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配》程九

2、第 2 章

　　荒漠飞沙，黄昏斜阳。一个身影掠过马匹，悄然穿梭在那锦州城郊的山涧。
　　来人跨身下马时，总要转身望向南方。每次都会遥望许久，然后又悄然无声的牵马而去。
　　当一池幽泉出现在山涧下游时，这山野之中便有了一份清静温柔，仿佛已不再置身大漠，而是中原。
　　呼延律将马匹的鞍架卸下，任由其吃草饮水，甚至撒欢奔跑。为心爱的坐骑洗刷之后，他自己也褪下了打湿大半的衣物，纵身跃入池中深处。
　　此时太阳西下，只剩昏黄红霞一片。
　　……

　　“这到底是何处啊……”元玉意嘴里嘀咕着，一张清秀的小脸上愁容紧锁。她环视了一下四周陌生的景色，随着日落月升，心下更是觉得可怕。
　　她原本不是这么没有分寸的人，本想着过几日守军便要换防，及时补充些药材总是好的。她对爹爹说过会及时赶回城去，谁知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暗。如今在这山中，哪个方向都已经辨不清楚，更别提识别沿途的景物。
　　想必此时城门已关，元玉意也想得出，爹爹必定已是又急又气，可她又何尝想让自己爹爹这样担惊受怕……
　　知道自己这次又闯了祸，元玉意揉了揉潮湿的眼角，同样也是又急又怕。虽然穿了男装，但自己一个人走失在这荒郊野外，万一遇到个歹人，那又如何是好！元玉意想着想着，握着藤篮的手就抖动起来。
　　探寻间潺潺流水声传来，元玉意停下自己的念想，四处张望。
　　嫌身上的负重太过拖累，元玉意便将盛满药草的篮子放在原地，然后拨开至腰高的杂草循声而去，愈往前走，月晕投射下的粼粼波光愈是鲜明可见。
　　“太好了！”看到这一池的清幽泉水，元玉意心中一阵欣喜，她急急上前，俯下身子便合掌掬水，想也没想便饮尽手中的甘泉，饥饿倒是可以忍耐，可没水就真的难活命了。幸好她运气不错，还找到了这池泉水，元玉意那样想着。

　　解了渴之后，元玉意就摘掉了头上的布帽，开始轻撩泉水，规整起了自己的发辫。与其没头苍蝇一样的乱找乱撞，不如就守在此处等到天亮，元玉意那样想着，心情也放松下来。低头看着那水光映照的身影，元玉意有些寂寥起来。自己的娘亲死得早，对其音容相貌她并无一点印象，只听爹爹说自己像极了娘亲。元玉意看着此刻水中的倒影，心想娘亲是否真的就是如此容貌，怎么爹爹就没给她留下个娘亲的画象？顾影自怜之时，元玉意便哼唱起来，唱的是那首爹爹也总哼唱的采桑女，爹爹说那是娘亲最喜欢的歌谣

　　……

　　风中的野花竞相飘摇，像是对我倾诉衷肠
　　绿草萋萋抖动，彼此抚慰依恋
　　出绿的柳枝，坠入那悠悠的泉水，扰乱了我的芳心柔情一片
　　为什么春天每年都会如期而至，而我那远行的良人，却总是迟迟不见

　　……

　　那歌谣一阕都还没唱完，平静的湖面却突然间激出一片白色的水花，接着一个身影跃然而出。将元玉意生生吓到。
　　“啊！——”她本能的一声惊叫。
　　“谁在哪里！”原本潜在水下屏息静思的呼延律被一阵歌声惊动，于是浮出了水面。当他听到了女人的尖叫声，立刻戒备地逡巡四周，然后在右方池边发现那个娇小的人影。
　　胡语？
　　“你……你是胡人？”元玉意紧张地看向月光照映的池面，无法看清池中男人的模样。
　　汉语？
　　“你是汉人？” 呼延律同样用了汉语回应。
　　“你懂汉语！！”是敌是友还无法界定，但能在深山野岭中听见熟悉的语言，元玉意无疑倍觉亲切。
　　“真是太好了……”像见到救星一样，元玉意激动的就要起身朝他走去。
　　“哼！汉人！！”呼延律突然又冷哼起来“汉人在着关外的下场，就只有死！”
　　“你！！……”元玉意本来一颗激动的心瞬间就又掉到了谷底了！她被不远处那个男人吓坏了，连站起身逃跑的力气都没了。
　　冷哼逸出薄唇，呼延律已移身到放置衣物的池畔，抽出弯刀，逼近了元玉意。

