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玉》月迟廿四

2、第 2 章

　　“总算来了！总算来了！”袖子被拖着走，冉冉还是那风风火火的脾气。我看她今个儿满脸欢喜，人逢喜事精神爽，眼珠那么一转就是一道光彩熠熠。
　　“哎呀，悠着点。摔坏了你赔啊。”声音一扬，十足十是被宠坏的娇纵样。可惜掩不住的笑意泄了底，我根本是在装生气。
　　我这人在熟人面前爱拿娇耍横扮小性。这个嘛，我认为是生活情趣，冉冉则称恶劣个性。呵呵。
　　但担心的确是有几分：脚下踩着三寸高的花盆底，这连蹦带跳的万一摔去……我可不想等下博果王爷家的小格格刚进府就摔个大马趴这样的糗事传遍宴席。
　　冉冉身边的丫鬟笑嘻嘻地上前，“格格，我们福晋一大早就念着您来呢。您要再不来，就要派人去接了。”
　　这个我信，她都撇下众人跑到园子入口处等我了，我要再不出现，估计她连亲自操刀杀过去的心都有。
　　“你说你，几乎就你最晚了。”冉冉不满哼哼。
　　“这不是重要人物都是姗姗来迟的嘛。”几乎最晚，那就是说还有比我更大牌的。人来了还计较什么，再说我也没迟到，是她自己心急。
　　“喂，我才是今天的主角好不好。”
　　“是是是……”我讨好赔笑，挽着她的手臂往前走。丫鬟们落后几步随在后头，我估摸着她们也听不分明，放轻声音：“说说吧，重过十七岁的生日感觉如何，时光倒流，青春再现，返老还童嗯～？”
　　是巧合，这穿越百年时光，心苒的生日也是二月十八，而侑琳亦和我同一天生辰，大概这就是冥冥中的契机。
　　冉冉白了我一眼，幸好没其他人看见，这，这嘴脸……形象啊形象，你好歹是皇子福晋啊。

　　一摞旗装的贵妇小姐看下来，美人不少，我看得欢喜，就是记不全名字和面孔。而作为主人之一的冉冉一圈招呼下来，脸都笑僵了，回来就坐在位子上一声接一声地小声叹气。“好累啊好累啊好累啊……”还不能大声抱怨，再累这腰背还得坐得笔挺。你有见过堂堂侧福晋失了礼仪在人前趴倒在桌上的么？
　　“喝口茶歇歇吧。”斜里递过一杯茶，是四福晋。她笑得和气，看来她对冉冉还是挺关心的。看看人家，同样忙里忙外张罗，发不乱气不喘，依旧是仪态端庄，光彩照人。这就是差距啊！冉冉同学你还得再接再厉啊。
　　四福晋生得秀美圆润，端庄高华却不张扬犀利，也是美人一个。
　　我看宴会还未正式开始，便借口下去更衣拖冉冉出去透透气。
　　走得离园子远了，方便说悄悄话：“你家四爷好福气，几个福晋都各有千秋，啧啧，小心被比下去哦。”
　　冉冉脸上一冷，哼哼了两声没接口。
　　“怎么，吃醋了。”我低低地笑，拉了她往廊上僻静处走去，“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三妻四妾在这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你还想要求他专一？”
　　“不是。”回答得倒干脆，可这咬牙的神情分明就是很在意嘛。
　　“呐，他对你可好？”这才是关键。
　　一提这个冉冉整个人顿时亮堂起来，空气里粉红色汽泡冒啊冒的。果然，恋爱中的小女人……没治的。
　　其实她不说我也知道四爷定是疼她的，光从今天这么大手笔给她张罗生日就看得出来。
　　“他疼你就好。真讲究一夫一妻……哈哈，那早没你什么事了。”提点刺激你一下，你这个侧的是排在人家大老婆后面的诶。
　　杏眼一瞪，“哼！那就让他休了再娶！四四是我的！”够强悍。
　　“有这个气势就好，你就一鼓作气把他从其他人手里夺过来。哎呀，你看你多幸运。你说你最向往四四，这一穿就穿成他家了的吧。知足吧你，要是一穿穿到老十府上……”
　　“打住打住！光想我就打哆嗦了！等下他们要过来，你别先给我留下心理阴影啊。”冉冉抱肩抖两下。
　　“他们？”我挑眉。
　　“十三十四老八老九老十……”
　　不是吧，“天，那你的面子也真够大的。就算四福晋这个正经嫂嫂过生日那些阿哥们也不一定都来呢，你撑死了也就他们四哥的小老婆……”
　　“什么正经不正经，说得我像没名分似的，我也是入了宗碟的好发！哼，就算不卖我面子，他们也不敢不卖四四的面子啊～呵呵呵呵”好一阵嚣张的笑。
　　好吧，什么叫狐假虎威我算见识了。
　　看冉冉笑得那般得意，嘴上损她小人得志，却是真心替她感到高兴。
　　只有四四宠她怜她才是她在这里生存的基础。
　　残忍也好，不堪也好，嫁作他人妇，所有的依靠从此都来自那个男人的疼爱，哪怕这爱再稀薄再脆弱。
　　如果幸福需要争夺，那么就使尽手段用尽心计，让他的目光只为你停留，狠狠地侵占他的眼他的心，把别的女人都踩在脚下，牺牲他人的幸福也在所不惜！
　　无论有多残酷你也要学会战斗，学会如何和一群女人争夺男人。
　　这不是单单争夺他的宠爱，也是争夺你在这个世界好好生存过活的权利。
　　冉冉，这场战争，可不要输了哦。

