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之坠落[西幻]》赵不渝

1、01

　　密林深处。

　　自从一个月前弥尔顿开了新酒馆，康妮家的生意就一落千丈。

　　琼斯为此懊恼，他知道弥尔顿并非靠酒馆营业维持生计，弥尔顿是故意与他作对，开酒馆抢生意，好让琼斯没了赚钱的营生。

　　这日，酒馆没有一个客人。

　　琼斯趴在桌上气冲冲地盯着专心做卫生的康妮，虽没客人，康妮还是用抹布将酒桌擦拭得一层不染。

　　“停下来吧，你真令人作呕！”琼斯突然吼起来。

　　拿着抹布的康妮手上顿了顿，将抹布放桌上，转身对情绪糟糕的琼斯用手比划，意思是若是来人了酒馆却没打扫，那更没人光顾，会认为他们放弃营业。

　　“你为何如此令人厌恶！”琼斯一拍桌案，猛地起身，气得五官扭曲，“我恨你，若不是路易斯，我早和你分开了！我讨厌你不会说话只会比手势，我讨厌你卑微的样子，讨厌你可怜的眼神！”

　　琼斯喘着粗气疾步冲了出去。

　　康妮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泪水，重新拿起抹布，继续干活。

　　没过多久，康妮将酒馆清理完毕，洗干净抹布后才有时间到柜台前给自己倒杯水喝。

　　她注意到不知何时出现在角落的路易斯，立刻收整惆怅的心绪扬起嘴角朝儿子招手。

　　路易斯乖乖跑到康妮身边，心疼地抱住了母亲。

　　“妈妈，我长大了不让你辛苦，妈妈我爱你，妈妈。”小男孩声音哽咽。

　　听到此话，本就感性的康妮泪水牵线似的往下滑落，她赶紧抬手抹掉泪水，更加用力地抱住儿子。

　　“我爱你妈妈，我也爱爸爸。”路易斯继续说道。

　　这两句话是康妮从路易斯嘴里听到最多的话，儿子爱她，也爱他的父亲。

　　这是康妮无论如何都无法下定决心离开琼斯的原因。

　　路易斯是康妮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没办法自私地带他走，让孩子没了父爱。

　　更何况，住在密林里的人是不允许离开的。

　　路易斯牵起康妮粗糙的手，领着她向外走，在路边摘了朵野菊花送给她。

　　康妮面露笑容，从路易斯手中接过野菊花，心情明媚得像今天的天气一样晴朗。

　　她与琼斯名存实亡的婚姻，酒馆门可罗雀的生意，都可以抛诸脑后。

　　路易斯指着镇上为了抵御恶龙修筑的射塔，失望地说道：“为什么不能去那里玩？妈妈，那里是全镇最高的建筑，为什么不能去？”

　　康妮顺着路易斯所指望去。

　　脑海中浮现出二十年前在密林深处遇见龙族的场景，镇上的几座射塔正是为那次有龙族闯入才修建起来的。

　　康妮朝路易斯比手势：上面有很大很大的弓箭，对你来说不安全。重要的是，那是用来预防坏蛋的，不小心弄坏了，坏蛋来了怎么办？

　　道理路易斯明白，但小男孩心里始终不舒服。

　　康妮抱了抱路易斯，安慰一直想去射塔玩的儿子。

　　“快看！”

　　路易斯突然激昂地扬起脑袋，兴奋地拽着康妮，康妮起身，注意到远处的天空中似乎有龙族盘旋。

　　“是龙，是龙！妈妈，是龙！”

　　路易斯高兴坏了，拉着康妮往镇上最大的广场跑去，边跑边喊：“射它！射它！”

　　康妮想让路易斯别这样喊，但她本就不会说话，此时儿子又情绪高涨，根本不会注意到不会说话的康妮脸上是什么表情。

　　镇上的其他人也纷纷跑到广场，凑在一起议论纷纷。

　　“听说二十年前有龙族来过，那时我没出生，有幸目睹，死而无憾！”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激动道。

　　康妮与路易斯跑到广场，路易斯人小钻到前面去了。

　　而康妮只是在外.围仰起脸注视着半空中的龙族。

　　“康妮，你也来了，你当年可是和龙族亲密接触过的哦。”康妮在镇上唯一的好友米歇尔来凑热闹，耸了耸康妮的肩膀。

　　康妮抿着嘴，向好友示意。

　　米歇尔又耸耸康妮的胳膊，下巴朝射塔抬了抬，压低声音道：“那边开始戒备了，要是这条龙是坏的，就给它点颜色看看。”

　　康妮望过去，几座射塔上已经做好随时将弓箭对准半空中的龙族。

　　她心中不禁为空中的龙族担心。

　　在康妮看来，虽然恶龙有很多传说，但并不是每条龙都是坏的，至少二十年前遇见的那条幼龙，是个很好的孩子。

　　那时的康妮八岁，跟着琼斯到密林深处找药材。

　　她不会说话，琼斯又是个大大咧咧的男孩，走着走着两人走散，康妮迷路了。

　　她不会呼喊，只能着急地掉眼泪。

　　后来，康妮在密林深处遇到同样迷路的幼龙，当时的康妮吓坏了，她从没见过龙，更不知道龙会说话。

　　幼龙见到康妮十分高兴，激动地扑腾到她身边，小声询问：“你认识路吗？”

