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2、番外2 尘埃落定 ...

  •   上清天,祥云缭绕,乐声如水潺潺入心,一派安宁祥和之景。
      润玉携已化形的魇兽登上云梯。
      端坐高台的斗姆元君蓦然睁眼,她的声音在润玉的耳边响起,并不刺耳并不高亢,恰到好处,正如她昔日对于膝下徒儿一般,恰到好处,冷淡自律,浑似木塑石雕,她之道——“天道无情”:“天帝陛下来得正好。”
      话语落下,润玉恰巧到了高台下的平台,这里正是斗姆元君法会的道场所在。
      润玉轻笑,左手环抱右手,拱手而立,并未俯身:“适逢其会,不敢怠慢。斗姆元君达者为先,润玉理当恭聆高见。”
      斗姆元君目光在润玉双手驻留一瞬,笑道:“天帝陛下果然讲究礼数。”
      “道门以左手为善,右手为恶,斗姆元君为道门中人,在此法会必也是要‘惩恶扬善’的,此礼,正合此景。”润玉微微一笑,白衣翩然如旧却有昔日不曾有的超脱红尘之感。
      或许是已证大道,现今的润玉并无当初的温润如玉,亦再无过往的偏执疯狂,若说当初的润玉是暗藏波涛的海,无风时清波柔风温和无害,狂风时浪涌潮起杀伐无数,那么现今的润玉,应以山间白云作比,无心出岫,应以浩瀚苍穹作比,晴雨由它,正所谓“圣人不仁”,正所谓“道法自然”。
      斗姆元君收回目光,她那慈和面容上浮现出了些许的慨叹:“终是有人证了太上忘情之道。”
      “当——”悠长钟声敲响,这是上清天的道场规矩,钟响一声,法会开启。
      道场上,众人落座,皆静心聆听斗姆元君开坛论佛说道讲史。
      封神之战已是故旧传说,道佛之争已是过往,在这历史长河中,道佛互采所长,各有论断,因而斗姆元君明是道门神祇,亦会以佛偈警醒弟子世人。
      “太初有道,衍阴阳,化清浊,诞乾坤。清气生仙灵,显祥瑞,瑞兽出;浊气化魔灵,生凶险,凶兽现。天道至公,是以无情至道。”
      斗姆元君修“无情道”,众人皆知,因而她开篇就将无情道点为“至道”,众人皆不意外。
      化形之后的魇兽许是修为未够,竟在论道中流露出了几分不赞同,或许是初生牛犊,或许是因润玉是天帝有了依仗,他开口道:“无情何以修道”
      脆生生的,是个童子的声音,魇兽寿命绵长,以年龄论,不过幼崽,在润玉身边得了功德福荫早早化形,因而是个垂髫小儿,他一身黑衣,一双眼睛明亮得像是从未见过世间的污秽无奈和不堪。
      斗姆元君并不生气,论道中有人异议在上古之时乃是常事,这数万年法会皆是她演说道法众人听从提问,从未有人质疑,魇兽此举竟让斗姆元君有几分熟悉之感,她笑道:“哦愿聆小友高见。”
      润玉轻声一叹:“魇兽……”
      魇兽对润玉行了一礼,并不作答,转身对上斗姆元君那双平波无澜宛如枯井的双目,他的眼睛亮得惊人,漂亮精致的五官愈发光彩夺目:“在下不才,也是通读过几遍道祖所撰《五千言》,不知斗姆元君对‘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此二句有何解”
      这话极其无礼,斗姆元君将目光落在了不发一言的润玉身上:“这也是天帝陛下的疑问吗”
      “润玉因情生劫,勘情入道,修忘情之道。若问本座对于伊人是否还有情谊,本座不敢忘不愿忘,吾爱伊人,吾爱世人。忘情二字,此情是情亦非情,无非爱欲。太上忘情,乃以身为天下,以身为六界。”
      斗姆元君静听润玉之讲,似有触动,叹道:“果然非常道。”
      她话语刚落,只见魇兽身形一晃,一袭黑衣迎风而涨,身形面容剧变,手中亦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剑,剑出如电,一招起,星天落,在那一瞬,时间停滞,只有这一剑带来的星辉,无上剑道,剑去无锋。
      一剑,斗姆元君顶上三花竟落在了上清天云梯之上,三花如墨落白纸,晕染了云梯。
      道场之上一片哗然,这一剑,他们已认出了那个持剑而立身形高挑的黑衣人,那是九曜星府的罗睺星君,观星悟道,以剑入道的六界之中仅他一人,然九曜星府素来超然物外,怎会如此行事
      “魔气!”不知道是谁看到了那三花奇景,惊叫出声。
      众人皆呆立当场,上清天神祇被斩落了顶上三花,三花蕴藏魔气
      罗睺星君持剑一挥,云梯之上现出了一丛草木,有眼尖的道友惊道:“绛珠草”
      斗姆元君三花被削去,本就元气大伤,再一见三花魔气萦绕,面色更白:“魔气不知天帝陛下有何说法?”
