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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北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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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娆再次醒来的时候,头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她环视四周,是不认识的房间,简单整洁的布置,似乎是客栈?
记忆突然回笼,她猛然坐起来,又是一阵眩晕袭来。她身子晃了晃,终于是稳住了。她朝外面喊道:“有人吗?”
张池飞快地冲进来,激动地说:“苏娆,你醒了!”
原本风度翩翩的贵公子,现在的样子狼狈极了,一脸胡茬,衣衫褶皱,真的是毫无风采可言。
但这样的他叫苏娆看着顺眼多了。
她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睡了多久?”
他答得很快:“三天。你饿不饿?”
她摇头,一双深墨色的眼睛盯着他问:“为什么不去救她们?”
张池面上浮现出赧然:“苏娆,我……我没有办法。”
救了苏娆以后,他父王的亲卫就出现了。他们带着父王的命令,禁止他继续追击,并夺了他名不正言不顺的兵权。
她垂头不语。是啊,她要求的太过了。她已经窥见了事情背后的不简单。张池不过一个王世子,他没有实权,也算不上势大,是她强求了。
张池以为她对他失望了。当初是他信誓旦旦地要管这件事,现在却同她说,他没有办法。是他失信在先,她对他失望也是应该的。
他莫名烦躁,不喜欢看她消沉的样子。他在青州跟了她那么久,见到的都是她生机勃勃的模样,仿佛生活充满了乐趣。她不该是这个样子。
他站起来靠近她,扳住她的肩膀与她对视,庄重地说:“苏娆,我以幽州王世子之名起誓,有朝一日,一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不管背后是什么势力,我一定会揪出来给你看!”
她与他对视,见到了青年人眼中的坚毅。这一刻,她似乎感受到了青年人的蜕变,这重如千斤的誓言,是对她的承诺。
这个叫她讨厌的纨绔,现在,她相信他。
她脸色苍白,干燥的双唇毫无血色,她满面风霜,却笑起来,动人心魄。
她说:“好,世子的承诺,我会一直记得。”
苏娆在并州又养了两天,几乎完全恢复了,一行人才起程离开。张池想叫苏娆一起去幽州,但苏娆还惦记着老观主手里的配方,便婉拒了张池。
张池将她送到青幽两州的边境,告别之后丢给她一卷竹简。
他笑得贱兮兮的:“回去再看。”
苏娆后来打开看,有些哭笑不得。
张池的字倒不像出自一个纨绔,潇洒遒劲,很有几分风骨。她有些意外张池居然还能耐住性子做出练字这样的事情来。
但是内容……
她评价不好,毕竟她只读了几个月的书,大致能明白他的意思是在讲一个一点没有女子温婉模样的女郎。所以是在嘲讽她?
原来他那时天天跟着她,是要写这个。
可惜他世子大人的墨宝在她这个一点都不雅的人手中只能是牛嚼牡丹了。
她笑着将竹简收起来,起身去见老观主。
倒不是说事情,主要是去致谢。她消失了这么久,她的行李放在观中,丝毫未变,甚至连房间里都是干干净净的,显见是有人常来打扫的。
这一份清心实在是难得。
路过空旷的庭院时,她意外地发现,之前在风中摇摇欲坠的孤单的花苞,竟然开花了。蓝紫色的花瓣开的舒展,层层叠叠,中间满天星般的蕊心,在风中微微颤动,阵阵芳香扑鼻而来。
好坚强的花。叫人看了似乎便有了前行地勇气。
“女郎回来了?”
不知何时走出屋子的老观主站在苏娆不远处,似乎也在看着这朵花,又似乎再看着些别的什么。淡淡的一句询问,似乎苏娆只是早上出了门。
苏娆笑起来,真诚地同观主表示谢意:“才回来,特来感谢观主对我的照顾。”
老观主似乎是极淡地“嗯”了一声,悠声道:“女郎的事,幽州王世子同老道说了一些。”
苏娆一愣,随后释然笑笑:“张池还跟观主说这个。”她之前虽然本着法子恶俗,有用就行了的原则,但是蛮族人这件事,从结果上说其实是失败了,她是没打算提的。
老观主还用之前那种洞悉一些的眼神看着她,问:“女郎想要小徒的笔记?”
苏娆点头:“是的。”
老观主又问:“女郎想用它做什么?”
苏娆坦然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它有用。”
她毫无畏惧地回视着老观主,面上浮现出一个温暖的笑来:“我本是一个庶人,教我读书的先生,是一个心怀苍生社稷的世家郎君。那恐怕是一个被长安的贵族视作异类的郎君。我在得知这个配方的存在的时候,想到的,就是先生。观主,可愿意将令徒的手记交给这样一个郎君呢?”
老观主的胡子动了动,似乎是笑了。苏娆还没见过观主笑,这一笑竟让她品出些和蔼可亲的味道来。
老观主说:“女郎的先生老道不识得。手记,老道,交给女郎了。”
紫色的孤花还在肆虐的北风中傲然开放。老观主闭着眼,清瘦的徒儿目光灼灼的模样又浮现出来。
“师父,徒儿听那异人说,凡是花朵都有个叫做花语的东西,就是这种花儿象征的意义。他还说,这种花的花语,是追忆和希望。徒儿喜欢这个寓意!”
徒儿,为师这种方式的追忆同希望,你可还满意?
