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暗渡》清音墨影

20、第 20 章

　　金虚真人大喜，催着永仪帮他把鱼线拉了回来，将鱼扑通一声扔到空桶里，对永仪道：“你会不会杀鱼？”

　　永仪慌忙摆手：“师祖，杀生我可不敢。”

　　金虚真人摇头嗤笑，“迂腐。”

　　他将鱼饵重新挂在钩上，放钩入溪后便派永仪替他抓着鱼竿，自己动作麻利地卷起雪白宽袖，将方才那条鱼开肠破肚，在溪水里冲洗干净，生火烤了起来。

　　金虚真人不知是给自己辩白还是要教育永仪，边料理活鱼边道：“世人都说修道便不可杀生，不可吃荤，我也懒得与他们细辩。天地万物皆有灵气，杀一条鱼与掰一颗蘑菇有何不同？为何蘑菇就低鱼一等？道，乃是在心中修的。遵从本心，方是正道。”

　　“那若是有人的本心就是为非作歹呢？也任由他遵从本心吗？”永仪不由地问。

　　金虚真人似乎一时被她问住了，待把鱼放在火上烤了起来，方指了指天，正色道：“永仪，天下之大，什么样的人都有，这正是天地得以循环，苍穹得以延续之源。若是世上没有恶人，那好人又何以称之为是好人呢？道家修天修地修人，可天地真的在乎这千千万万的人吗？世上之人互相争斗，斗得你死我活，可天地何曾变过？”

　　永仪一时无言，回头看了看正热火朝天烤鱼的金虚真人，思量着他说的话。

　　道家虽讲清净无为，但似金虚真人这般看得开的，倒也真的不多。

　　金虚真人看着火上的鱼，接着又道：“能做到一辈子不害己、不害人，不受名利所困，便已是极为不易之事了。世上向道之人大多整天满口清规戒律，在无量真君面前却求的是升官发财，这帮子人不过是借着修道之名，遮掩自私自利之心罢了。守得住心，比守那些清规戒律要强上百倍。”

　　没过多久便又有傻鱼上钩了，金虚真人笑得跟孩子似的，连连点头道：“有个帮手果然快得多了。永仪啊，你是谁的徒弟？”

　　永仪事先已经想好了，此时撒谎道：“徒孙是拜在太常真人膝下的。”

　　太常真人修为普通，关键是年纪不大便已谢顶严重，在神仙天宫一般的上一观中，算是长得比较没有仙气的，故而听说金虚真人对他一向印象不深，永仪这么说，自然也是怕自己露馅。

　　金虚真人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上下打量她一番，低声道：“这么好看的小姑娘……”

　　永仪慌忙道：“师祖，我师父对我很好，我很钦佩他的。”

　　“嗯……好孩子。”金虚真人点头，“你明日一早还来帮师祖钓鱼，好不好呀？”

　　永仪本就极喜欢金虚真人，这穿越回了过去几次，次次都是心神俱裂，唯有跟他在一起时这般高兴，听他一问便心里暗喜，本想一口答应，想了想却假装面露难色道：“那师祖……您……您不要告诉我师父……”

　　“那是当然。”金虚真人摆摆手，“我与太常一年也说不了几句话，这不是连他什么时候收的你都不知道。”

　　永仪放下心来，点头道，“师祖，永仪今日先走了，还得赶着去上早课。”

　　她估摸着半个时辰只怕已经快到了，便想先离开金虚真人视线，生怕被他也看见自己凭空消失，而金虚真人自座下弟子都成年收徒以后，已是多年没有亲自教过早课了，这会儿也不急着回去，便冲她摆摆手道：“去吧。”

　　永仪将鱼竿转交给金虚真人，对着矍铄康健的师祖情不自禁地就笑了笑，告辞匆匆往山前大殿而去。

　　走到一半，她将沙漏取出来看了一眼，果然晶彩细沙已经快漏完，她走着走着，周遭事物便略有不同了。

　　她脚下轻快回到山前，正赶上早课时分，便与其他人一同进殿诵经。

　　早课结束后大家便往斋堂走，一路上永仪听见无数人抱怨今年热得极不寻常，每日艳阳高照，金陵已是接连一个多月未曾下雨了。据说宫中已有意要请太.安真人前去作法求雨了，只是不知玄微真人是不是也得跟着去？

　　膳房早晨煮了绿豆汤供大家消暑，永仪惦记着还一个人躲在凉亭中的玄微真人，便在早膳后特意捧了一碗绿豆汤往后院池塘走去。

　　她远远地便闻到水上飘来那烧伤药的臭味，知道玄微真人在抹那药，反而高兴起来，隔着竹帘叫了一声“师父”便推帘走了进去。

　　永仪见玄微真人已经站在亭边扶柱而立，便惊喜道：“师父，您的伤是不是好些了？”