      绛珠草伸展藤蔓,将那三花紧紧缠绕,汲取三花之中的魔气。
      自斗姆元君悟道飞升上清天,她再未见过浊气,更遑论这远比浊气更加可怕的魔气——魔自爱欲生,所谓魔气,是上古之时对于浊气变种的称呼,凶兽一脉多出于此。
      天帝润玉立于她身前,一袭白衣胜雪,皎如玉树临风前:“上古之时,清浊自分,浊气中又诞变种,名唤魔气,魔气至凶,遂生凶兽混沌饕餮穷奇梼杌。然,清气上涌,显映星天,星象四灵,祥瑞现世。上古之血脉,瑞兽繁多,远胜凶兽。爱欲生魔,恶念壮浊气,魔气见长。彼时,凶兽势单力孤,筹谋诸事,穷奇得混沌饕餮梼杌诸凶兽之力八分,又有魔气依仗。在座诸位皆是大能,想必知晓魔气之可怕,便在于一旦成长,便可吞天换日,天道……一旦被魔气沾染,便会不知不觉,被其影响,正如斗姆元君三花皆染毫无察觉一般。穷奇以神力魔气作盾,吞噬了天道一角,天道受损,穷奇亦被反噬,真身囚于北海之极,只有一缕魂灵逃脱,功力亦和其他凶兽一般,仅存一二成。因此,古之凶兽,或丧于天界之手,或囚于先天帝,甚至,本座能吞下穷奇,也全赖穷奇之力,远非全盛之时能比。刑天与天道一战,天道败落,伤上加伤,心生警醒,以力化绛珠草,请刑天守护,而天道却被魔气沾染,从此,情非情,爱非爱,欲念吞天,原应以人道治世之小乾坤,遂成精灵之盛世。纵观天界,竟无一成以人身成圣。道祖百年前,自大乾坤归此界,与本座详谈,甚至谈及了上古血脉如今仅存龙凤之事。天道虽被魔念沾染,尚存本能,即天道至公,魔念欲以天道灭瑞兽之血脉,不想因其公正,两败俱伤,如今仅存的龙凤二脉亦后继无人。”
      众人听得润玉这般言说,沉寂片刻,思虑这方悟道飞升不久的天帝所说是否属实,又听得道祖回归本方世界,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太上老君不是尚在兜率宫从未离去吗?甚至因其中懦弱被个不到五千岁尚未成年的小娃娃胁迫交出金丹被他们私下诟病道祖也太过谦让了些,怎么听天帝言语,这太上老君并非道祖?到底何人如此大胆,敢冒名顶替?
      然而,这位天帝陛下并未有解惑的心思,他沉默半晌,对上斗姆元君的疑惑而又似有所悟似有触动似有懊恼的目光,继续说道:“天道自被魔气沾染,渐渐为其所惑,后附于月下仙人身上,假作他所修炼出的神通,唆使月下仙人以情欲惑人,滥牵红线,吞噬凡间之爱欲仇怨,壮大自身。又寻觅了前天界战神魔界魔尊旭凤,在他第八魄暗藏了一丝欲念所化魔气,汲取与他接触之人的气运生气。旭凤昔时为天帝嫡子,隐有继承大统之势,气运之壮,一时无两,而废天后有意为他寻觅一位得力的妻子。一方之主的子女,身上气运乃至于生气远非常人可比,一旦气运生气为魔气吸取,便可壮大魔气,魔气壮大至无可转圜时,清浊生变,乾坤崩毁,届时魔气便可将这方小世界据为己有,为所欲为。”
      众人听到此处,不由倒吸了一口气。
      润玉的话并未停下:“斗姆元君被暗算沾染魔气,全因那一捧香灰。还请细想,当初您为何赐下那香灰,您之道途,可是‘无情至道’啊!”