　　还没走近就听一阵笑声，好生热闹。
　　“呦，苒妹妹和琳格格回来了。”
　　有人闻言转身，一抬眼，端正清峻，就是眼底的神色冷锐点，这就是老四了。
　　他朝着我们微微一笑，我再瞥冉冉的表情——感情很好嘛，这大庭广众两人还不忘含情脉脉。
　　我脸上带笑嘴上也不含糊，该行的礼仪一个没差，其实脑子已经晕半迷糊了，恍恍惚惚落了座，一半的神还在天上飞呢，赶紧端起茶杯敛神定心。
　　不能怪我没见过大场面啊，这这这……八九十十三十四全跟约好似地挤到这一桌，眼前可都是历史上响当当的人物啊，还是活蹦乱跳会和你说话会朝你笑的那种啊啊……一时没个准备吓了一跳在所难免的。
　　等回了神，心头一清明，他们忙着主客来往道贺寒暄，我便趁机闲抱心思打量起眼前的风景：八阿哥一身月白，人也和衣服一样从容优雅。老十嗓门大，长相有点憨憨，可也没后世小说电视上那样草包。旁边的老九，端整温文，话不见多，反正我也没瞧出他哪里毒蛇来。还有……
　　“侑琳……侑琳！”
　　啊！哦~糟糕，都看出神了，什么时候这一桌静来下全盯向我看。
　　斜里抬起一双手，冉冉素指纤纤，点我的额头笑骂，“这园子里头的风景就这么好看，看把魂给丢的。”看她脸上的了然表情，我就不信她没在心里偷笑。
　　对着花花草草出神总比承认看帅哥看呆要好，虽然后者才是真相哈。
　　我笑着躲开她的手指，“哪有～人比花娇，你才更赏心悦目，我倒想盯你看来着，可就怕啊…名花有主，闲人勿视。”
　　一桌都笑起来。
　　我那话也没错的，冉冉今天一身百蝶穿花五彩锦绣的浅紫旗袍，脸上淡淡胭色如霞，明明艳艳地映照满园的春光，当得起美人如花四个字。
　　冉冉作势扑将上来，我一番闪躲，又引发一阵嬉笑。
　　这半天处下来，我看着席间众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很难想象以后他们斗得你死我活的情形。也许最后他们无法避免走上敌对彼此仇恨，至少，在现在，在他们都还年轻的时候，他们仍是兄弟，没有猜忌没有算计，尽情地笑着闹着。
　　“侑琳格格好伶俐的一张嘴，难得苒嫂嫂也有说不过人的时候。”小十四眉开眼笑，笑声爽朗，话也爽朗，“早听说博果王爷家的小格格满腹诗书，聪敏非常，喜欢坐观春花静对秋月，……”再听后面的形容，得，活脱脱成林妹妹。他一顿，大概也觉传言太过夸张，“……反正我就觉得吧……”
　　他这厢尚未“觉得”完，被老十抢了先：“我听了就觉得是个病弱弱娇滴滴的大小姐,一点都没意思。”这个老十说话直白，倒挺有趣的。
　　十四把老十往椅子里一推，眼一横，夺回自己的话语主导权。“我就觉得你合该是气质缥缈，宛若出尘幽兰，却不料……”
　　不料什么？我没言声，笑睨着拿眼看住一时词穷的小十四。
　　“不料却是这样玲珑剔透琳、琅满目——呀——”伴着“叮”，手指弹茶杯发出的清响，竟是十三一拖三唱地结了这么一句——
　　我不羞不恼，落落大方地笑回去。对上清亮亮一双眼。很黑很亮的墨色。那眉，那眼，那几乎要冲破眉眼的飞扬神采——心里轻呀，暗赞一句：好一个十三，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天一分分暗下，园子里觥筹交错，灯掩人面，丫鬟仆从穿梭其间。晚风和着水气吹来袅袅的歌声。
　　四福晋体贴，酒未端上先向蠢蠢欲动的男人们下了令：“这酒呢你们尽管喝去，只一点，别把本事用到我们女眷身上来。”
　　小十四不甘地蹭过去，“四嫂……”
　　老十在旁帮腔，“有机会尽兴，四嫂你甭藏着掖着，我知道您酒量好着呢。”
　　“一边去一边去，”冉冉嘻着脸扯下小十四，“你们哥几个，打的什么主意以为我们不知道还是怎的。想灌醉侑琳？嘻嘻，也得我们依才成啊。”
　　“糟糕。”老十仓促败下阵下，抓过老九老八来救场，“赶紧的啊，八哥九哥看你们的。”
　　“我才不和你们瞎搅和。”老九撇清立场。
　　“八哥你看九哥……”
　　“叫我也没用，我要是心软帮了你们这遭，回头王爷把这笔帐算我头上我可担不起。”老八爱莫能助，笑咪咪地摊手不管。
　　“博果王爷疼爱女儿无人不知，唉，看来连八哥也不得不顾虑三分。”
　　“还不是你们几个淘气。”
　　我端详众人举止，听他们讲话，只觉兴趣，顾不上端起来的杯中是茶是酒，入口时差点被呛到：好辣！
　　十三看过来，“侑琳格格有兴趣喝一杯？”眼睛还贼亮贼亮的。
　　哎，我怎么给忘了这茬，对面的这个可是出了名的“酒精”，爱酒不说，还是千杯不醉万杯不倒的主儿。
　　喝就喝，想当年姐姐横扫高中毕业聚餐会，那青岛啤酒还不是哗啦哗啦当水喝的。
　　昔日的豪气一回来，把酒杯往桌上一搁：“满上。”
　　十三大概没想到我一看上去乖巧文静的小丫头这么干脆，堂堂皇子也不计较失了身份当起斟酒的小厮：“这酒，入口清香柔和，你再尝尝。”
　　我接过，一口下去。恩，还是辣，不过这次真喝出里头的香来。
　　十三赞声好，眼里闪过兴味，“格格好气概。”也端起杯一仰而尽。
　　得，这下好了，我自己把狼全招来了，别说老十十四原就打着灌酒的心思，老八老九也来参一脚。最后连四福晋都倒戈，举着酒盅非要和我“闲话家常”。
　　就算我再能喝也经不起这样轮番灌啊，他们今晚摆明是铁了心要把我给放倒。
　　至于冉冉，那小没良心的，一早躲到老四边上看白戏去了。
　　她才被灌两杯就被救走了，老四放话剩下的酒他给替了，还有谁敢找她麻烦啊。四福晋好歹是他们嫂嫂，量他们也没胆放肆。到头来，吃亏的就我一个。
　　我脸上一阵阵发烫，开口讨饶认输，众人哪里肯依，推推让让地又被他们灌下不少。
　　这下可是真醉了，身上慵懒，软软地靠在了桌上，朦朦胧地似笑非笑。

