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河关关

7、第 7 章

　　7.
　　我坐在警局里。
　　可我不应该怕。我也不能怕。我不是凶手。
　　我当晚去了公园，回来比较晚。几点？不太清楚。我回来的时候男人还醒着。
　　为什么去？一个人，老了，无聊随便晃晃，哪要原因啊。
　　在家，看看电视，没做什么。
　　女人，我问过了，男人说她回家了，唉，没想到，没想到他居然做了这样的事……
　　我紧张？我没有，我怎么会紧张。我就是，我就是惊讶，他们两关系挺好的。平时有听到什么动静？没，他们不家暴，家暴我早就报警了。也没闹矛盾。不，我不知道。
　　自杀？我不确定。也有可能。
　　好的，我不会离开的。
　　他们不敢关着我，不敢关我太久。我老了，身体随时可能出问题。我没有任何嫌疑。
　　我站起来，腿居然不争气地在发抖，身体也开始摇晃。这几天睡太少了，不中用。有女警察来扶着我，我靠着她，她又躲开，装！
　　他们让我联系人来接我。
　　推脱不掉。
　　不能找熟人，这些八卦，他们传得比谁都快。
　　我给常联系的中介打了电话。
　　他很快跑来。
　　他慌乱地看着我，我对女警察挥手，能走能走，没问题。
　　出了局子，房产中介开始紧张。
　　他紧张个屁，死的人在我屋里！
　　被知道了？他小声问我。你这次又做什么了，看人洗澡被发现了？
　　看来死人的消息还没传出去。
　　没有。
　　你就得注意点，有些癖好能改就改，反正你也做不了什么，还非就要看那两眼了！
　　都说了没有！
　　我就怕以前那些人突然报警，他们倒是没证据，但这种事不好听。上次那两小姑娘……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
　　我转头，看见一男一女，像是夫妻。
　　这个距离，也不知道听见多少。男人看了我一眼，停下脚步，女人惊讶，慌张地伸出手拉了拉男人，两人进了警局。
　　那男人我认识，女人的奸夫之一。估计也是被传来问话的。
　　警察动作真快。
　　不过这样我也就不用担心了。
　　男人的罪一定能判下来。
　　男人发现女人与人通奸，并且怀上别人的种，事情闹出来，忍不住动手。事实清晰，无可辩驳。

　　我回了家。
　　警察还在家门口守着。男人和女人的房间拉了警戒线，女人的尸体被运送到警局。
　　我安全了。
　　只要再过两天，等死人的事判下来，要求警局模糊一下地点。再过两个月，这儿死人的事被其他新闻代替，找中介，让他介绍几个生客，我价格给低，房子就可以继续租。
　　反正他们也不会和外人联系。
　　反正事后知道也无所谓。
　　我安心地躺在床上，关上灯。
　　一切都很好。我回了家，开了门，却惊讶地发现，男人居然还在。我忙转出门，男人门口的警戒线还在！
　　男人趴在墙洞口，专注地看着对面，他看见了！他知道了！
　　他回过头看着我，目光渗人，墙洞里透出的光照在他脸上，他忽又诡异地笑了。
　　我挣扎着醒来。
　　梦，梦，梦！都是梦！
　　光从墙洞里进来，天亮了！
　　这个墙洞，这个该死的墙洞。我把柜子挪了挪，彻底挡住它。
　　一切都将结束。
　　结束。
　　再也不会有人提起。

　　很快，警察二次传唤我。
　　我琢磨，这应该是要定案了。
　　可我没想到，他们居然开始审问我。
　　他们说，我是杀害女人的嫌犯。不！这怎么可能！
　　污蔑，这是污蔑！
　　年长的警察摁住我，凳子哐当哐当却挣扎不开。
　　谁说的，谁说我杀了女人的，我为什么杀了她？我不可能杀了她！
　　警察看着我，她丈夫认为，你就是凶手。
　　她丈夫？不，荒谬！他才是凶手！
　　你为什么说他丈夫是凶手，你看见了？
　　不，不……
　　她丈夫没有理由杀她。
　　他，他有动机，他……他！
　　女人被害时，男人不在家里。他同事为他作证，证明当天确实请假回家，却很快应邀出去。他不光缺乏杀人动机，还缺乏杀人时间。
　　他撒谎！他们撒谎！
　　女人被害时，你在哪里？
　　我出门了，我不在家，我不知道……
　　据你说当天你去了公园，但一路并未有人看见。男人说在半夜时撞见你回来，但他不确定你是才回来，还是准备出去。反倒是同一栋楼的人说，见你早早就回来了。
　　不，我没有……
　　那你需要解释一下，你柜子里的鞋是怎么回事，被害人被害当天下午下了雨，你鞋上正好有泥。你为何把常用的鞋收到柜子里？为何隐瞒回家的事？
　　我，我……我记性不太好，那天我在家，我很早就回来了，我睡着了。
　　你没有。据男人说，你在家每天晚上都会烧热水，就算早睡也不例外。而那天，没有热水。
　　他怎么知道有没有，他又没有出门！
　　你怎么知道他有没有出门！你当天到底在不在家？！
　　我，我……
　　被害人被害隔日，据邻居说，你神情慌张。那几天你一反常态，鲜少出门，快递员到家里时你非常慌张……
　　我，我没有理由要杀女人……
　　你有。
　　我心里一颤。
　　据相关人员透露，你曾对你的上一位租客，有过分亲密行为，导致对方未到合约期退租。而据我们的调查，未到合约期退租的，远不止这么一家。
　　不，我没有……她们退租和我没关系。她们污蔑我……我名声很好，我是个好人，我从来不会伤害人，我没做过任何坏事……