      原来如此啊!那香灰赐下,为保锦觅性命,却在与旭凤月下朝夕相处间,被第八魄与月下身上的魔气共同沾染,在香灰护住锦觅之时,灰飞烟灭间,因果反噬,累及本尊,这因,是她无情之道种下,若非她“无情至道”,任三个徒弟赴死劫,若非她“无情至道”,生怕“慈悲不得法”,随天机所示……
      斗姆元君沉沉一叹:“是吾之过,太过信任‘天道所示’,太过信任‘天道无情’;是吾之过,不察天道之变,只当自己悟道有成,勘破先前迷障;是吾之过,因情欲易生私心,遂觉得无情方是无上之道……然,怜悯世人,亦是‘情’,慈悲,亦是情。三花既去,也是吾当重修之时了。”
      说罢,斗姆元君走下了数万年来不曾离开的莲台,她一步一步地迈下了云梯,走向了红尘,走向了她修行之道。
      润玉对她的背影作了一揖。
      罗睺星君沉默地看着斗姆元君离去的背影,见得绛珠草已将魔气全盘吸收,扬手将剑还鞘,绛珠草同时亦不见了踪影。
      “魔气至此全部了结,我也该回九曜星府了。希望不要再会了,陛下。”罗睺星君对润玉招了招手,那张雌雄莫辨的精致面庞带了几分轻松,他话音一落,身影如星光一般散去,这是星君之遁法。九曜星府素来卓然独立,如今出手,显然是为了匡扶乾坤,他之离去,众人也不意外。
      润玉点了点头,对见证一切的众人说道:“如今事情了却,还请诸位助润玉一臂之力,将这清浊之气重新厘清。润玉不才,忝为天帝数万年,有几分心得,清浊乾坤,又何必分得那般清晰呢?如今浊气最恶之魔气已去,不如乾坤再置,任他清浊二气相互交融。”说到此处,润玉往那下界红尘望了一眼,神情复杂之至,但仅一瞬又是那般出尘模样,直让人怀疑方才看花了眼。
      他们哪知此时的润玉已想到了清浊融合的红尘人界,心中翻涌着“人治之世,是好是坏,本座也无法定论,毕竟,本座并非人族”这般想法。
      润玉此言令在场大能皆有所思。
      片刻后,众人皆点头称善,一同协助润玉稳定乾坤。
      润玉是应龙之身,以身为桥,将众人法力全数用于乾坤重置的先天灵宝山河社稷图中,此乃道祖暂借之物,有化生万物之能,只见法宝中灵力绵延,与乾坤之中清浊二气皆有感应,霎时间,雷声隆隆,目光所及,地动山摇,犹如乾坤崩毁之前兆,然而,立于地面之双脚未曾有任何影响,耳边眼前的景象仿佛是一出戏,而六界生灵,皆不过是观众而已。
      魔界之中,魔音谷地洞的绛珠草,随着清浊再置,消逝无踪。
      谷中回荡着一阵浑厚笑声:“哈哈哈哈,刑天不负所托,该睡去了!”
      说罢,一阵光芒笼罩魔音谷,魔界最为神秘的魔音谷,再无踪迹。
      许久之后,有魔族在魔音谷拾到了孔雀遗骨,似是仙身入魔,仙魔皆可用,被典当行高价收入拍卖,不知入了谁的手。
      自然,这是后话。
      一刻钟后,乾坤再无动荡,六界安稳,方才仿佛只是个一刻钟的折子戏。
      又过片刻,人界之中传来一阵呼声,直动云霄:“此乃祥瑞!”
