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弟子异闻录》冷砚心

34、冬雪晚来急

　　“快！去苏家的医馆！”泠尘匆忙喊到，祁府的仆人们手忙脚乱地开路，马车匆匆忙忙往苏砚悬开的医馆奔去，泠尘看着燕祈苍白的脸，和被鲜血染红的衣裳，眉头紧蹙。果然啊，有人已经耐不住性子要来结果自己了，只是办事的人眼神不好，刺杀错了人。这一箭若是射在自己胸口，该当如何呢？
　　不过自己，是那么好杀的人么？
　　他冷笑，眉头紧蹙，从燕祈的胸膛拔出了沾满鲜血的箭头，帮他简单地包扎，试图止住血，可是怎么都止不住。“快！再快一点！”他冲车夫吼道，马车横冲直撞去了长安西市。那屋顶上蹲着的男子，一身紧身的玄色衣裳，戴着半面面具，在夜幕中藏得深深的，他眼见那马车上被自己射中的人猝然倒地，周围的人乱作一团，满意地笑了笑，小心翼翼收起了自己手中的弩箭，转身跳过另一个屋顶逃走了。
　　他却没有料到，这件事，自己办砸了。
　　第二日宫门刚开，燕府便有人入宫禀报了燕皇后，言燕祈昨夜在出宫之后，遇到歹人暗中袭击，身负重伤。
　　“怎么回事？”燕皇后很是紧张，“哥哥伤势如何？”
　　那来报信的家丁说道：“箭伤不深，没有伤及肺腑，但是那箭上是涂了毒药的，公子眼下昏迷不醒，命悬一线。”
　　“那快让太医去看那！”
　　“公子现在在苏家的医馆，太医已经去过了，正在和裴大夫他们想办法解毒呢，眼下不宜挪动，娘娘若是实在着急，便出宫去看看吧。”
　　“等等？苏家的医馆？公子为什么在那里？”
　　“公子昨夜是和祁大人同乘马车出宫的，中了暗箭之后，祁大人第一时间把他送去了苏家医馆，那里最近，而且裴大夫和他的侄女谷之岚都在那里，这两位是天下出了名的神医妙手。”
　　“那祁大人呢？”
　　“祁大人安然无恙。”
　　“好，你先下去吧，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来禀报我。还有，宣燕淮燕大人入宫见我。”
　　那燕府的家丁走后，皇后一时心绪波动，是了，定是昨夜自己送信让燕淮派出去的人，本来是要除掉祁泠尘的，可是他怎么能这么愚蠢，竟然分不清自己要刺杀的目标到底是谁？燕祈一定是被误伤了，他为什么要和祁泠尘这种人搅合在一起啊？
　　“蠢货！”燕皇后狠狠地把桌子上的茶杯摔到地上，忍不住骂出了口，额头上青筋暴起。眼下该怎么办？哥哥受了这样重的伤，瞒是肯定瞒不住父亲的，若是被查出来是自己手下的人做的，自己岂不是很难堪？更重要的是，这毒箭自己是知道的，一击必杀，若是哥哥就这么没了，家里以后还能指望谁呢？燕淮如今虽然是自己心腹，但好歹是隔了一层的，哥哥若是就这么没了，叔伯们必定要为了这继承权厮杀，可怎么办？
　　头疼，她揉了揉头，心里乱的很，一定要保佑哥哥好起来啊。
　　燕淮接到消息第一时间入宫了，他倒没有皇后这般慌张，只是支走了皇后身边所有的太监丫鬟，独自安慰着她：“妹妹不要担心，从兄他一定能好起来的，我也没料到，唐晚他居然会犯这样的错误，这件事情若是捅出去，不能怪我们。”
　　“蠢货！”燕皇后还是有些激动,“你不是说他值得信任，从来就没有失过手吗？”
　　“是我看走眼了。”
　　“你去把他给我抓起来，若是哥哥就这么没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是。”燕淮眉头紧蹙，退了出去，出宫之后，在长安西市一个隐蔽的小巷子里，找到了一间民居，那里是唐晚在京城常年栖身的地方，他来京城已经好几年了，独自一人在此处，专门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做买卖人头的勾当。手里一柄强弩，装上毒箭，从来就没有失过手。
　　眼下他正美滋滋地喝着酒吃花生米，见燕淮进来，头都不抬一下，懒洋洋地问道：“钱带来了吗？”
　　“你事情没办好，还想问我要钱？”
