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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苏醒 ...

  •   梦的迷宫百转千回,每一个十字交叉口都通往不同的梦境片段。

      刚刚的片段戛然而止,那个男人带着淡淡忧郁的笑容刚刚消失在眼前,新的梦境就如同画卷一般在眼前铺展开来。

      这一回奥洛斯梦见了舒尔特。

      舒尔特是狄特里希伯爵曾经的贴身女仆的儿子。“曾经”是指那个可怜的女人生了一个连父亲是谁都不知道的漂亮男孩,自此之后就被调离原先的职位,取代了一个笨手笨脚的洗衣女仆。

      虽然可怜,但这已经是她能获得的最宽大处理。在这个年代女人未婚先孕是一件伤风败俗的耻辱事情,会为主人家蒙羞,尤其她所服侍的主人还是德国首屈一指的大贵族。

      不过年轻的狄特里希伯爵并没有把这个身心俱疲的年轻女人和她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赶到大街上任其自生自灭,而是将她安置在庄园西南角杂役仆人居住的小平房里。那个女仆叫海蒂,是一个有一半西班牙血统的深肤色美女。

      舒尔特比奥洛斯小一岁,一头耀眼的金发只在发尾处微微卷曲着,皮肤像所有日耳曼人一样白皙干净,经常穿着白色布衫的他宛若圣经中长着翅膀的小天使般惹人怜爱。

      如果不是这样的身世,那么他必定会是一个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的小王子,虽然未必衣食无缺,但至少不必像现在这样陪母亲一起洗衣服、在烈日下弓着身子除杂草,连马夫都敢对他大呼小叫,把自己的活粗鲁地塞给这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小孩。

      但舒尔特总是乐观的,他天空一般湛蓝的眼睛里总是充满了希望,就算每天有再多辛苦的工作等着他,他也会认真努力地完成,从不抱怨。

      他是整个庄园里唯一和奥洛斯同龄的人,两个孩子很快就熟络起来,经常躲在马厩后面偷偷地聊天,或者趁大人们不注意跑到庄园附近的小森林、假山里探险。

      第一次单独见到舒尔特,是在庄园后的小森林里。舒尔特带着一顶浅绿色草帽正蹲在地上绑紧松开的裤腿,阳光透过密密麻麻的树冠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圈,其中有一块正好打在他的背上,奥洛斯看见他的脖子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他用生硬的德语和舒尔特打招呼,没想到舒尔特却用流利的英语回答道:“早上好,格兰特少爷!”

      “你居然会说英语,真厉害!”

      “咱们的老花匠杰佛逊是英国人,他教过我一些语法,不知不觉地就会说了。”他有些害羞地解释道。

      他的话音刚落,奥洛斯的母亲艾丽卡焦急地从后面的小路上快步走了过来。

      “上帝啊,你这个小淘气又跑出去了,是不是存心想要气我。”艾丽卡嗔怒地捏了捏他的脸蛋。她穿着新裁制的翠绿色长裙,丝绸般乌黑的长发高高地盘在脑后,上面围了一圈璀璨的宝石珠子。

      奥洛斯没去看母亲的脸。他们来德国已经半个月了,母亲一直都在笑着,尤其是在那个男人面前,笑得如同一朵盛开的红玫瑰。她怎么可以笑得那么开心呢?父亲才刚刚过世,他双手冰冷的触感还残留在奥洛斯的记忆中,久久不能忘怀。可母亲却不同,她似乎已经忘记了在英国的一切,仿佛自己打一出生就生长在德国,顺其自然地嫁给了英俊优雅的曼哈莱茵冯狄特里希伯爵。

      是不是人长大了都会变得无情呢?

      他的头猛地痛了起来。

      忽然,穿绿裙子的母亲、戴着草帽的舒尔特连带着整片幽森的树林都模糊起来,一种想脱离梦境的强烈冲动让他渐渐恢复了意识。

      奥洛斯断断续续地听见有人正在交谈。他一只脚还在梦中,另一只正犹犹豫豫地试探着是否应该踏入悬空的现实世界中。

      “怎么还不醒,他已经睡了快一天一夜了!”这个英国腔十足的声音是德拉波侯爵,少了几分傲慢多了一丝焦虑。

      “烧已经退了,应该没什么大碍。但他身体底子虚弱,大概还得等一段时间才能苏醒。”一个略微苍老的声音回应道,他的语气虽然温和但是非常坚决,似乎是一位对自己的医术很有自信的老医生。

      奥洛斯缓缓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天花板好像被雨水晕开的水彩画一般模糊不清,视线一时间找不到焦点。

      “谢天谢地,我还以为你会陈尸在我的卧室里呢!”侯爵不悦地望着他,但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神情明显轻松多了,不像刚才眉头都皱成了一团。