　　她昨晚听了他的安慰，早上又见了金虚真人，心情大好，这时更是眉开眼笑，笑得玄微真人一愣。

　　玄微真人恍惚一下，缓缓点了下头。

　　永仪放下手里那碗绿豆汤道：“这几日太热了，膳房煮了绿豆汤，他们有没有给您送来？”

　　她说着便走到他身前，想伸手扶他。

　　玄微真人不动声色地绕过她手，自己走到竹榻边坐下道：“送过了。”

　　“那就好。”永仪不以为意地走到他身前，“我看膳房煮了很多，待会儿您要是还想喝，我便去给您取。”

　　玄微真人垂下眸去，没有接话。

　　她也早习惯他这般寡淡无语了，见几上有把蒲扇，便拿了起来替他扇风，边扇边道：“师父，现在天越来越热了，您在这凉亭里还成吗？”

　　玄微真人还是没有出声，永仪接着忧心道：“这亭中白日太晒，夜里水边蚊虫又多，虽点了驱蚊香，但只怕也不能全都驱赶净了，池中还有青蛙聒噪，想来您也睡不好。您要不还是搬回屋里吧？太.安师伯应当早就替您准备好了房间吧？”

　　玄微真人又是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他让我去住师父的清凉院。”

　　永仪手下顿时一停。

　　若是玄微真人当真住到了那儿，那她只怕更得小心些，万一去见金虚真人时被他发现……

　　她满腹思绪地重又开始给他扇风，眼神飘到了他身后竹帘上，过了片刻重收回来，发觉他正仰脸看着自己，目光中似乎盈着什么期待。

　　永仪醍醐灌顶般明白过来，玄微真人是想让自己陪他一块儿搬去金虚真人的清凉院。

　　他开不了口，想等她自己说。

　　但她不敢去。

　　永仪手上扇子没停，只顾左右而言他道：“师父，方才我听其他师兄说，这接连几十天没有下雨，只怕很快宫里就要找太.安师伯去作法求雨了，是吗？”

　　玄微真人转头盯向青砖地面，片刻后方道：“所谓作法求雨，不过是求个心安理得。天气变幻岂是人力可以操纵的。”

　　永仪悄悄吐了吐舌，又问道：“听说太.安师伯若是施法求雨，回头得去天坛是吗？天坛是不是在城里东边？您要一块儿去吗？可是您伤还没好全呢……”

　　她一边絮絮说着，玄微真人一边无奈地阖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她今日是怎么了，平时一贯都忧郁话少的人，陡然怎么变得这般活泼啰嗦。

　　想来是昨晚说了自己身世，放下了心中大石？

　　他又偷偷睁眼看了看她，只见她杏眼薄唇，面若桃花，明眸皓齿，微微翘着的唇角有股平日未曾见过的灵动妩媚。

　　她本是侯门之女，又生得这般花容月貌，理当嫁一个如意郎君，日日都这般无忧无虑，平安顺遂地过此一生。

　　可她的一生却全被他毁了。

　　玄微真人重又阖上双眼，双手扣住了身下竹床的边缘，僵硬地无法动弹。

　　永仪说了几句见他脸色不妙，顿时意识到自己今日失态了，慌忙停了手中呼啦呼啦的扇子，敛眉道：“师父恕罪，永仪叨扰师父歇息了，这便告退。”

　　玄微真人疲乏地抬起手来往外轻摆了一下，她便识趣地放下手里扇子，默默退了出去。

　　晚课后永仪又去后院池塘探望玄微真人，见他还在用那奇臭无比的药，一时也没有要搬离的意思，不由偷偷舒了口气。

　　第二日一早她再度极早起床，天色微亮时便悄悄到了清凉院。

　　她翻转沙漏，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没见金虚真人出来，便小声叫了一句“师祖”。

　　院中马上传来了金虚真人的声音：“进来。”

　　永仪推开门扉，只见金虚真人站在院中，低头看着手中一枚三寸长、两寸宽的信笺，神情专注，微拧白眉。

　　而站在他身边那人却让永仪脑子一片空白。

　　那人年轻英俊，神仙风姿，青纱道袍飘逸出尘，愈发衬得他肌肤胜雪，潇洒清逸，正是二十岁的玄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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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师父：终于轮到我出场了！！！
老师父：你再怎么样一天也只能出场半个时辰，还有十一个半时辰都是我的。
小师父：你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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