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发完 ...
-
欧文（Owen）向兽神祈祷，祈求它不要带走自己的母父。
现在是寒冰季的第三个月，漫长的寒冰季只过了一半，外面冰封千里，欧文甚至没有办法确定母父能够熬熬到冰雪稍微消融，自己可以带他去部落巫医那里的那一天。
他的母父奈森（Nathan）躺在厚厚的，各种各样兽皮的包裹之中，只露出一个脑袋。他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他的脸上是病态的红润，额头上沁出层层汗水。但他依旧是那么的美，欧文想。
欧文的思绪回到一年前，自己因成年而被迫独立生活的那一天。那天是欧文的生日，母父像每一年那样，在他的头上编了一个小辫子——那是他岁数的标志。30岁是兽人成年的节点，意味着他不再是艾伯特（Abbott）和奈森的孩子，而是一个独立的兽人了。这个身份令他蠢蠢欲动，但同时也意味着，他不能和母父一起住了。
这是很寻常的。实际上很多兽人不到30岁就会和父亲、母父分家了，但是欧文显然没有这样的想法。他一直和母父一起生活，而父亲只不过是一个只活在被别人嘴里的兽人。“艾伯特是最骁勇的兽人战士。”“艾伯特是最英明的族长。”……欧文从不为身为他的儿子感到骄傲，在他眼中，父亲只不过是一个一去不复返的，抛妻弃子的兽人。他也许是一个好族长，好战士，但绝不是一个好父亲，好丈夫。不过有的时候，欧文也会偷偷的庆幸自己的父亲再也不会回来了。
回到正题，欧文一旦离开母父独立生活，那么奈森该怎么办呢？当然，作为稀少的亚兽人，他完全可以重新组建家庭，但他自己不愿意——在欧文尚未成年的30年前他不愿意，现在也不愿意，欧文当然也不愿意。
可是总归是要分家的，欧文只好不情不愿，拖拖拉拉地在离母父很近的地方建了一座属于自己的房子。但整天都去奈森家“串门”，今天带果子，明天带肉，三天两头的往奈森家跑。
寒冰季到来之前，欧文天天都请求和母父一同度过，就像每一次母父催他自己住，多和别的亚兽人接触接触一样，变成兽形撒娇。母父揉揉他的头，但还是拒绝了。
于是那成了奈森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独自度过的寒冰季。
寒冰季的前一个半月，欧文还时不时趁风雪不那么大的时候去看望奈森，后来冰雪封住了门窗，他干等了三个月，冰雪稍有消融的迹象就冲了出去。那个时候他敲开奈森的门，看到的就是一个病怏怏的母父。
奈森身体天生偏寒，没有热源的话，窝在兽皮堆里甚至还会越窝越冷，那年他有一天不小心睡着了，燃烧着的火堆慢慢熄灭，半夜被冻醒才哆嗦着重新点火，只是这一冻就生了场不大不小的病，被欧文撞了个正着。
在欧文心中，奈森比瓷娃娃还脆弱，见他生病就硬是赖着不走了。还变成兽形把奈森整个人都埋在热烘烘毛茸茸的怀抱里，一直抱到了寒冰季的结束。
那个时候，奈森的脸色也是这样的差，整个人迷迷糊糊的说在它的怀里……欧文忍不住低下头——
而此时此刻，欧文的手堪堪停在奈森的脸颊旁边，他犹豫着要不要抚上，奈森却感受到热源，主动向前一窜，把脸贴在欧文的手中蹭了蹭，嘴里含糊的呢喃了一句什么。
手心的触感比想象中还要柔软，欧文的心却被温暖的悸动和燃烧着的妒火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淹没了，他舍不得缩回手，只好任由妒火熊熊的燃烧，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奈森嘴里呢喃的，是他父亲的名字——“艾伯特”。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欧文想。
欧文从小就和别的兽人崽子不太一样，他的意识从尚未出生起就已经开始，所以他一直记得自己尚在腹中之时，令人安心无比的温暖，也清楚的记得自己还小，不能化成人形之时，母父常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欧文并没有花太长的时间就明白了，那是透过自己在看另一个人。
自己和父亲长得很像，欧文一直都知道。
欧文也记得为数不多的，母父几次脆弱的时刻。欧文14岁那年。部落里举办了一次盛大的宴会，庆祝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丰收——虽说开始种植也没有几年。那次宴会上，奈森误食了一颗最醉果，从没吃过醉过的奈森瞬间就醉倒了。
欧文把母父背回家，因为年纪尚小，身材不够健壮，用的是兽形，母父也是这样轻轻的蹭了蹭他的后背，但他从未听过的，柔软的语气说:“艾伯特~”
欧文欣喜每一次母父的亲近，哪怕是把他当成了另一个兽人。
但他也从未甘心过。
所以这时的他迫切的希望证明些什么，让证明自己不再只是奈森的孩子，于是他俯下身，唇却胆怯地印在了奈森的额头上。
欧文睁开眼，撞进了奈森像夜晚一般漆黑的眼眸。
完了，欧文想。
奈森的身体还是很虚弱，但也不至于随时都会去见兽神。他有很多事情要做。寒冰季即将过去，万物萌发的生长季即将要到来。他要带领亚兽人们去森林边缘找点新的可种植的作物；要去看看一个冬天过去。牲畜们的存活率，要不要重新再捕捉一些；要把寒冬季里整理出来的字典交给新任族长；要去看看烧瓦制瓷的技术掌握得怎么样了……