      奥洛斯虚弱地看了他一眼,碧绿色的眸子仿佛刚在湖水中浸过一般带着些许氤氲,既清澈又迷茫。

      “我……是不是……晕倒了……”他磕磕巴巴地问道。刚一睁开眼睛,之前的一幕幕就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他清晰地记起自己晕倒在浴盆里,最后所见的是侯爵那双碧蓝色的漂亮眼睛,像大海般深沉的望不到尽头。

      “是啊,你睡了一天一夜,现在是十七号下午五点整,孩子。”一位戴着夹鼻眼镜的老绅士慈祥地回答道。他坐在床边的扶手椅上,褐色的眼睛炯炯有神,一副学者派头。德拉波侯爵站在他身后,双手抱着胳膊靠在窗台上。
      奥洛斯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医生连忙伸手扶着他。德拉波侯爵下意识地也伸出了手,但是马上又像触电似的缩了回去,并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个皮肤白皙、穿着墨绿色长裙的年轻女仆端来了一杯热开水,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桌上,又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临走时她还好奇地瞥了一眼奥洛斯,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喝点阿司匹林,孩子。”医生把水递给他,还有一片白色的药片。

      “谢谢——请问您怎么称呼?”

      “哈里威尔逊,叫我老哈里就行了,我是侯爵的家庭医生。”老绅士开朗地回答道。

      奥洛斯实在不好意思对初次见面的人以昵称称呼,所以坚持叫他威尔逊先生。

      “你的体质不太好啊,孩子,必须抓紧时间调养。等这次感冒痊愈,我会给你好好检查一番。”

      尽职尽责的老医生已经把这件事提上了日程。

      “他只是缺乏锻炼罢了,如果能时常活动活动身体就不至于吹个风就倒下。”侯爵不以为然地说道。

      奥洛斯垂下了头,如果可能的话他想立刻逃离这里。自己刻意隐瞒的秘密被这个咄咄逼人的男人发觉,他探究的目光让他浑身不自在,就像被剥光衣服赤#身裸#体地站在一个陌生人面前似的。不对,他已经赤#身裸#体倒在了这个人的怀里,连自己是怎么被抬出去的都不知道。

      等等,这个人似乎说过是他拜托布莱克伯爵调查自己的,那么他与布莱克伯爵的死因或许有联系!

      本来在巴黎的伯爵缘何悄无声息地返回庄园,连他的家人都不知道?而且本不在邀请名单上的德拉波侯爵为什么会忽然在舞会现身,这恐怕不是巧合。

      是他杀了伯爵然后嫁祸给自己?奥洛斯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栗。但冷静下里细细一想才发现这个推论很荒谬。

      首先,侯爵是个发光体,他的存在本身就惹人注目,即便没有警督确认他的不在场证明,也总有眼睛一直黏在他身上,比如布莱克小姐。这种情况下他很难悄无声息地离开人群,并在众目睽睽之下爬上二楼。他肯定知道自己有多招风,不会蠢到犯这样的错误。

      再次,如果他决意要杀害布莱克伯爵,完全可以选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了结他,何必把杀人地点设在人多眼杂的舞会现场呢?除非他是个疯子,想以暴虐残忍的手段彰显自己的存在。但他显然不是疯子。

      德拉波侯爵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断变换的表情,一边在心里咒骂自己居然对这个可疑的男人产生了多余的感情,一边又为他终于安然无恙而松了一口气。

      威尔逊先生掏出怀表看了看:“孩子们,我要回诊所了,有一个棘手的病人需要手术。坎伯兰不在真是不方便,杰克什么都不敢下手,只能给病人开点祛痛片。”

      医生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好了,我走了,很高兴认识你,格兰特伯爵。”

      他握了握奥洛斯的手,随后在侯爵的陪伴下离开房间,只留奥洛斯一个人坐在床上绞尽脑汁地回想、分析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首先他发现了布莱克伯爵坐在床上,那时他还活着吗?他不知道,只记得伯爵的手摆成一个诡异僵硬的姿势,他还没来得及向上看就被人从后面打晕了。

      那个姿势好像是这样的:他伸出自己的双手,手心朝向胸口摆成爪状。对就是这样的一个姿势!

      这是什么意思?死亡讯息吗?奥洛斯承认自己曾经迷恋过爱伦坡的侦探小说,《莫格街谋杀案》里的每一句话他都耳熟能详。但是当匪夷所思的案件发生在自己身上时,他没办法像小说里的侦探一般冷静客观地分析案情。就连现在,他还是强忍着恐惧,硬着头皮回想那晚的细节。但一想到布莱克伯爵血淋淋的、毫无生气的人头和几乎脱眶而出的浅灰色眼睛,他就忍不住寒毛直竖,无法再进行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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