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珺天下》锦歌长安

170、陆长羽番外

　　他从小是个弃婴，但不是被丢弃，是被抛弃，他的父母把他卖了，只为了让阎罗谷的人治病救人。

　　他的师父曾经问他，恨不恨他的父母！他笑了笑，轻声道：“没有爱，何来恨？”

　　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十五岁！而她，才只有十岁！被所有人护着，在大雨滂沱的漆黑深夜里匆匆赶往阎罗谷，电闪雷鸣，风雨交加，脚下血水流淌，他发现她竟然不害怕。

　　后来，他的师父陆逊对他说：“长羽，这位是公主！阎罗谷日后拼了命都要保护的人。”

　　他郑重地点头，“陆长羽拜见公主殿下！”

　　小小的慕容珺一点儿也不觉得见外，笑着上前扶起他道：“长羽哥哥快起来，不用这么客气！”

　　他一怔，哥哥？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么自来熟的孩子！

　　陆长羽后来才知道，她未出生前有过一个哥哥，可惜夭折了。所以她见到跟她死去的哥哥年龄差不多的男孩子，总喜欢叫哥哥，比如他，比如于风。

　　阎罗谷有一个规矩，世代保护慕容氏的人。

　　还有另一个规矩，不得与慕容氏的人产生男女之情。

　　他只告诉了她规矩的前半句，后半句没有说。

　　后半句是，若有违此规，必将不得好死！

　　陆长羽一直不信！这什么破规矩！

　　可是谷里的其他弟子都对这条规矩深信不疑。因为从前的弟子，也有不相信的人，但他们记得，那些但凡爱上了慕容家的人，最后都死得极惨，毒发身亡，曝尸街头，溺水而死，但没有一个人是阎罗谷下的手。

　　阎罗谷的人说，有这条规矩，是因为这是一个血咒，从第一代谷主开始就有的血咒！

　　陆长羽听完只是暗自冷笑一声，那个人创下了阎罗谷的女子，是有多恨慕容家，才会立下这样的规矩？可是又有多爱慕容家？才会让阎罗谷的人世代保护于他们？

　　因为这一条规矩，所以谷里所有人都对到来的慕容珺敬而远之，只有职责，只有使命，没有情意！

　　陆长羽以为，他也可以做到如此。

　　那年她的母亲，她的臣子带着她离开阎罗谷，最后却半死不活地回来。

　　他们去长安，本来想要救回顺林帝。可惜失败了，不仅失败，很多人还受伤中毒，包括她！

　　他的师父很重视她，为她创回春针法解毒！可惜所有人中，只救回了她的命！她的心脉俱损，没有办法，陆逊只能带着她去了南疆。

　　南疆之行，陆长羽也跟随。那日入南疆，恰逢巫族灵女被别的部落追杀，阎罗谷一行救了巫族的灵女。

　　为了感谢他们，巫族答应帮他们做三件事！

　　陆逊喜出望外，第一件事，就是求巫族人救慕容珺一命。

　　虽然陆逊已经用回春针法清除了她体内的百叶渡毒素，但是她依然活不久了。救她的办法，只有用灵蛊续命。

　　所谓的灵蛊续命，不过是用一个人的寿命去换另一个人。他的师父陆逊当时已经临近花甲之年，巫族的人说，他的师父最多能在灵蛊中种下十年寿命。

　　陆逊答应了，将自己的十年寿命给了她。一夕之间，他的师父老去十年，头发花白，回到阎罗谷之后，溘然长逝。

　　师父临走时对他说：“长羽，从今天起，你就是新谷主了！你要延续阎罗谷的使命，继续保护公主，治好她的眼睛。但是你也要记得，不能爱上公主……绝对不能……”