      说来也奇,此时的天空或因清浊重置,竟隐有红光,人间一口咬定,这是祥瑞之景。
      润玉心思一动,传讯令雷公电母按需普降甘霖,又令人架设雨后虹桥,坐实了祥瑞。
      事已了结,前来参与发法会的几乎都是上清天大能,皆各自回返去思虑今日所见所谓,或有所得,或可勘道。
      润玉亦整肃衣冠,循着来路回返天界。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那至尊之位,不疾不徐,像一朵云,像一滴水,像一片叶子,轻飘飘的,融入了天地。
      花界之中,百花骤然齐放,众芳主皆有感应,互觑一眼,都是不可置信。
      长芳主迟疑道:“锦觅……”
      “不,不可能!”海棠芳主摇头,“锦觅不可能死!”
      百花芬芳扑鼻,这等反常景象让长芳主不得不苦笑:“独有花界天降异象,我等心有所感,难道还要自欺欺人吗?”
      二十四芳主不敢怠慢,留了十二芳主看守花界,其他人皆往人界而去。
      她们循着锦觅的气息往锦觅隐居之处而去,却只有气息,不见人影,就连旭凤和白鹭也不见踪迹。
      玉兰芳主恼恨道:“他们究竟是去了何处?”
      长芳主抿着嘴,面色亦是十分难看:“找!”
      花草为凭,很快她们就找到了旭凤的消息。
      有一处死地,一月前,从天而降了一道星火一般的东西,然后走出了一个黑衣男子,他徘徊在一处森林外日日买醉,口中呼唤着什么名字,醉生梦死就像一滩泥。
      死地、从天而降、黑衣男子、醉生梦死,这三个字令在场诸芳主想起旭凤当日涅槃跌落花界以及他魔界买醉伤害锦觅等情景,面色都是十分不虞,这数万年,若非挂念锦觅,担心锦觅以凡人之躯修仙心境之上会有什么障碍,她们早应来看锦觅的。
      如今,据传天帝润玉太上忘情,而在此刻,寻觅锦觅的芳主们,再想起旭凤,惊悚地发现,她们再无当日乐见其成之感——究竟她们当时中了什么蛊着了什么魔为何她们会全力支持锦觅和荼姚之子一起为何她们会觉得荼姚之子赤子之心一片真挚,明明一开始,她们都觉得旭凤孤高,目下无尘,不懂体谅他人,并非良配啊!
      只是,此时并非追究之时。
      花草回报,找到了白鹭,白鹭三月前在一处山林醒来,好像与父母走失了,而那处山林,离旭凤不远。
      芙蓉芳主沉吟半晌,请命道:“不如以醉芙蓉牵引白鹭旭凤二者神魂,见其所见。”
      长芳主面色黑沉:“准,先见白鹭所见,稚儿所见,或许更近事实。”
      她们心中不详之感越发地重了。
      白鹭的梦境之中,锦觅疾速地老去,就像一个凡人一瞬过了几十春秋,鹤发鸡皮。
      芳主们目不忍视,几乎堕下泪来。
      “将死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这是什么”已是老妪的锦觅指着足上红线发问,诸位芳主皆是一怔。
      “圣医族时,是你让狐狸仙绑了红线”
      “原来如此……难怪我身怀陨丹还能爱上熠王,难怪我身处圣医族还避不开情爱……”
      锦觅的低语令众芳主不由握紧了拳,锦觅历劫之时,究竟遭遇了什么长芳主思及当日老胡被绑了红线,犹如猪油蒙了心一般在自己身边百般讨好,心中大怒,就连老胡这种有修为的低等精灵都无法抵御红线的威力,更何况锦觅历劫时只是个凡人
      “锦觅,我是为了保护你!”
