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弟子异闻录》冷砚心

71、山河点穹苍

　　藏剑山庄大堂内，祁泠尘彬彬有礼地拜见叶晖，态度很是恭顺，问道：“二庄主，可否告知一下，苏家兄妹是否在庄内？我有要事要找他们一叙。”
　　“你自己的家务事，怎么和我们藏剑攀扯上了？祁王妃在哪里，你难道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叶晖的态度很是强硬，他看得出来，祁泠尘分明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表面上看起来温恭有礼，实际上，早已派重兵把藏剑山庄围了个水泄不通，对藏剑叶家这样的江湖名门如此放肆，实在是可恶。
　　“我的眼线告诉我，苏家兄妹乘船进了你们藏剑山庄，已经三日了。二庄主实在不必藏着掖着了。”
　　两个人正对峙着，嘴炮功夫不相上下，忽然见门外缓缓走进来一个人。他个子很高，身量却很纤细，白发苍苍，眉梢上点缀着一点梅花印，很是别致，他穿着一身飘逸的黄色长袍，抱着剑，斜睨了一下祁泠尘，“一大早就不安生，何人在此扰我清修？”
　　叶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叫道：“大哥！”
　　来人正是藏剑山庄大庄主叶英。
　　“祁道长，久未谋面，你倒是变了许多。”叶英慢慢走了进来，语气里，似乎有几分鄙夷的味道。
　　“大庄主倒是说说看，祁某哪里变了？”
　　“变得比以前更美了。但是，也更跋扈了，你今日重兵围我藏剑山庄，有何意图？”
　　不等祁泠尘回答，叶英就招招手，阻止了他，继续说道：“我不管你是什么原因，只提醒你一件事，你的权力全都来自于皇上，当年皇上还是东宫太子时，你便是他的老师，所以他宠信于你。但是祁道长不要忘了，代宗，也曾经是我藏剑叶英的弟子，你今天这般高调地跟我藏剑山庄过不去，便是和皇上过不去，祁道长你不是这样愚蠢的人。”
　　“有何意图，大庄主心里清楚，交出人来，我便立刻撤兵。”祁泠尘冷冷地回答。
　　“我若是说不呢？”叶英笑道：“任何人，都不得在我藏剑山庄地盘上胡作非为。祁道长，你非要逼我拿出皇上御赐金牌来压你吗？以我们的交情，我是不愿意的。”
　　他说得对，代宗也是藏剑弟子，不会允许自己这样做的。妙鸢啊妙鸢，你还真是藏了个好地方，不过那又如何呢？砚悬身上的毒还在，他瞒不过你的，过不了多久，你就会自己送上门来。
　　念及此，祁泠尘端端正正地鞠了一躬，“是，祁某告退，今日多有冒犯，还请大庄主见谅。”
　　祁泠尘算得没错，没过几天，妙鸢就送信去了扬州仙乐馆，让花姨转交给了祁泠尘。
　　“我答应跟你回去，但是条件是，你要给出解药，治好苏砚悬。”
　　看，你还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这局棋，我赢了。
　　祁泠尘满意地笑了，回信道：“好，我可以答应给你解药，救活苏砚悬，但是我也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以后他必须久居我祁王府，做我的门客。”
　　接到信后，苏妙鸢有些疑惑。让苏砚悬去做他的门客？难道不应该是远远地支开砚悬吗？
　　“他这是故意气我呢。”苏砚悬笑道：“他要我每日看着，你与他双宿双飞，才能解恨。咱们这一次出逃，是真的触怒了他啊，竟这般失去了理智。”
　　“大庄主说得对，祁泠尘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祁泠尘了，他现在只剩下了野心。”妙鸢有些黯然失魂，笑着对砚悬说道：“既然注定躲不过，我们便随他回京城吧。不过，我们俩可是他最好的朋友啊，我们俩一定可以让他回归初心的，对不对？”
　　“或许吧。”苏砚悬默然，回归初心？怎么可能。一个人一旦尝试过权倾朝野无所不能的滋味，还能舍得放下吗？祁泠尘，他早已深陷权欲的漩涡，没有人可以救他。
　　回京不久，妙鸢就去大唐监狱探望了黛清欢，她已经被刑讯逼供折磨得不成样子，伤痕累累，看来人是妙鸢，勉强挤出来一抹笑容。
　　她的头发胡乱披散着，手脚皆被镣铐锁住，眼睛肿了一只，眼角的那一颗泪痣，此刻显得格外妖娆。
　　“你来了。”
　　“是，我来了，清欢姐姐。”妙鸢轻轻地把清欢的头发掀起来，拢到她的耳后，说道：“他们竟然对你下这么重的手，难道不害怕泠尘哥哥找他们麻烦么？”
　　“不，以他的立场，若是帮我说话，便有和我是同党的嫌疑。我如今已经认罪了，是天一教意图不轨，要刺杀皇帝，所以安排我接近位高权重的祁泠尘，寻找机会刺杀皇上。这件事，会和祁泠尘一点关系都没有，在我的供词里，他会是一个被利用的受害者。”
　　“清欢，你这一辈子都为了祁泠尘筹谋，值得吗？”
　　“爱就是爱，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我只要看到他，和他心爱的人在一起，坐在他想坐的位置上，便心满意足了。所以，妙鸢你能不能答应我，帮我陪他走下去？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条件支持他。”