　　他握住师父的手，点头答应！

　　慕容珺虽然活下来了，可是她的双眼已经失明。为了帮她复明，也为了培植天机楼的势力，他陪着她走出阎罗谷，像当年老谷主那样，带着她四处求医问药。

　　尽管阎罗谷的医术已经冠绝天下，但那只是一部分而已，多少疑难杂症仍旧不得攻破。

　　从南梁到长安，他陪她走遍山川河流，看遍花开花落！

　　他终于治好了她的双眼，这是因为师父的遗愿。

　　后来，他带她从长安返回谷中，与她下棋喝茶，谈兵论法，训导弟子，亲手为她种了一片梅林，让她在梅林里养病。

　　他告诉自己，这是因为师父的遗愿！

　　再后来，他发觉她的身体依然虚弱，于是苦苦钻研师父留下的回春针法，亲自为她施针，疏通经络，回春针法极耗内力，他为她施针一次，便要闭关十天疗伤！

　　他告诉自己，这也是因为师父的遗愿！

　　后来，他便骗不了自己了！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开始动心的。或许是她坚强乐观的笑容，或许是她日夜伏案疾书的安静模样，或许是陪她游历时，她一次又一次地救下一个个孤儿的善良行径！或许是她为他亲手所作的一曲《梅雨》，又或许是……从一开始的那一声“长羽哥哥”？

　　最后，连关山月都看出来了，警告他说：“公子，你千万不能忘了阎罗谷的规矩！”

　　他淡淡一笑，“怎么会呢？我是谷主啊！不会违反谷规的！”

　　然而，当关山月每次看见他看向她的眼神里，那暗藏着的柔情，关山月就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控制了。

　　从长安回来后，她就一直埋首看书。布置各方势力。

　　她告诉陆长羽，她要借一个人的手来复仇。

　　她提出离谷的要求时，陆长羽并不想答应。

　　在他看来，天下江山，不过是男儿去拼杀抢夺的东西，她一个女子，虽是皇室血脉，但已经没有必要。

　　更何况，江山已然易主，想要夺回来，太难。

　　只不过，他没料到她是那么倔强执着的一个人，跟他绝食抗议，一定要亲自去报仇，去夺了魏帝的江山！

　　他无奈，只得答应！

　　临走前，他暗中为她施回春针法！

　　送她离开的时候，他头也不回地就走了。不是不愿意看她一眼，而是他施了回春针法之后，身体已经扛不住了，必须尽快回去闭关疗伤。而他，不能让她知道。

　　她一走就是两年！

　　关山月当时一直被他作为下一任谷主留在身边培养。每一次信鸽送回慕容珺的消息时，关山月都发现，他的目光会变得很柔和，很柔和！

　　后来，为了帮她，陆长羽亲自去了长安，假装进宫给魏帝治病，重新埋下天机楼的眼线，里应外合地配合她的行动。

　　直到……直到那天，她送来一封密信，她说燕洵已经答应她，帮她为父正名，帮她报仇。

　　信的最后，她说，她可能要成为燕洵的王妃了！

　　而那一天，正是他在宫里遭到刺杀之后在休养的那天。

　　关山月记得，他苍白的脸色淡淡一笑。轻轻地说了一句：“也好！他会比我们，更好地保护她！”

　　可是他错了！她成为了燕王妃，还是陷于重重险境。

　　离湘秘密地告诉他，她的双眼再次失明的时候，他当时就要收拾东西去安州找她。

　　关山月拦住他，因为他当时的身体极为虚弱，一次又一次地为她用回春针法之后，他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

　　最后，为了她，他派出了关山月。

　　而那时，他也已经从南梁萧玉那里得知，怀宋或许有续命的灵蛊！所以他派了很多人去怀宋秘密寻找。

　　只要为她找到新的灵蛊，他愿意给她，他余生所有的寿命。

　　当长安被攻克，燕洵把她带回来的时候，他第一次见她对一个男子，露出那样温柔好看的笑容。

　　比他第一次见她时看到的笑容还要好看！

　　他当时觉得，只要燕洵对她好，就够了！只要她能够幸福，就够了！

　　他留在了她的身边。燕洵看出来他对她的情意，他坦然承认，但是他告诉燕洵，他不会破坏她的幸福，也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她的幸福！

　　因为要为她寻找灵蛊，所以燕洵同意留下他，也同意帮他保密。

　　可惜老天爷总是不愿意放过她，她受了那么多苦，还失去了她的孩子。

　　当时，她的命都是他拼死救回来的，哪里还顾得上她的孩子。

　　他看着她悲痛欲绝的眼神，看着她因为孩子逼迫燕洵将一个女子当廷杖杀，他再一次地，为她用了回春针法帮她复原身体！

　　等不及跟她当面告别，他就已经支撑不住了！所以，他不得不让关山月守着她醒来，让离湘给他施针稳住他的伤势。

　　为了救她，为了得到纳兰玄墨手中的灵蛊，他回南疆去请巫族灵女巫少卿！

　　陆长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纳兰玄墨竟然打算逼宫夺位，他更想不到，纳兰玄墨竟然对燕洵下了蛊。