      保护众芳主实在难以相信,此时的旭凤竟然还如此言之凿凿信誓旦旦,红线的作用,难道他不知晓当日锦觅已是夜神未婚妻,他就是这样“保护”锦觅原来,锦觅凡间情缘,是这样来的
      白鹭显然是被父亲吓了一跳,他的童稚言语让芳主们更是愤懑:“爹爹,别生娘亲的气,娘亲这是怎么了”
      如此熟练地劝父亲不要生气,旭凤就是这么对待她们的心头肉的
      “我是为了保护你。”或许是白鹭的声音起了效果,旭凤的声音低了下来。
      “我这一世,活得糊涂,每每清明祭扫,我将自己锁在小屋,扪心自问,娘亲,爹爹,临秀姨,他们的死,真的……与你我无关吗天后、穗禾,又真的与你无关吗你真的那么无辜吗”
      众芳主听得锦觅这般言语,面色不由皆是青红白交错,气恼自己怨恨自己当日之决策。
      “锦觅!你在胡说什么!”
      “我告诉自己,为了孩子,我要忍下去,我告诉自己,我只是个凡人,被魔族抢亲只能虚与委蛇,我告诉自己,既然是前魔尊,必然能保住我的凡人父母。然而,他们都死了!包括送亲的!死于非命,为什么你不知道吗!”
      “你就是这么看待我,看待我们之前的感情,看待白鹭的那你何苦煞费苦心地救我!”
      “或许,是我太傻!”
      众芳主明知锦觅听不到,却忍不住都惊呼出声:“锦觅,住手!”原来,说罢,锦觅竟徒手撕断了那条红线,已是凡人之躯的锦觅,如何能敌坏鬼神之物的反噬
      锦觅的魂魄和躯体如沙尘化去,她斩钉截铁的话语自此在众芳主心头萦绕不去,“此生遇你,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
      “锦觅!”旭凤痛呼,魑魅魍魉无不踊跃,吓得白鹭退了一步:“爹爹,大伯会不会有办法!”
      尔后,旭凤匆匆收拢了被锦觅撕断的红线,抱着白鹭往天界而去,为结界所阻,旭凤立于天门半晌,魔气渐渐聚拢,不知要干些什么。
      众芳主见魔头这般场景,想起锦觅消散时候言语,目中不禁带了几分恨意。
      “孽障!”骤然一句怒喝,白鹭一怔,便见父亲怒气还未发作就转换原型,被人捏着脖子以提溜的形态展示在眼前。
      提着旭凤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胖子,那胖子看了一眼手中的凤凰,掂了掂重量:“养得不好,口感油腻,还是扔去轮回吧!”
      白鹭颤抖地开口:“前辈,饶了爹爹吧!”
      胖子抬眼看他:“哦火系凤凰的亲子,水系白鹭亲母是个凡人咦……”
      胖子面容一凛,空着的手抚上了白鹭的头:“你亲母竟有前世仙缘,还有……炼化的朱雀卵之力,呵!不巧,我名陵光,世人称我一句荧惑火德真君,又唤我——朱雀神鸟。”
      白鹭身形颤抖得厉害。
      “呵,不应存世之命,世仇结合之后,丧母失父、一事无成、若非火灵护身注定早夭之运道,真是天道昭彰。”
      说罢,他伸手一抚白鹭头顶。
      白鹭关于锦觅的记忆到此戛然而止。
      众位芳主早已失了声音,泪流满面,是她们失职失察,先主托孤,她们竟让少神沦落至此,魂飞魄散,若非仅剩的些许魂力回归花界,花界百花骤然齐放,若非她们心有所感,锦觅是不是就这样悄悄死去,无人知晓,正如她被人系了红线身不由己,可是六界只道她为爱焚身,不顾一切,或赞或贬一般……
      再见旭凤,诸位芳主若非还要从他身上获取信息,早已痛下杀手。
      旭凤的身边堆了无数的酒壶,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酒。
      酒气熏得诸位芳主倒退数步。
      长芳主沉吟片刻,想起水镜中的葡萄精灵天真懵懂的模样,又想起六界之中都道旭凤教养锦觅百年有养育之恩,天作之合,又道锦觅当年在与润玉婚礼上对旭凤捅那一刀忘恩负义,再思锦觅临终言语和那条红线等等诸事,她银牙紧咬,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言语:“从锦觅遇到这祸害开始看起。”
