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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

  •   大雪纷纷。

      江逾白睁开眼,发现自己瘫坐在一辆马车旁,一片清绵的雪花落在了他的胸口。他抬手去拂,白玉一般的指尖上染着一层薄红。

      呼吸间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里,一阵刺痛,喉咙瞬间痒意迸发开来。

      “咳咳……”江逾白捂住嘴,俯下身,只觉得要把腐朽的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才算舒服。

      “公子……”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的仆从跪在他身旁哭嚎——在这冰天雪地里居然也只穿了身褐色短褐,看着布料也过于轻薄了些。他脸颊额头几道淤青,却还是伸着孱弱的双臂挡在他身前,愤然道,“你们想干什么!是想把我们家公子逼死吗!”

      几个家丁模样、手握长棍的魁梧男人互相对视一眼,连围拢来的脚步都因这小子声嘶力竭的呼喊迟疑了一瞬。

      他说得没错——以这位少爷的气性,能坚持到现在大抵也是个奇迹了,再逼下去怕是真的要来个“宁愿玉碎、不为瓦全”。

      他们可还想要端这碗饭吃呢。

      于是为首的家丁脸色缓和了一些,挥挥手让属下武器都收了起来:“你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二公子,我们绝无此意。老爷也是为了您、为了整个萧家好,才派遣我们请您回府的——”

      他放低了姿态,往前走了两步,一身白衣坐在雪地中的年轻公子抬起了头,双颊仍晕着病态的酡红。明明是皎若明月的气质,隐隐闪着泪意的一抹余光流转,却力压一片江南春色。

      家丁一时看得愣了一瞬间,心里暗叹难怪老爷千叮万嘱一定要把二少爷带回来。

      还得护住他一张脸、一身如玉通透的皮骨——可看他这幅病入膏肓的模样,怕也是半片身子缠上了缟素,就等着入土了。

      家丁心下有些埋怨这公子的不识时务,严冬腊月把自己往死里折腾,也不知自己能膈应的着谁……

      “好。”对方缓和了喘息,低垂了眼睑,淡漠地道,“我跟你们走。”

      仆从哭着扭头去看年轻公子,神情比他还要绝望。

      家丁松了口气,面上带了笑容,看着江逾白支起身子缓缓站起来——只觉此刻即使他形态狼狈、衣袖凌乱,也别有一丝风情。

      “嘭。”

      没看清对方是怎么出手的,家丁的视角瞬间天地倒转。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却还是半身一麻,不妨一头扎进了雪地里。

      淡淡的阴影慢慢笼罩住他。他保持着跪伏的姿势,只见轻薄的白色衣角缓缓拂过,背上一沉——、

      对方似乎是一脚踏到了他的背上。

      所有人都用见了鬼的模样看着眼前的一幕。

      “既然是请,就该有请的作态。”对方如履平地,施施然踏上马车,头也不回地轻飘飘留下这么一句——

      “现在就不错。”

      众家丁:“……”

      满脸鼻涕的仆从:“……公子等等我!”

      扑在地上的男人:“艹!”

      他狼狈地爬了起来,不顾仍有些麻痹的双臂,想掀开车帘给江逾白一点颜色看看。属下却急忙拉住他:“算了……”

      回忆起年轻公子登车前轻飘飘的那一眼,裹着厚棉衣的家丁却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眼神凉薄如剑锋一闪而逝的光华,锐利背后又是深山雪谷一般的空阔无际——仿佛取走眼前几人的性命,只是随手挥散一抹浮云那么简单。

      家丁暗自咽了口唾沫:“这可真是……”

      二公子都病成这样了,弹弹手指就能摆平他们老大——之前的二十年那得有多佛性才活成了如今这幅模样啊!

      家丁猜的没错,这个“萧家二公子”,这辈子活得可算是窝囊死了。

      萧家是个末流的二等世家,因为这一任萧老爷撞了大运娶了名门淑女,登时萧家就在中等二流世家里站稳了脚跟。名门淑女为他生下了健壮的长子萧龄,却不久撒手人寰。萧老爷扶了得宠的叶姨娘掌家里的中馈,不是正妻胜似正妻。

      叶姨娘人美,性情温和,难得的是料理家事也是一把好手。她将故去夫人的儿子接到膝下,视若己出。几年后叶姨娘自己也传来了喜讯,生下了萧家的第二个公子萧睿。

      萧睿的人生开端还是很平稳的。母亲手掌管家权,还得父亲宠爱,大哥虽然非同母所生,但真心把叶姨娘当亲娘,因此也把他当自己珍爱的弟弟……

      这样美满的日子直到萧老爷克妻的本领再次发作。萧睿四岁那年,叶姨娘染病去世,萧老爷娶了新的妻子,却不是叶姨娘那样和气的性格——于是有了后娘,有了后娘也有了后爹。

      萧家三个公子,萧龄是嫡长子,最受萧老爷重视;小公子萧璟是现任夫人所生,这一任夫人似乎命挺硬,到如今仍是无比康健,有父母宠爱,萧璟的前途自然不用愁。

      只有夹在中间的萧睿,爹不疼娘不爱,像个隐形人似的活了十多年。好容易读书读出了名堂,准备了锦绣文章投递当时大儒,只希望大儒能收他做弟子,能让他入王朝的最高书院文机阁——却被他那后娘一朝偷梁换柱,文章的署名成了他小弟萧璟。