　　那晚，他看着她为了另一个男人，在她讨厌的人面前跪下。

　　没有人比他，更心痛！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帮不了她。甚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把燕洵身上的蛊毒转移到自己身上，毁去了那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最后，他能为她做的，就只是让她活下去了！哪怕是用另一个人的身份。

　　其实，如果可以，他不会愿意把她变成纳兰红叶，但是那存放灵蛊的玉冰匣，他实在打不开，只有纳兰家的人才能够打开。他没办法，只能答应纳兰红叶，让她顶替她，在宫里活下去。

　　他相信，燕洵最后会发现真相的，如果燕洵真的爱她，不会介意她变成谁的模样。

　　所以，要离开长安城的前一刻，他脸色惨白，仍旧紧紧拉着巫少卿的手：

　　“少卿，帮我最后一件事！把燕洵的巫术解了，让他想起她。”

　　巫少卿有些为难，“陆公子，不是我不想帮，而是师父的巫术远在我之上，我恐怕解不了。”

　　陆长羽仍旧恳求道：“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吗？他真的一点儿也记不得她了吗？”

　　巫少卿想了想后说道：“也不是，现在看来，燕洵是把穆姑娘的模样和名字都忘了。很多事情也忘了，但是印象还有。以我现在的功力，虽然不能让他一下子全部记起来。但是把巫术破坏了以后，他脑子里关于穆姑娘的记忆就能恢复，不过会有些凌乱。时间长了，三年五载，只要他不是自己有心遗忘，所有的事情都会慢慢想起来了！”

　　陆长羽淡淡地笑了笑，“那你能答应我吗？就算一时解不开，但只要他记得她，他想得起她，就足够了！”

　　关山月在一旁不解地问道：“其实没必要解啊，皇上现在记不得小姐。小姐又变成了纳兰红叶的样子。那么小姐就可以跟皇上重新开始了呀！解开了，或许皇上就再也不会见纳兰红叶了。那真正的小姐或许就被冷落了！”

　　陆长羽摇摇头说道：“你不了解她！她虽然变成了纳兰红叶，但是她绝对不会以纳兰红叶的身份跟燕洵接触。何况，就像你说的，燕洵就算能够和她重新开始，但是你说，他爱上的到底是纳兰红叶还是珺儿呢？”

　　关山月和巫少卿怔了怔，这的确是个复杂的问题。

　　陆长羽再次对巫少卿开口，请求道：“算我求你，解了燕洵的巫术。如果她知道燕洵没有忘了她，她一定会很开心的！他们也有机会重新在一起！”

　　巫少卿看着他唇边温柔的笑意，浑身一震！他拼着最后一口气求她，竟然只是为了让那个女子开心？

　　她艰难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我会尽我所能，解开巫术！”

　　听了巫少卿的话，关山月看见陆长羽的脸上，温柔地一笑，是以前他认识的那个阎罗谷谷主从不会有的笑容。

　　陆长羽转而看向关山月，声音虚弱无力：“阿月，我要你派人暗中跟紧纳兰红叶，如果她一旦要回来揭露真相，就杀了她！”

　　关山月紧紧咬唇，郑重地点了点头！他知道，他总是这样，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破坏她的一切！

　　陆长羽又是淡淡地一笑，声音清淡：“把我的骨灰葬入阎罗谷的梅林，不要让她知道！我要你以阎罗谷谷主之名下令，阎罗谷弟子，倾尽性命，也要护她一世安好！”

　　关山月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地点头！强忍着眼里的泪意！

　　“阿月，不要难过！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违背了谷规，这是该有的惩罚！”

　　他的眼神不知看向何处，好似眼前出现了她的笑颜，出现了她在梅林采花时的回眸一笑，他一直静静地看着，温柔地道：

　　“可我不后悔！”

　　最后，他终于，安详地闭上了眼，唇角带着淡淡的、温柔的笑意！

　　关山月看着他静静离去了的面容，忽然想起了初次到长安的那一日，陆长羽问他：“阿月，你相信阎罗谷的那个规矩吗？”

　　阎罗谷弟子，若有违谷规，与慕容氏人生出男女之情，必将不得好死！

　　从前陆长羽不信，他也不信！可时至今日，信不信都不重要了，这世间最难控制的，便是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