      这一看,便足足看了凡间月余,直看得众芳主恨不得自毁元神随先主而去,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百年教养之恩”,不抱怎么还恩,赠天香图册与话本助锦觅开窍,讨好旭凤以求灵力,稳住一个男人要先吻住他等等……
      至于不肯承认锦觅救命之恩和将她当做洒扫下人随意安置,使唤锦觅远比使唤了听飞絮等仙侍顺手,端茶倒水值夜,在旭凤的记忆中,也是美好的梦境……
      甚至于,旭凤还记得,他是如何威逼缘机仙子为锦觅选择了凡间命格,不得轮回为男身,不得青灯古佛,不得与他人爱别离,甚至不能见外人,最终,旭凤心满意足地选择了与世隔绝自幼被双亲抛弃的注定为王奉献一生为王殉葬的圣医族圣女命格;旭凤也记得他的母亲和穗禾是如何针对锦觅,想要杀死锦觅的,他在锦觅危机之时竟然还记得让月下为已经是兄长未婚妻的锦觅和自己在凡间绑上了红线,打着保护的旗号……
      还有那醉酒半强迫的灵修,事后旭凤那回味的笑容深深刺痛了众芳主,长芳主不由泪流满面:“将锦觅教得如此天真懵懂,如此惫懒,只懂得投机取巧,半点没有修行之心,确实是我等过失。水镜之安稳,令我等与锦觅皆忘了,居安思危,修行之事,若无危机若无益友,便是锦觅这般,被人所误,被己所误,是我等对不起先主。“
      众芳主终于以旭凤的视角看完了那一场被六界称为“忘恩负义”的婚礼上的一刀,终于看到了被夸赞“赤子诚心”“不计前嫌”的旭凤原来早知润玉有谋反之意,原来他曾经允诺锦觅查出此事却因事与荼姚有关不敢再查,原来他亲口对锦觅说过若觉得与他有关可以杀死他绝无怨言,原来他查了三年后对锦觅亲口承认水神风神被害与他有关,原来他自觉无法与锦觅在一起也不允许锦觅嫁给他人,原来他复活之后对锦觅曾经数次为了穗禾对锦觅出手,原来他对锦觅不仅言语如刀下手亦如持利刃……
      众芳主不知如何形容自己内心的心情,只知道她们内心皆是无穷的懊悔。
      “……如今,你是要远离孩儿以免伤身,眼睁睁看着他血脉不纯灵力低微备受压迫,还是继续和白鹭小儿相依为命,看看是你吸干了儿子还是儿子做了老子呢不管哪种,都很是令人期待啊!”
      “凤凰失了第八魄,再无复活可能,可悲可叹。男子永失妻子,可怜,父子注定天各一方或是不知不觉相互残杀,活该。”
      旭凤的记忆定在了火德真君的话语,至于之后,或许是已经沉沦酒国,或许是不愿意面对,竟然再无半点记忆。
      见旭凤沦落至这般场景,诸芳主心中竟然生出了几分快意,然而,锦觅……魂飞魄散,再无轮回了,这点快意,很快就被无穷的悲痛所掩盖。
      在这期间,白鹭也曾来探浑身酒气的父亲,每次都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不敢接近,似乎与父亲曾经发生过什么,再无昔日的亲近。白鹭修为低微,无法察觉隐身一旁的众芳主,也不知其父如今昏睡并非大醉,而是花界术法所致。
      诸位芳主见白鹭那般情景,想着白鹭到底是锦觅骨血,也曾让连翘前来探望,提出将他接回花界的意愿,然而白鹭却已父亲需要照料为由拒绝了。
      想到白鹭,众芳主心中对于旭凤心思更为复杂了,若杀了他,白鹭注定早夭,已是极为悲惨的命格,就连他死前那点天伦之乐都要剥夺吗?若不杀旭凤,她们又如何对得起先主?
      芙蓉芳主出言道:“以酒水麻痹自身,注定绝后,再无复活之能的凤凰,修为再高,最好也就是如今这般场景了。我曾听说,有些修仙门派,以上古神兽残骸入器入药,听闻效果显著。一只活着的醉醺醺的凤凰,这凤凰又素来招摇,火凤之息从未掩盖,他在六界之中,树敌不少,我等何须脏了手?再者,旭凤最多不过是从犯,教唆者,难道不是月下仙人吗?”