　　“清欢，你这不是爱，你这样只会害了他。他如今已经醉心于权位了，你这般纵容，焉知不是为虎作伥？他只会越陷越深，最后走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至少这样，他不会后悔，我也不会后悔。”
　　不久之后，黛清欢便承担着所有罪名，在大唐监狱被赐毒酒自尽了，妙鸢成为了祁王正妃。与此同时，宫中传来了代宗重病的消息。他病危之时，没有召见自己宠妃或者是亲信，偏偏召见了祁王妃入宫侍疾。妙鸢接到圣旨便连日入了宫，为代宗诊治病情。
　　黛清欢给他下的毒，苗疆特有，中原这些大夫根本束手无策。若不是苏砚悬旧时在太医署留下了资料，太医们甚至都无法确定到底是什么东西危害了龙体安康。
　　“发现得太晚，毒已入骨髓，恕臣妇直言，已经没办法救治了。”妙鸢如实说道。
　　“我知道。”代宗的态度十分淡然，“我召你入宫来，是有别的事要托付于你。”
　　“皇上请说。”
　　“黛清欢给我下毒，你真的认为她是为了复辟天一教才这么做吗？”代宗颤抖着，开门见山地说道，“不，我知道她是为了祁泠尘。刺杀我，诬害于蔡寄把他拖下水，都是为了帮祁泠尘铲除异己。我早就察觉到了，祁泠尘不是为了朕镇山河，而是为了他自己，他眼里这大唐的山河是他的。”
　　“皇上既然察觉了，为何不阻止他这样疯狂的行动？”妙鸢一点都不惊讶。
　　“他既然要这江山，朕给他就是了。”代宗说得坦然，“朕还有什么是不能给他的呢？”
　　“为什么？”妙鸢惘然若失，帮代宗把手臂上针灸的针一根根拔出来。
　　“朕自即位，宽厚待人，君臣和睦，没有人抱怨过我这皇帝做得不合格。但我清楚，我的宽容助长了宦官、权臣的气焰，没有臣子抱怨我，却有百姓抱怨我。将百姓之声传达到我耳中的，正是祁泠尘，他将这大唐山河视为己有，所以两袖清风，敢对我说实话。朕相信他，可以振兴我大唐，哪怕再多的权力，我也愿意给他。”
　　“您就不怕他有一天会变心吗？权力是会让人心扭曲的。”
　　“所以今日朕召见了你进宫。”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身份特殊。你可知道，为何你一次次获罪下狱，一次次被朕特赦吗？或许你早已不记得五岁之前的事了吧，那时候你还在这宫里，是玄宗宠妃温雅公主的女儿，朕的小姑姑。你父亲和温雅公主的私情，是朕发现的，那时候朕很是耿直，当即就去跟祖父玄宗说了这件事。”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朕没想到，朕这一告密，害了你们母女三人，后悔也来不及了。直到你十六岁时候，跟随祁泠尘入宫赴重阳宴，朕一眼就认出了你，所以才会一次次饶恕你。”
　　“若皇上觉得这是亏欠我的，那大可以安心了，我们俩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朕今日还叫你一声小姑姑，你可愿意帮我守护祁泠尘？若是真有一天，他为权位蒙蔽了心，便由你来结果他，你可能答应朕？”
　　“皇上为何会选择委托我？你应该知道，我是回纥可汗陆遥峰之女，和红衣教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因为朕像信任泠尘一样，信任苏砚悬。他教出来的徒弟，必定和他一样心怀天下悲悯苍生，事实上，红衣教能败退，和你有很大的关系吧。”
　　果然是帝王，看清了一切暗潮汹涌。
　　妙鸢叹服，答道：“好，我答应你。”
　　这一年的冬天，代宗驾崩，临走之前倚靠在燕皇后的棺木前，满足地笑了。朕，再也无力守护这大唐山河了，唯愿祁泠尘，能好好辅佐新帝，平复叛乱。他慨然叹息，写下一纸遗诏，封祁泠尘为护国公，江寒声为大将军，辅佐新帝李适。
　　从宫中回到祁王府时，妙鸢心如止水，路过庭院之时，只见苏砚悬正在那梅花旁，弹着青玉流，冲他点了点头，微微一笑。砚悬也抬头一笑，两个人无比默契。
　　祁泠尘见妙鸢回来了，立马迎了上去，一侧身，故意挡住了她看向苏砚悬的视线，关切地问道：“怎么样？皇上有没有为难于你？”
　　“没有，皇上驾崩了。”
　　代宗的一纸遗诏，成功让祁泠尘变成了最大的权臣，凌驾于众多节度使之上，加上江寒声手握中央兵权，一时间整个江氏一族风头大盛，没人敢得罪。因为打击燕家，平息宦官等等功劳，李适很是倚重祁泠尘，一即位就将其加封为太子太师，教导东宫，更加重了他的权势。
　　雪落无声，悄寂了一整个冬天。泠尘每日都来这紫藤院中，看妙鸢或是弹琴，或是看书，或是刺绣，时光静好，只要能时时看到她，他便满足了。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可第二年开春，妙鸢便被御医确诊，怀上了身孕。
　　祁府上下众人，无不是恭喜祁泠尘的，连江牧老爷子都开心得把妙鸢叫了去，一出手就赏了一件价值连城的玉佩，乃是祁家传了许多代的一件传家宝。
　　妙鸢从老爷子手中接过这玉佩，嘴极甜地说道：“多谢爹。爹，我如今怀有身孕，不放心寻常人来照顾。苏大人是我师父，断然没有害我的道理，可否让他近身照顾我？”
　　“那是自然，苏大夫可是天下闻名的神医，让他来照顾你，再妥当不过了。泠尘啊，听到了吧，这段日子有外派的任务就不要让苏大人去了，就让他留在祁王府，照顾鸢儿吧。”
　　“是。”祁泠尘敷衍地作答，心情阴沉到了极点。
　　妙鸢却丝毫不在乎，转过身来冲他一笑。眼神里，三分嘲讽，七分得意，看得祁泠尘心中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