……
苏娆离开了青州,这次离开却让她险些抱憾终身。
李信下狱,李怀安进京,郑山王一伙人趁机攻打会稽郡。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苏娆刚刚跟着一支商队踏上上党郡的土地。她不知道李信出事了,也不知道李怀安为了带回李信故意让会稽露出破绽。她只知道,害死她阿兄的那伙人,现在又在贪图她的故乡。
她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会稽去,又恨自己没能早一些知道这个消息。青州的南边本就同徐州相接,从青州一路南下,也不是不能回去支援故里的。
可她不能。这支商队是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她废了好大力气才叫他们同意带上她。如果错过了,下一次,要到入秋时。
这支商队会在蛮族停留一个月左右。苏娆不知道一个月她能做什么,她也没有明确地打算做什么。她就是,不甘心。
两国交战的时期,深入敌阵的商队,实则是时时处在危机之中的。但大楚同蛮族的关系向来暧昧,说战不战,要和不和。但生意总是要做的。
这支商队进蛮族,走的陇西的路子,这一趟自然也要先去陇西。
苏娆是进了并州才知道的。陇西,又是陇西。她还记得当初那些人的借口就是往陇西军送军妓。所以蛮族同这个陇西,恐怕是真的有些联系。
但她又觉得好似还有哪里不对,是哪里呢?
商队进了陇西,队长便向郡守府递了帖子。商人的地位很低,郡守没有召见他们,只是派了两个手下过来“敲打敲打”。不过两个狐假虎威的人,商队却也必须恭恭敬敬地将人奉为上宾,好酒好菜,歌舞美人地供着。
这支商队出自江南,当初答应肯带上苏娆,多少也有些同乡之谊在其中。
苏娆坐在角落默默地吃着菜,听着商队的几位主事同那两个陇西小吏推杯换盏,忽然就想到了之前她未捕捉到的“不对”。
口音。
她对陇西的口音不熟,最近听多了才有些习惯。但当时押送她们的那些大楚人中,那个领头的同那个会说夷人话的女郎,都不是陇西口音,也不是长安口音,而是一种她听过、却并不熟悉的口音。……江北?对,江北口音。
少时,有个江北来的赤脚道士,举着个写着“铁口直断”的幡子,在会稽晃悠了许久。因为给人的感觉很滑稽,苏娆还学过他说话,结果被阿兄严厉地管教了一番,说小娘子不能如此无状,将来会嫁不出去的。
虽然已是时隔多年,但这是有关阿兄的记忆,她不会记错。那确实是江北的口音。
然她的发现也只能到此为止了。朝堂的形势她一无所知,江北也好,陇西也好,是哪方的势力,她更是无从得知。
她现在很想念江三郎,如果先生在这里,他只需略作思考便已经想的通透了吧。
她倒不是觉得自己笨,只是庶人同贵族,回去获取资源的难度相差的太多了。
先生他,在做什么呢?
长安的江三郎正在京城舆论的风口浪尖上。
他一人一舌说服蛮族人放弃要李二郎性命的壮举早已传遍京城。这位昔日才貌冠京华的郎君,在一度淡出长安人的视线之后,再次成为这个奢靡傲慢的京城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但江三郎已经很厌倦了,李信的事已不需要他再插手了。他在计划着离京的事。蛮族王子郝连离石邀请他去蛮族作客,正中他的下怀。他假意推辞了两次,怕脑子直的蛮族人真的放弃了这个念头,第三次顺势答应了下来。
初春的城外,江三郎骑在马上回望着这个长安。他还会回来,带着对蛮族人细致的了解与研究回来。那时候,城楼上那些此时如释重负的高官贵族们,又有几个愿意听他说一说?
天地广阔,他身处众人之间,却仍觉得他不过是孤身一人罢了。
蛮族人一路扬风北上,趾高气扬,浩浩荡荡地回到蛮族时,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蛮族王子归来,还邀请了来自大楚的贵客,管理此处辖地的右督尉阿卜杜尔亲自设宴为王子接风。酒宴设在帐篷外,草原上的蛮族人都可以来参加。
到了晚上,他们架起篝火,置上烤肉架,抬出一坛坛烈酒,准备开宴。
王子到来,阿卜杜尔自然让出主位。江三郎是郝连离石亲自请来的贵客,自然也要请到上座。一众粗犷的蛮族人之间,灵山秀水般的郎君显得异常夺人心魄。
蛮族汉子心底痒痒大楚娇娇嫩嫩的小娘子,蛮族的女郎一样会被秀美的大楚郎君吸引。女郎们衣着暴露,动作挑逗地向江三郎敬酒,邀请他共舞。江三郎目不斜视,用蛮族话礼貌地婉拒。
女郎们想不到这位大楚郎君还会说蛮族话,情绪更是高涨。江三郎实在是不擅长应付这些热情的女郎,借口方便匆匆离席。有些女郎还想跟着,终于是被郝连离石喝住了。
江三郎走出了很远,直到宴席上高昂的欢闹上都渐渐模糊。草原的广阔超过了他的想象,清冷的风吹过肺腑,勾起人心底的豪迈。蛮族人狂野的个性同这样的风景不无关系。
他仰头看着星空,湛蓝的天幕下,熠熠的星子倏尔闪烁,忽近忽远一般。蛮族人觊觎大楚物产的丰美,他想他也觊觎蛮族这样的夜空。
他感到有人靠近的气息,敛去一身放纵,孤松般清绝的气质笼在他身上。他用蛮族话沉声问:“尊驾有何贵干?”
回答他的却是清甜柔软的大楚话:“郎君可否赏脸,饮了奴家手中这杯酒?”
声音十分耳熟,江三郎心中震惊,只觉自己听错了。
清朗的夜色中,女郎窈窕的身影显现出来,她穿着蛮族人的衣装,一张脸莹白秀婉,分明是个大楚人。
江三郎吃惊:“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