      长芳主沉默片刻,点头道:“言之有理。我等回返花界再议此事。”
      经过数月商议,花界诸芳主以周易之术,向先花神与锦觅问卜,百花怒放片刻后恢复如常,显然是同意了他们之请。
      隔年,花界长芳主上表天界,愿臣服归顺。
      天帝润玉召见了长芳主,似是商议了许多事。
      次日,天帝润玉赐下草木修行之术典籍数千并让几位教授术法的仙神轮流去花界教授文字与术法,并试行一月一次的秘境考验,对学生号称有生命危险并每年“酌情”消失一两个相对资质优秀的学生让众学生深信不疑。
      一个月后,因魔气被取出仙体大伤尚未被清算罪名的月下仙人丹朱悄悄地被长芳主带下了凡尘人界。
      长芳主带走丹朱之时,走了一趟姻缘府。
      姻缘府早换了主事者,如今的主事者名唤月老,鹤发鸡皮,观之可亲。姻缘府也换了规矩,凡姻缘,皆要登记在册,按命格前缘性情等等,依循双方心思方可牵线搭桥,若无心再续姻缘,也可离缘。
      这番场景,着实令长芳主不胜唏嘘。
      长芳主将丹朱带到了人界,封了他的仙气,锁了他的神识,让他只可听闻观看。
      丹朱一觉醒来,发觉自己并不在往日的房内,他的记忆尚停留在数月前他不知为何失去意识,醒来后岐黄仙官提议他暂时于栖梧宫偏殿休养,润玉也同意了此事,如今,这是……
      丹朱神识欲往外探,竟撞上了铜墙铁壁一般的结界,他张目四顾,发现自己成了一根玉簪,雕工精细,玉质细腻,显然价值不菲,但这四周,清浊混杂,显然是人界,而这里的装饰虽然清雅,却无处不摆着他十分熟悉的装饰与暗示——丹朱不得不承认,此地是青楼的可能性最大,而他,或许是某个恩客赠予这相对摆设装潢皆较为上等或许还是个花魁娘子的姑娘的簪子……
      一夕之间,他怎么从天界到了人界,怎么变成了一根簪子?
      丹朱有心呼救,无奈神识被封,就连仙气也被锁得一丝不露,他脑中响起了一个不辨男女不知喜怒的声音:“月下仙人如此喜爱天香图册与话本,此地可让你看个痛快了。”
      听到此话,丹朱便知自己中了暗算,奈何已是无力回天。
      簪子的主人,是个名姬,姓杜名,排行第十,都唤她杜十娘。
      十娘正被杜妈妈斥骂,丹朱揣摩其意,大概是李公子曾为她一掷千金,如今李公子或许因事手头无财,老虔婆便骂杜十娘白养了个穷汉子,并发下话来,只要李公子筹措出三百金,就许杜十娘脱籍从良。
      丹朱那一颗心不由又跳了起来,若有能耐,只怕早就跳出变幻出三百金去促成这对有情人了。
      李公子囊空如洗,听从杜十娘言语前去借贷,数日不返。杜十娘心中挂念,遣了小厮前往寻觅,方知李公子借贷不成羞见卿卿,杜十娘将絮褥赠予李公子,直言内有碎银一百五十两。
      又过两日,恰是第九日,李公子笑逐颜开,捧着三百银来为杜十娘赎身,原是一位柳监生怜十娘真情,为他二人筹措金银。
      李公子杜十娘喜不自胜,簪内的丹朱心中亦是大乐,抚掌乐道:“天作之合,天作之合,这柳监生颇有老夫风范啊!”
      那杜妈妈原就是为难李公子,如今见摇钱树竟这般去了,心中恨极,将杜十娘衣饰尽数留下,将尚未梳洗身着旧衣的杜十娘与李公子推了出去,丹朱那簪子亦被留了下来。
      不久,丹朱便听闻,李公子被一名叫孙富的人所迷惑利诱,欲典卖杜十娘,十娘性烈,怒斥孙富拆人姻缘,痛陈李公子负心薄情,将假托姊妹所赠的积年所得不下万金的百宝尽数沉入江中,自己亦跳江寻死,时人唏嘘不已。
      不过数月功夫,一对璧人,天作之合,竟如此结局?难道这等波折之后,不应如话本一般以和美终结吗?