　　当年的康妮因为生病不能说话才不久，不太会用手比划，又说不出来，只能干着急。

　　幼龙见她不说话，又特别想表达，不明白：“你认不认识路呀？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康妮立刻重重地点头。

　　听声音，这条龙年纪应该不大，像个孩子，康妮不似之前那般害怕，而是鼓足勇气抬起胳膊用手比划。

　　但幼龙看不懂她什么意思，难道这个世界上有人不会说话？

　　他作为龙都会啊！

　　康妮艰难地比划一通，幼龙无奈地垂下龙翼，失望地自言自语：“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想你应该也不认识路吧。怎么办，我和妈妈走散了，你呢，你也和妈妈走散了吗？”

　　说到妈妈，康妮咬着嘴唇，心里不是滋味。

　　康妮的父母一直居住在密林之中，过着普通的自给自足的日子。

　　几个月前，母亲告诉康妮他们要离开密林，离开这个罪恶之地，要到外面去生活。

　　当时的康妮会说话，不明白母亲为何突然神情紧张地说这番话。

　　可就在爸妈准备带康妮离开时，康妮的父母意外被出没的野兽撕咬，死在了密林深处。

　　没过多久，康妮又生病，再也无法开口。

　　提起父母，康妮开始哭起来。

　　幼龙无措了，他第一次与人类交流，没想到就遇到麻烦事。

　　康妮老是哭，他也没办法。

　　幼龙慢慢挪到康妮身旁，轻声说道：“你不要哭，等我妈妈来了，我们就能回家了。你不要害怕，我妈妈会来找我的。你要是不会说话，可以听我说。”

　　康妮看着他。

　　幼龙顿了下，说道：“我叫格兰特，你叫什么名字？哦，我差点忘了，你不会说话。”

　　康妮摊开左手手掌，用右手食指在手掌写下名字。

　　幼龙瞪大眼睛，激动地挥了挥龙翼，说道：“原来你叫康妮！你好啊康妮，我叫格兰特。”

　　脸上挂着泪痕的康妮露出笑容。

　　找到了沟通方法的格兰特继续追问：“你为什么哭呢？你是怎么走丢的？”

　　康妮在手心写到：父母，死了。

　　格兰特赶紧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你的伤心事，不该提起。你一个人怎么会到这深山里面来，你也不认路吗？我妈妈说我是她见过唯一一个老是迷路的龙族了，我好丢我们龙族的脸哦。”

　　听格兰特讲话康妮的脸上不似方才那般紧张。

　　她在手心写下：琼斯，走散。

　　格兰特当即明白，原来是和一个叫琼斯的人一起，走散了找不到路。

　　格兰特想不通：“这附近都没有村庄，你们住在很远的地方吧，干嘛到这里来？”

　　康妮没像之前那样在手心写字。

　　虽然只有八岁，但康妮知道，她不能向任何外人提起密林住着一百多号人的事。

　　见她不回答，格兰特不再追问，再说这也没什么值得问下去的。

　　“康妮，康妮，康妮。”

　　米歇尔的声音打断康妮关于龙族的遥远回忆，她回神，朝米歇尔露出尴尬地笑容。

　　米歇尔看向朝这边走来的琼斯，说道：“琼斯来了。”

　　康妮心下一紧。

　　目光寻去，康妮看到琼斯抱着路易斯朝她走来。怀里的路易斯笑容天真，向她挥手。

　　康妮朝儿子招手。

　　在儿子面前，琼斯不会对康妮表现出任何厌恶与不满，抱着路易斯的他站在康妮身边，一起仰头注视着越来越近的龙族。

　　路易斯一手搭在琼斯肩膀上，一手将相隔一定距离的康妮拉过来，挂在妈妈胳膊上。

　　小男孩知道自己的父母感情出了问题，他自私地撮合父母，希望他们继续生活。

　　康妮与琼斯内心都不喜欢这样故作亲密的举动，但在儿子面前，都不得不佯装幸福地违心配合。

　　琼斯抱着路易斯，路易斯抓着康妮，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龙族俯到低空，在广场逛了一圈，停在半空挥动龙翼，自嘲地笑了笑：“我长大了，她肯定也长成大姑娘了，怪不得找了一圈没找到。”

　　龙族的话被站在地上的众人听见。

　　路易斯大声呼喊：“你在找谁？”

　　小孩子不懂得害怕，只有第一次见到龙族的兴奋与好奇。

　　龙族友好地回答：“我在找一个女孩，她叫康妮，她不会说话。”

　　“是我妈妈！”

　　路易斯骄傲地晃了晃康妮的胳膊，朝龙族喊道：“是我妈妈，我妈妈叫康妮！”

　　龙族注意到小男孩身旁的母亲，虽过去二十年，但他从岁月变迁的脸庞中看到了当年小女孩的模样。

　　是她没错。

　　只是，她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