　　可我还是被关了起来。
　　作为嫌犯。
　　我将被关押24小时，待他们拿出新的证据，或者我认罪。
　　如果是男人杀的，为什么还要把尸体放床底。
　　他们有孩子了，他怎么可能杀害她。
　　他没有动机，没有时机，他很痛苦，没有一个丈夫会杀害自己的妻子。
　　他们的声音在我耳边绕来绕去。
　　我要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要说出一切吗。我可以说出一切吗。我的墙洞，我的秘密。那么多年，那么多人，我苦心经营的形象，我的大半生，不，我不能就这么被毁了……

　　当天男人来见了我。
　　他很愤怒，也很不解。
　　我也愤怒，我也不解。
　　一堆警察看着我们，观察我们的表情。
　　男人问我，为什么要杀害她？她有些小脾气，但她从来不会做出过分的事，她从没有引诱我，我为什么要杀害她。
　　我没有。
　　她是我妻子。
　　我没有。
　　我一定会追究你的责任。
　　我没有。

　　男人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你别以为谁都不知道你的秘密，你等着你的秘密被全部人知道吧。
　　他眼里并不悲戚。他眼里有光。他眼里迸出了光。
　　我恍惚觉得，我和他，透过梦里的墙洞，我们似乎做了同样的事，我居然能明白，他在说什么。
　　那是在虚无之境。
　　他说，你可以说她引诱你，你反抗，她威胁你，你生气，杀了她。
　　我会为你作证。他这么说。
　　证明她是个□□吗？
　　对。
　　我不信。我不信他。
　　可是他看着我，他说，我保证，我会为你证明，并且代表家属，不追究你的责任。

　　秘密。
　　什么，才是秘密。
　　那个墙洞，打得很早了，在他们搬进来之前。在他们前一户搬进来之前。在很早很早以前。
　　那个时候，房子刚买。我父母住在大房间，我住小房间，小房间里没有光，我哭着吵着，我闹，我要光。但他们不管。有一天，他们两外出。我偷偷买了工具，在墙上打了个洞。
　　光从明亮处过来，是我最喜欢的颜色，那是自由，是空气。
　　后来他们争执打架离婚死亡，我看着，我无声无息，我怕光消失。
　　后来这个房子终于完全归了我。我急切地搬到大房间，这里阳光充足，可让人害怕。光打在人身上，全是光，全是光，到处都是光！让人无端发抖。
　　我又回了小屋。
　　光从明亮处过来，照亮了我此后半生。

　　我看着男人，我点头。
　　那样，我的秘密，就无人知道。

　　我并不害怕，其实我不怕背上杀人犯的名头。因为那是老来昏聩，那是事出有因，那是有人引诱，那是我不得已而为之。
　　但我绝不能让人知道，我这半生。我眼见的世界，我窥过的世界，我的半生，光怪陆离这半生。

　　在庭上。
　　他果真如他所承诺的。
　　女人引诱了我，女人是个□□。
　　我是杀人凶手，我不是故意杀人。

　　可我终究没想到。
　　女人的奸夫，是为他作证的同事。
　　我想到男人以后的工作，以后的生活，居然有点可怜他。

　　可我终究没想到，这点可怜也消失得那么快。
　　男人的同事离开时，同事的妻子大约还在惊讶，同事叫了声，京，走。
　　京，我猛地回头看男人，男人表情毫无变化。
　　原来如此。
　　京，男人自渎时叫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