      丹朱一时难言心中滋味。
      又过数年,丹朱这簪子被转手赠予了临安城的一处烟花地王九妈处。王九妈新得了个闺女,叫做美娘,十分标志,这簪子自然到了美娘手中。
      美娘不过十二岁,被教吹弹歌舞等等。十四岁时,美娘娇艳非常,不提吹弹歌舞,便连诗词字画也是十分出名,弄出了个花魁娘子的美称。
      十五岁时,美娘烂醉被破了瓜,垂泪不肯接客。
      丹朱心中竟浮现出了几分的心酸。
      不多时,王九妈相熟的刘四妈上门,一张利嘴,竟将王美娘说得改了心思,不外乎是若接了客才可自选那从良之人。
      丹朱见此,不知为何,竟有几分熟悉之感。
      此后之事,就不足道也了。
      数年后,一名公子闯进反锁房内,使唤一群下人将正欲落笔还书画之债的美娘裹挟而去。
      丹朱心内一动,这公子,或许正是美娘命定之人。
      不想美娘性烈不敢从,那公子觉得没趣,竟唤了狠仆拔去美娘簪珥。
      美娘跳着脚便要投水,被家童扶住。
      丹朱被那狠仆悄悄收入了怀中,只见那公子贱人娼妇骂个不住,哄了美娘止住啼哭,去了美娘裹脚,将她扔在了僻静之所扬长而去,气得丹朱直跳脚,若是他还有能耐,他定能促成这旷世奇缘,美娘与这公子正是话本所言的“欢喜冤家”,正该配合一对才是。
      那仆从收了丹朱所寄身簪子,不意露了白。
      簪子被贼人所取,辗转买卖,丹朱在这期间颇是听闻经历了些许奇事,心中甚为挂念被时人津津乐道之“卖油郎独占花魁”故事,却无从得知。
      丹朱几番辗转,经历颇多,故事或许见头不见尾,或许只见了结局,对他而言,煎熬莫大于此了。
      期间他曾见烂醉如泥的旭凤往凡尘取酒,呼唤了千次万次,旭凤却浑然无知,也曾见彦佑不改花言巧语之“本色”,招惹了凡尘桃花,被天兵天将带回依律令处置,他心中道,天界哪有律令,这定是润玉挟怨报复,遂歇了求救心思。
      数百年辗转,丹朱也称得上“见多识广”了,期间心思转换,不足为外人道也。
      最终,那白玉簪子随葬下墓,再不见天日。
      二十四芳主心有所感,玉兰芳主奉命前往探视丹朱,将他那簪子以阵法笼罩,除非乾坤异变,否则,丹朱将永埋泉下。
      这正是七魄悠悠入冥途。

      甲辰年冬月,高帝与斗姆元君论道,斗姆元君心悦诚服,再入红尘重修道途。其后,高帝与诸大能,同塑乾坤,清浊二气再无分明之景。是时,耳闻之,雷声轰隆,目视之,天塌地陷,然身无所感,六界皆奇此景,以为祥瑞。
      后一岁,花界归顺。
      其后百年,魔界归顺。
      是年,修律令,弃贵贱,设六部,选任官吏,不拘一格,有能居之,风气一新。
      其后万年,清浊融合,仙魔无别,人族昌盛,六界臣服。
      壬辰年孟月,高帝废帝制,成大道,隐踪迹。
      众颂高帝,功比尧舜,德胜许由。
      其时盛世,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或曰,六界大同。
      ——《天界通史》

  • 作者有话要说:  文章改了个开头,发现改动很大,征求个意见,虽然脑洞差不多,但是写法上会有区别,字数可能也会压缩一下,所以我有点犹豫要不要连载版不动了,改改错别字就算了,再开个修改版存档呢?
    顺便,最后还是没忍住废了帝制。
    番外到此完结,脑洞得还是很爽的,最后,采取了十分偷懒的写法哈哈哈,我真是太机智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