　　“怎么没办好？那人如今躺在苏家医馆，动弹不得，我制的毒我心里清楚，不到今天晚上，他肯定得一命呜呼。要不是他被送去了苏家，昨天晚上就该暴毙了。”
　　“不，不能让他有醒过来的机会，我要你现在就去了结他。”
　　“不是，人家现在可是一堆人围着呢，我怎么下手？再怎么着，也得等晚上吧，哎哟你就放心吧，我用的可是在苗疆炼制出的剧毒，在这中原没有哪个大夫能解，他醒不过来的。”他不耐烦地吐掉了一颗花生米，感受到了嘴里古怪的味道，这西市的摊贩可真不走心，居然还有烂掉的花生米掺在里面，不小心吃到了一颗就能被恶心得头皮发麻。
　　“不行，你若是不现在去，另一半的钱我就不给你了。”
　　“这么着急？”他喝着酒漱口，试图把这烂花生米的味道盖过去，一抬头看到燕淮紧张的神情，顿时就明白了什么，笑道：“果然我猜得没错，昨天你让我杀的那个人，不是祁泠尘吧。今天我一早起来就看到燕府的公告，要抓了我绳之以法，才知道昨夜杀的那个人是燕祈，他可是你的哥哥，你可真狠得下心啊。”
　　“是又怎么了？我就问你，你去，还是不去？”
　　“行，但是得加钱。”
　　“你！我这一年的俸禄可都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好啊，不加钱也可以，我即刻就去衙门告发你，你觉得燕丞相，还有皇后，知道你做了这样手足残杀的事情，会放过你吗？至于我，来去无踪，谁又能奈我何？”
　　燕淮咬咬牙，把一袋银子丢在了桌子上，“好，加钱就加钱，我可以给你三倍的价钱，但是你这次务必得把事情给我办利索了，办完事再来找我拿剩下的那一半钱。”
　　“好嘞！”唐晚满意地笑了笑，起身拍了拍身上花生米的壳，把一袋银子揣进怀里，戴上斗笠便出去了。
　　身后，燕淮方才那样无奈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嘴角浮起了一抹微笑，冷哼道：“愚蠢，从射出那一箭的时候，你就已经是个死人了，还想从我手里敲诈一笔？拿了我多少钱，就得给我吐出多少来！”
　　昨夜从燕皇后那里接到了刺杀祁泠尘的任务，他便第一时间在宫门处找到了祁家的车马，紧紧跟着，亲眼见到燕祈和祁泠尘交谈着什么，上了同一辆马车。他立马打定了主意，改变要刺杀的目标。
　　若是刺杀祁泠尘成功，自己或许会被皇后更加赏识，但光是这样有什么用呢？自己还不是皇后的一条走狗。可若是刺杀燕祈，那可就不一样了，燕祈若是死在了祁泠尘的马车上，祁泠尘断然逃脱不了罪责。而自己，也失去了燕祈这个竞争者，他是燕丞相唯一的儿子，他若是死了，将来继承燕氏一族大业的，可就得轮到自己了。既达到了害祁泠尘的目的，又给自己铺了路，简直是一箭双雕的妙计啊！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祁泠尘反应那么迅速，把燕祈送去了苏家医馆抢救。而裴大夫，居然上元佳节没有在万花谷过，而是照旧在长安城开着医馆给人看病？
　　苏家的医馆里，此时梅花开得正好，在白雪间暗香浮动。因为是上元佳节，来医馆看病的病人并不多，裴元也便能安心照顾燕祈了，他身上这箭伤，不深，只能算是皮外伤，可是箭镞上涂抹着的毒素，却实在是厉害，浸透了他的五脏六腑，让他沉沉睡去，全身都处于逐渐麻痹的状态，只怕拖的时间越久越危险，再拖下去，他就该浑身僵硬呼吸停止了。可是自己，竟然怎么都无法判断，这箭镞上的毒，到底是什么毒？自然也就想不到，该怎么解。
　　昨夜帮燕祈清理了伤口，敷上了清凉解毒的草药，又用丹药吊住他的性命，暂且缓和了些。找不到到底是什么毒，他只能先开了些普通的解毒的药材，让谷之岚拿去后院煎熬着。
　　裴元在药房里凝神思索着，仔细翻看着师父孙思邈留下来的《千金药方》，上面并没有燕祈这种中毒症状的记载，他不禁有些伤神，突然想起来，当日自己在苗疆游历时也曾中过剧毒，同样是命悬一线，当时还是黛清欢救的自己。既然《千金药方》上没有记载，想来必定不是寻常的毒，黛清欢从西南苗疆而来，她说不定知道呢？