　　……

　　元玉意开始后悔不听爹爹劝阻非要一人跑出来采药了。她想着自己是真的葬身此地，惊恐间全身也开始发抖！一个不小心支撑前身的手臂一滑，整个上半身都浸入了水中。
　　等到呼延律终于踱到元玉意的身边，看清了她因为衣衫尽湿而显现的轮廓时，竟然挑着浓眉嗤笑起来“还以为只是个黄毛丫头……原来都是女人了……”
　　在皎洁的月光下，水面因为呼延律的移动稍起波纹，元玉意双眼注视湖水，并不敢看他，只是因为男人略轻浮的话语用手遮挡住了自己的前胸，身体是抖的厉害，可半点挣扎求饶也没有。
　　那样的反应确实引得呼延律好奇“你不反抗吗？”
　　元玉意愣了愣，用有些发颤的声音说“反抗……有用吗……”惊吓未退，她始终不敢看眼前的胡人。
　　一个没有半点防身之物的女人，还敢夜里跑到这荒郊野外？就是在自己的族部里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不过眼前女人的冷静确实也让他另眼相看。
　　“我……我家就在锦州城里，只是一不小心迷了路……还请这位勇士……”看到那越靠越近的身影，元玉意本来还在求情的话语突然就停了下来，她抬起自己的脸庞，看到那男深邃的眼眸中若有似无的笑意。
　　元玉意突然一阵恶寒，她连忙拉紧衣领“你这胡人，要杀便杀！若想要羞辱于我，便是痴人做梦！”
　　“我从来不对老弱妇孺下手！”誓死不丢气节已属难得，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弱质女流。无论如何，他都佩服她的勇气。
　　“你……你倒算是个好人……”元玉意竟然称赞面前的男人来了。不将异族之人一律轻视滥杀，元玉意发觉这胡人和她之前见过的有些不一样，言谈举止间似乎也有股自己熟悉的腔调。

　　“你这女人竟然有胆子一个人跑到这关外之地，在下也开了眼界……”呼延律也随了她一句。
　　他在称赞自己吗？被一个陌生的异族男人谈论，元玉意心底竟然流出些许异样之情。
　　可他毕竟也是个胡人！如今年月动荡，凡事都要格外谨慎──此时，她想起爹爹老是挂在嘴上的叮咛。
　　元玉意心里寻正思着，投注在清滢池水的视线就忽见一条不寻常的细长黑影离身前男人越来越近，那是？……
　　“小心后面！——” 随着元玉意尖叫着抬手一指，呼延律顺其指向猛然掉头转身，弯刀银光一闪，黑影立刻被截成两段弹向岸边。
　　元玉意连忙起身沿着湖边走向黑影消失处，然而呼延律已抢先一步，踏上岸蹲身查看。一条水蛇瘫在泥地，已无生息。
　　“多谢你救我！”呼延律回头，彼此的距离更加拉近，让他看清了忽然闯进这一方清池的冒失女人，那是张地地道道中原女子秀美的脸。
　　“其实，还是多亏你自己功夫了得……”她只是出了出声，算什么救他。
　　元玉意回头，月光下清晰可见对方俊朗的样貌，和那身纠结的肌肉。
　　瞬间两人目光胶着在了一起，元玉意先尴尬的移开视线。她开始懊恼的想，自己自幼便随爹爹在军中行医，什么样男人的身体没见过，怎么这会竟然就脸红了。

　　“嗯……那个，或许这在你们的部族赤身裸体不算什么，但毕竟男女有别，还是烦请你穿上衣服好吗？”元玉意羞赧的朝男人提出请求。
　　呼延律顿失的思绪因为女人的娇羞而恢复，随即笑声从他口中逸出，霎时连他都想不到自己会笑的这般豪迈，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毫无芥蒂的纵声大笑。
　　“这么好笑吗？”元玉意有些懊恼起来，她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她只不过就是让他穿上衣服罢了。
　　“你真是个有趣的女人！”呼延律笑着收刀回鞘，然后转身再度踏入池中“你可以走了。”
　　“你不想杀我了？”元玉意傻傻的问着。
　　“你救我一命，我并非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呼延律再次潜进水中，心情没来由的好。他想所谓汉人的女子是否都是如此这般，令人过目不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