　　远远地，对岸的水榭上恰时在唱：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哎，睡荼蘼抓住裙衩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好处牵……”
　　那歌声婉转风流，飘入风中一缕一缕勾缠成丝，细细骚弄人心。
　　我眯了眯眼，入耳的声音开始渐渐有些模糊。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撩人…春色……”
　　是谁在说话呢，低低地，听不真切。
　　又一个声音，“十三弟，自言自语地嘀咕什么呢，莫不是醉了。”
　　“醉？……是醉了……”
　　“哈，十三哥也会醉。”
　　……
　　是十三？
　　缓缓地扯起嘴角，他会喝醉？我才不信呢。微扬起脸，抑不住发出轻轻的笑。
　　肩头一松，被人揽了过去。
　　“你呀你呀，让你喝。这下倒了吧。”冉冉开始念叨。
　　真是的，方才也没见你帮我挡酒来着，明明是你没义气咩。委屈地撇撇嘴，“还说，是你不帮我的……”
　　“好好，我不好我不好……”一只手抚上脸颊，“哎呀，都喝成这样子……”
　　“呵呵……这样子是怎么样子？不好么……”难得这样轻松放任自己。
　　这样的夜，这样的人。
　　浑身暖融融的，心里头却仍留着清明。
　　微醉的感觉呵，好舒服。人像是浸泡在温泉里，绵乎乎的，连呼吸也是热热的呢……
　　“冉冉……”嗯，要慢慢说话，失态出丑就不好看了，“台上……在唱些什么……”
　　“《牡丹亭》吧，我也不太清楚。”
　　原来就是那一出。“啊，是游园惊梦呐……”

　　水面上的声音袅袅飘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呵，良辰美景，姹紫嫣红开遍。
　　整个人软软地倒在冉冉身上，喃喃道：“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这样子……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