      萧璟以稚龄入文机阁,很是轰动一时……虽然不到两日就被识货的博士直讲们退货了。

      最糟糕的是,为了躲避大儒亲自驾凌府上的追问,后娘给萧睿安了一堆莫须有的罪名,罚他在祠堂里跪了一天一夜——

      寒冬里,不给一张跪垫,不给一盘吃食,不给一个火炉,不给一件大氅。堪堪十六的萧睿在寒风瑟瑟里跪了一夜,落下了冬天咳嗽的病根,也想清楚了自己犯了什么莫须有的罪。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的才学就是他的催命符。

      萧睿总算想明白了,自请去荒郊野岭的偏院里住着,只有从小跟着他的叶俞和他一起去了——没错,叶俞是叶姨娘家里人。

      谁知老天爷还是不放过他——几年后,京城中风云变幻,新帝即位,前朝犯谋逆伏诛的淮王一朝翻了案,淮王的小儿子有从龙之功,继任淮王,年初还加封了亲王,荣极一时。

      传闻淮亲王容貌俊美,却暴戾恣睢,喜怒无常——还好龙阳。

      于是萧睿就成了家世不够的、连曾经的夺嫡都参与不进去的萧老爷在新局势里站稳脚跟的敲门砖。

      万万没想到,这沉湎酒色一事无成的萧老爷忽视了这儿子十几年,一朝想起他来,居然是逼着他去卖屁股?

      彻底接收完记忆的江逾白只觉得……荒谬至极。

      这不是他第一次穿越了。但是这个年轻人的经历,比他上一次穿越的壳子实在是复杂了太多。

      曾经的武林噩梦江仙人再次低头看了看用了一会儿内劲就抖如筛糠的纤纤玉手,羞愤欲死的情愫似乎还在胸间徘徊,只觉得喉间一阵痒意,隐隐又有血腥气泛了上来。

      ……也许吐口血心情会好一些?

      江逾白无比认真地思考道。

      “公子!您刚才……”叶俞确认了家丁们没有再发难,急匆匆地转过身来,见他弯腰捂住了嘴,顿时眼泪就又快下来了。

      ——他想什么呢!大夫都说,他主子寒气入体,又忧思忧虑,要是不好好养着,能不能过这个冬天都难说!

      就这样的主子,哪能真的有那样的本领呢!虽然他之前愣在原地没有看清楚......怕是公子拼了命,那家丁又一时不察,这才得手了。

      这是……这是他们家公子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反抗啊!

      萧睿生性内敛,能把他逼到这个份上,可见他们欺人太甚!

      别人不知道,但叶俞明白,他家公子早存死志,此刻却突然松口……除了保护自己,还能是为了什么呢!

      眼眶一阵热意上涌,叶俞擦了擦有些刺痛的双眼,哽咽道:“公子,您别怕,有我叶俞在,我绝不会让那个鸟亲王碰您一根汗毛!我们再等等,只要撑到龄少爷回来,什么都好了……”

      他指的是入职军中,此刻离京驻守的萧龄。

      萧睿能活到现在,有一半要归功于萧龄。

      江逾白叹了口气:“大哥在骠骑营中任职。自淮亲王上位,就将手头的羽林卫和骠骑营合并管制了。”

      叶俞:“……”

      也就是说,那个可怕的淮亲王是他大哥的顶头上司,很顶头的那种。

      叶俞:“………”

      他嘴一撇,又想哭了。被江逾白淡淡的一个眼神扫过,勉强把哭声收回了喉咙里,呜咽道:“这可怎么办……”

      他家清风朗月高洁傲岸出淤泥而不染的二公子呦!

      萧睿不会冒着置萧龄于不义的风险做什么,江逾白……江逾白也不会。

      他感觉得到,这具身体里还有一些属于“萧睿”的情绪。至少在他消化完关于萧睿的一切之前,他不会轻举妄动——

      不就是给人家做男宠吗。

      这有什么难度。

      不是江逾白自夸,他自穿越前就被朋友们戏称“直的一匹”、“直成中指”。淮亲王对着他这样的做派能起什么“性致”……就算他输!

  • 作者有话要说:  好!开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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