　　太好了！他拍了拍脑袋，立马叫来了一个打杂的小伙计，让他去祁府请黛清欢前来。
　　想到了解救的办法，他心里便惬意了许多，闻着满院子清幽的梅花香味，便想着去后院看看，也不知道谷之岚汤药熬得如何了。他慢慢走了过去，忽然闻到了空气中不同于梅花香味的另一种味道，这味道让他感觉有些慵懒，倦意如潮水一般袭来，侵入骨髓，让他想要沉沉睡去。
　　不好！他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用手帕捂住口鼻，透过院门，只见谷之岚把头枕在桌子上，已然睡熟了。而一个身材瘦削的黑衣男子，正在往炉子上煮沸了的汤药里，加着什么东西。裴元屏住了呼吸，偷偷看着，只见他把一些白色的粉末加进了药罐里，用勺子搅了搅，闻了闻气味，确认没有露出痕迹后，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那男子腰间别着的东西，忽然让裴元想起来一些往事。
　　那是当年妙鸢送给阿晚的竹笛。
　　那个孩子，当初拜入自己门下，是难得一见的奇才，可是刚学了没几个月就被他爹娘派去贩茶叶，从茶马古道上坠落悬崖死掉了。眼前这人？难道是阿晚？可他的脸，一点都不像阿晚啊？
　　“阿晚？”他索性站了出去，叫了出来。那个黑衣男子迟疑了一下，立马用面具遮住了脸，翻身上墙打算逃跑，却被一个一闪而过的黑影击落在地，翻身正要起来，只见一柄寒光闪闪的剑朝自己掠过来，他匆忙躲过，却感觉后背一紧，自己竟然使不上劲，被压制得动弹不得，早前在扬州擂台自己曾经和各门派弟子交手过，若没记错的话，这一招，应该是剑宗弟子的人剑合一，通过控制气场来压制对方。
　　一旦对手有失误，便会落得自己此刻的光景，被控得宛如木桩。
　　对手是个剑宗高手，他意识到了这一点，便放弃了挣扎。攻击自己的黑影现身了，果然，是个穿着白袍仙风道骨的纯阳弟子，他收起了手里的洗尘剑，定定地看着他。
　　“多谢祁大人相助。”裴元作了个揖，只见黛清欢也从暗处走了出来，她揭开药罐查看了下，闻了闻味道，问道：“你可是我南诏之人？”
　　唐晚还没来得及回答，裴元倒是先着急了，过来捏住了他的脸，像看宝贝似的看着他：“阿晚！你是阿晚吗？”
　　他并不准备回答。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当初那个在裴元门下学医的小孩子已经不见了，他死在了茶马古道上，如今活着的，不过是一个浑浑噩噩度日，靠杀人来养活自己的无赖。
　　“你就是阿晚对不对？这个笛子，上面镌刻的花纹可是独一无二的，还是当初妙鸢送给你的，你那时候天天吹给她听，我不可能记错。”他似乎有些激动，太好了，当初传来阿晚的死讯之时，裴元还郁闷了好一阵子，没想到啊没想到，今日却机缘巧合重逢了。当年阿晚若没有出事，如今必定是自己门下最得意的弟子了。
　　祁泠尘也愣住了，他仔细辨认着，手里的洗尘剑倒是没有松开。他问道：“你这是在为谁卖命呢？若你真的是阿晚，何苦要来害苏家？燕祈这样地位尊崇的一个人，要是被毒死在这医馆，你师父还要苏大夫都逃不了干系的。”
　　唐晚只是一言不发，默默地看着地上的雪。
　　“裴大夫！”黛清欢打断了他们的思绪，“还是先带我去看看燕祈吧，这个人交给泠尘哥哥，我们等会儿再来处置他。”
　　“好。”裴元转身正要离开，沉默着的唐晚突然开口了：“毒箭是我射的，解药在我口袋里。”说完这话，他心里突然轻松了许多，自己在外漂泊了这么多年，混成了这副鬼样子，一直不敢回家去，更不敢去见自己辜负了的裴元还有妙鸢，或许，一直独自一人生活在黑暗中的自己，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吧，可没想到，今日失手被祁泠尘抓住，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居然还记挂着自己。
