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珺天下》锦歌长安

117、敲山震虎

　　兴统二十年二月初四，燕军抵达泾州。

　　二月初十，穆宁珺到达并州。

　　二月十三，燕军渡过泾水，攻下渭州。

　　二月十五，穆宁珺随东南军主帅周晋，抵达雍州蒲城。

　　二月十六，南梁攻打怀宋，越过颍水，直克颍州，怀宋国境内大乱。

　　二月二十，燕军攻秦州。

　　在秦岭与陕北黄土高原之间的一个塌陷地带，有个一望无际的平原，渭水泱泱穿过，南北是秦岭和黄土高原为屏障，向西可通达西域，往东可以扼黄河、潼关天险，居高临下俯瞰中原，古往今来千百年，在战略上都有着极为重要的地位，这就是长安城所在的渭水平原。

　　燕洵攻打秦州已经五天，却久攻不下。与此同时，南梁的军队已经从葭萌关直上，到了岐州城郡。

　　而燕洵早就得到消息，这次率领军队的，正是楚乔。

　　岐州与秦州相距不远，两座城池可以说是唇亡齿寒，而秦州守军苦苦支撑，正是等待着梁军的到来。

　　“殿下，王妃来信了。”

　　刘淇呈上书信，而正在地图前思索的燕洵转过身来，拿起刘淇手里的书信，飞速打开，一枚小巧的观音玉佩便掉了出来，燕洵紧紧握在手里，随后看向信笺。

　　“在寺里向佛祖求了一枚护身符，愿它为我的夫君抵挡灾难，带来好运。”

　　不过是简单的一句话，却叫燕洵乐开了花。小心翼翼地将玉佩戴在胸甲下，甚至还左看右看，好像能从里面扒出宝贝来似的！

　　“殿下，周将军的信！”风玫走进大帐，将密信呈上。

　　燕洵看完，喜不自禁地道：“周将军倒是长进了不少，还懂得利用流言蜚语来扰乱民心，好让长安城先乱起来。”

　　原来，三日前，长安城内流言四起，说是元彻意图抛弃长安，迁往洛阳，甚至还有人说，宇文玥勾结南梁，卖国求荣，这才让梁军北上。

　　一时间，长安城内人心惶惶，百姓们争相逃离，而与此同时，周晋还放出消息，只要百姓愿意，就能归入大燕，若是男子从军，家人还能分得土地。

　　这世间，往往利益才是最诱人的。如此一来，便有大批流民向东、西、北三个方向逃往大燕。

　　周晋这一封信，既是请罪，毕竟是他擅自做主，而另一方面也是请求燕洵这边注意那些流民，以免有奸细混入军里。

　　程鸢却在一旁皱起眉头，这样的事情，一听就知道八成是穆宁珺的主意了！

　　周晋做事光明磊落，不屑于用阴谋诡计，纵然是有所长进，只怕也想不出这又是请罪又是请求的天衣无缝的计划。

　　只是可怜燕洵，至今还被蒙在鼓里，以为他心心念念的姑娘就在夏州等着他。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只能祈求穆宁珺那边不要真的出什么事。

　　此时此刻，穆宁珺正在雍州蒲城郡里思索着下一步计划。

　　“小姐，有件事情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关山月摇着折扇走了进来。

　　穆宁珺抬头，“什么事？”

　　“今天王晟那老头儿叫我给她闺女看病，你猜怎么着？”关山月故意卖了个关子，想看看穆宁珺到底知不知情。

　　穆宁珺微微蹙眉，“王晟的女儿？是王婵还是王婼？”

　　关山月笑道：“自然是王婵。”

　　穆宁珺只觉得关山月的笑容着实奇怪，试探性地问道：“你帮她看了？”

　　关山月点点头，认真地说道：“小姐，我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人。其实离湘之前就给王婵看过了，可她就是瞒着你。我觉得吧，还是告诉你比较好。至少，那也是殿下的孩子不是。”

　　“你说什么？”穆宁珺猛地站起来，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说王婵怀孕了？还是燕洵的孩子？”

　　关山月对她如此激动的样子有些惊讶，在他记忆里，穆宁珺从来都是波澜不惊，很少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看来，还真的是对燕洵用情太深了。

　　然而，他跟随陆长羽多年，性子也跟陆长羽相似，除了病人的隐私，从来不会刻意隐瞒什么。他点头道：“我把过脉，大概有一个月了！我问过风珉，之前王婵一直在燕洵身边服侍他。所以我猜测，十有八九是殿下的骨肉。”

　　一个月？一个月？那就是正月里那几天。也就是她第一次与燕洵有了肌肤之亲的时候。可是为什么呢？燕洵明明没有动她，燕洵当时宁愿自己弄伤自己，也不愿去动王婵，怎么可能是燕洵的孩子呢？

　　穆宁珺仍旧不愿相信王婵的孩子是燕洵的，可如果不是燕洵的，难道是王婵自己勾引别的男人不成？

　　尽管一再劝自己要相信燕洵，劝自己要大度一点，可是她还是觉得心里难受，胃里一阵恶心，只想吐出什么东西来。

　　“小姐！你没事吧！”关山月见她脸色苍白，突然有些后悔告诉她这件事情。

　　穆宁珺摆摆手，勉强笑道：“我没事！你下去吧，我累了，想休息一会。”

　　关山月只好回道：“好吧，那小姐好好休息！”

　　待关山月离开以后，穆宁珺躺上了床榻，忍不住自己给自己把了把脉，若不是关山月提起，她差点忘了怀孕这回儿事，当年遭到毒杀，她以为自己这辈子恐怕没有机会做母亲了。可是现在一听说别的女子有了身孕，她还是忍不住关心起自己来，毕竟这么多年，她身体虽然虚弱，可月事一直都是正常的。