他是兽神的使者，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技术，造福了整个部落，使它成为了这个大陆上最强大的部落。
所以他真的很忙。
所以他才会一次次的拒绝我……吧，欧文想。
新的一年开始了，欧文忙碌起来，他忙完这个忙那个，无数兽人向他献殷勤，都被他一一拒绝了。往年欧文觉得开心，但今年他也是被拒绝的那些人之一。
欧文想:母父还是知道些什么了。
奈森的目光不为任何人停留，他仿佛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亚兽人，只为部落奉献，从不索取回报。
欧文试过很多种方法，包括变成兽形……奈森的态度也没有丝毫改变。于是欧文一点点的放弃了，他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渴望，他频繁的出去狩猎，到最后他自己都觉得大概是放下了。
丰收季末的某一天，奈森毫无预兆的昏倒了，部落中最好的巫医看了以后，也只是摇了摇头。
在外狩猎的欧文听说了这个消息，疯了一样的跑了回来，他跪着祈求兽神不要带走他的母父。他连自己都骗过去的谎言此时彻底的崩溃了，欧文根本没有办法接受奈森会离开自己的事实。
“为什么啊？母父才不到70岁！即使是最弱小的亚兽人，也至少可以活到120岁的吧！”
但这一次，兽神大人并没有回应他最虔诚的信徒的祈愿。
奈森离开前，突然有一天精神奕奕的拉住了欧文的手。欧文激动的哭得像个孩子，奈森也像他是个孩子时一样，摸了摸他的头。
然后他握着欧文的手，讲了一些他对部落未来的规划，又说了一些他以前从未提出过的点子。族长和巫医都双眼放光的去把他说的这些话记下来，欧文却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反反复复的说“你别说了母父，你以后有很多机会说的。”
交代完后，奈森又摸了摸欧文的头，对他说，:“你真的很像你父亲。”
欧文看着他时，他又笑着说:“所以你也会是个好族长的，对吧？”
第二天早上，奈森没能醒过来。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欧文活成了他父亲的样子。他是个好族长，甚至比他的父亲来的要更好。因为它有着更好的后盾，整个大陆上无人能及的技术，他有着精致的武器，美妙的文字中，大片的土地，圈养的牲畜，还有不透风房子……他的部落几乎人人都不因为饥饿和寒冷死去。
奈森此后又过了很多年，欧文也去见了兽神。
他本来可以活更长时间，只不过他太忙了，太累了，过得太紧凑了。当部落终于走上巅峰之时，他就像一根长时间绷得过紧的弦，突然放松下来，反而断了。
他见到了母父走了以后，他不那么相信了的兽神。
兽神看着他最亲爱的孩子，叹了口气，说:“我的孩子，你为这个世界巨大的贡献，我可以实现你的一个愿望。”
“尊敬的兽神大人，”欧文抬起头来看着他，“我只希望我的母父可以快乐地活着，您为什么不回应您最虔诚的信徒的请求呢？”
“我已经回应了。”兽神回答。
兽神非常无奈，奈森是他招来促进世界进化的异世使者，本身就不归他掌管，即使他能够维持奈森和自己的孩子们一样速度地衰老，但是寿命的长度他无法掌控。
欧文感到了困惑，但他并没有再问，又开口道:“既然我出现在了这里，就已经证明了灵魂的存在，那么我祈求我下辈子可以和我的母父在一起。”
兽神长久的凝视着她，还是同意了他的请求，他把欧文送进了时空裂缝，看着欧文转世，再一次出生，拥有了一个新的名字——“艾伯特”。
兽神悲哀的看着这个孩子，喃喃道:“异世的灵魂，只存在一世啊。”
然后他回到了王座之上，开始等待他最亲爱的孩子欧文，或许是艾伯特再次回来，向他许愿。许愿自己死后，他的妻子能够找到另一个支柱，使他活下去。于是它就会像无数次轮回的那样，将艾伯特的灵魂送入他的妻子腹中，已经死去的胎儿身上。
…………………………………………
王座之后，年轻的神侍询问他尊贵的兽神，“兽神大人，您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答应他的请求呢？这样下去，世界没有发展的话，早晚有一天会崩溃的啊。”
“轮回已经闭合，我若是打破这个轮回，世界可能立马就会崩溃吧。”
年长的神侍轻轻地笑了，“您如果早知道是会这样的结局，就当初就不应该贪图世界支柱的信仰，勉强答应他的请求。”
“我怎知这会是唯一的实现方法呢？我作为力量之神，又居住在时间之外，对时间和因果一无所知啊！”即便是神明，面对必死的未来，也不禁心生畏惧。
神殿陷入长久的沉默，年轻的神侍带着迷茫说:“也许当初就不该贪图一时的信仰之力。”
年长的神侍却说:“不，是从一开始就不该贪图迅速发展招来异世之人。”
无论错在何处，他们都无法回头地等待着无数次轮回过后，不再发展的世界崩塌的那一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发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