　　“我就知道！”裴元兴冲冲地过来，摸走了唐晚身上的解药，很是兴奋地看着他，“阿晚，这么些年不见，你居然出落成了这样一副英俊的模样，当年我就说过吧，你可不是一般人。”
　　“多年不见，师父还是这么喜欢打趣人。”他难得地微笑了一下，想起来当年在万花茶丘村的时候，村子里的孩子都欺负他，那时候是妙鸢护着他，也是裴元，在自己伤心的时候告诉自己，自己不是一般人，所以才不能融入那些小孩子的团体。
　　这份恩情，自己怎么可能忘却。
　　泠尘见这种情状，也便松了手，把洗尘剑收了起来，只见阿晚朝裴元微微行了个礼，问道：“师父可还安好？”
　　裴元道：“安好安好，就是门下寂寥，没有南风那样可堪大任的弟子。”
　　有了解药就好办了，四个人把这解药给燕祈服下，只见他中毒的症状慢慢减轻了，手指不再僵硬，嘴唇也慢慢恢复成了正常的颜色。多年来杀人不见血的唐晚，看到裴元救人的情景，突然有些感动。
　　要是当年，自己没有听爹爹的话去走那一趟就好了。当时他和村子里的人在茶马古道上行走，不料却遇到了流寇打劫，一行人缠斗之中，便不小心坠落了悬崖。还好遇到了在这附近修习的唐门弟子，他们救了摔断腿的他，从此他便成了蜀中唐门的一个弟子，习的是机关之术。年岁大了出了这唐门，他便做起了卖凶杀人的买卖，隐藏在寻常人看不见的地方，靠着弩箭一发入魂，杀人于黑暗之中，从未失手过。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江湖上关于他的传言很多，他杀人的代价也极其高昂，是寻常人出不起的高价位。被他杀之人，多是在官场搅弄风云之人。
　　他并不喜欢钱，素日里用钱用得极少，他只是喜欢看着这个数字，慢慢地变大。并且享受着那样偷偷杀人于百里之外的快感，偶尔有那么一两次，他会暗杀掉盘剥百姓的官员。
　　燕祈的毒解了，裴元开始担心起阿晚来了：“你办砸了这件事，今后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祁泠尘思索了下，问他道：“你武功不错，可愿意来我祁府，做我的门客？”
　　“不了，我还是比较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这次的事情，也算是我报答师父的恩情吧，咱们日后，有缘再见。”唐晚说完这话，掐了掐燕祈的脉搏，确认他可以醒转过来后，打算告辞了。几个人把他送到院子里，他说道：“等燕公子醒了，告诉他吧，日后多留心自己的兄弟姐妹。”
　　祁泠尘顿时警觉起来，问道：“兄弟姐妹？你是说，是皇后要下手杀他？”
　　“不是，皇后的目标是您，但是燕淮故意指错了人，让我伤了燕祈。”他戴上了斗笠，悠悠说道：“你们这些做官的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为了权位连自己的亲人都能算计。”说罢，他便跳上墙头离开了，留泠尘等人在雪地上站着，面面相觑。
　　裴元笑道：“他这话可绝对了，起码祁大人就不是这样子的。”黛清欢也笑了，露出了两个甜甜的酒窝：“是啊，泠尘哥哥最好了，唐晚不做泠尘哥哥的门客，真是可惜了，否则他该看得到，泠尘哥哥是怎么帮皇上整治那些贪官的。”
　　“唔。”祁泠尘漫不经心地回应，心里想着的是另一件事。燕淮，看起来是个温文有礼的人，为何这般狠心？他敢下这么大的赌注取燕祈的性命，就一定是对燕祈极度不满。可是燕祈不过是一个没有实权的郡王，燕淮有什么理由必须这样做呢？以自己和皇上目前的调查取证来看，燕氏一族大有问题，不过碍于其党羽众多，对朝局影响深重，所以不能动。既然无法用外部的力量摧毁一个强大的敌人，那么让他自行内部分裂如何呢？
　　用自己的手打自己的脸，无疑是手和脸都会痛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