　　算算日子，这个月的月事已经推迟了四五天。

　　穆宁珺在自己脉搏上探了许久，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顿时松了一口气。也许是她想多了，以前也有过月事后延的事情，再加上她这几日奔波忙碌，推迟十天半个月的，也还算正常。

　　次日，穆宁珺还是召见了王晟，面对这位五十多岁的老人，她还是摆出了自己燕王妃的姿态，问道：“王都尉，今日只有你我二人，还请王都尉如实禀报，王婵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王晟拱手回道：“回禀王妃，下官并不清楚，但是婵儿一直都在服侍殿下。下官觉得……”

　　“大胆！”穆宁珺猛地一拍桌子，像是自己不觉得疼一般，王晟却被吓得不轻，略微驼背的身体一颤，回道：“王妃明鉴，婵儿一直服侍殿下。她说是殿下的孩子，微臣这个做父亲的，难道不应该相信自己的女儿吗？”

　　穆宁珺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掌心发热，传来阵阵疼痛。

　　“此事，还请王都尉缄口不言。否则，失了大燕颜面，就算王婵怀了龙胎又如何？燕洵的女人又不缺你女儿一个。看在王都尉的份上，本宫会善待王婵的。至于黄河河道秘密改建一事，就要请王都尉多多费心了。”

　　王晟点点头，“王妃教训得是，微臣一定谨记。”

　　“下去吧！本宫已经吩咐人照顾王婵，也让人给她准备了安胎药，这些日子，麻烦王都尉多关心关心王姑娘。”

　　王晟心中一惊，匆匆道了一声谢便急着离开了。他怎么知道穆宁珺是真的要帮王婵安胎还是堕胎呢？

　　回去以后，见王婵好好地，王晟才放下心来。下一刻，却猛然间明白过来了，穆宁珺的话，不过是敲山震虎，给他一个警示，若是他不好好帮着穆宁珺办事，恐怕王婵肚里的孩子是保不住的。

　　想了想，王晟回去连夜写了一封奏折，针对如今黄河下游的河道扩建、加深提出了自己多年治水以来的建议。

　　穆宁珺仔细研究了王晟的奏报，又带人扮成平民，亲自到黄河边察看了情况，最后跟周晋定下了进一步的计划。

　　根据王晟说的，潼关之所以艰险，其实在于黄河两岸松软的黄土地。河岸由于常年被水流冲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类似于盆地的地形，叫做“土塬”，周围是悬崖峭壁，中间是羊肠小道。

　　然而，近百年来，由于地震水灾等等因素，黄河河道加深，水位下降，导致原来的河道裸露了出来，地面渐渐变平，人可以轻易通过。因此，后来的潼关城，便建在了塬顶上，居高临下。周围是一座座屯城，共有十二座。

　　而穆宁珺与周晋的计划，便是先攻打屯城，迷惑潼关守军，看看到底是何种情况。

　　阳春三月，到处一片花红柳绿，然而随之来的，却是一场腥风血雨。

　　三月初一凌晨时分，南梁军破怀宋充州，沿济水直上，直逼怀宋都城江陵。纳兰玄墨率兵抵抗，十万火急之下，他不得不模仿纳兰红叶的笔迹给燕洵写了求救信。

　　大魏秦州，渭水河畔刚刚经历一场血战，然而胜负并未分出。燕洵只是对峙了三个时辰，便鸣金收兵。

　　守在河对岸的楚乔终于松了一口气，下一刻却又开始担心，这样守下去不是办法，燕军太过强大，不仅堵死了葭萌关的路，还一直不停骚扰梁军大营。

　　葭萌关的路被燕洵派人拦住，意味着楚乔现在只能靠着宇文玥命人从长安运过来的军饷抵挡燕洵了。

　　当晚，楚乔累得晕倒，接连几日的领兵作战让她的身体已经吃不消了。而大夫诊脉之后的结果，却是她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

　　消息传到燕军军营，燕洵还是微微愣了一下，据他所知，宇文玥与楚乔并未成婚，甚至，楚乔现在的身份，仍然是大梁的太皇贵妃。

　　心里不知是何种滋味，说不清，道不明。虽然他已经对楚乔全无爱意，可是毕竟倾心爱过，在这一刻，心里竟然升起了一股怒意，宇文玥连一个名分都未给楚乔，竟然就这样让她……

　　可那又如何呢？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去过问关于她的事情。

　　燕洵逼着楚乔投降已经十天，可是他很清楚楚乔的个性，宁死也不会愿意投降。

　　再这样下去，要么楚乔自己后撤，要么楚乔请来援军，再血战一场，要么......他自己主动率兵撤退。

　　况且，燕军的主力其实并没有在秦州，早在泾州时，他就已经命令徐子扬带了六成兵力继续往北岐州方向去。

　　程鸢看着燕洵凝眉深思，犹豫不决的样子，有一种想要劝他狠下心直接强攻秦州的冲动，毕竟……穆宁珺还在长安附近的雍州城里。

　　心里忽然间就为穆宁珺觉得有些不平，她为燕洵甘愿冒险去做诱饵，而燕洵却因为楚乔有了片刻的心软和犹豫。

　　雍州蒲城城守府。

　　穆宁珺正俯身挥笔泼墨地作画。

　　“珺姐姐，你看是谁来了！”离潇兴奋地冲了进来。

　　穆宁珺抬头，正想说他怎么还是大惊小怪的，然而一抬眼，顿时整个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