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语琴殇》仲心宛琴

9、血之羁绊

　　向东三里，已出了树林。冷若寒很听话地前往，他相信霜的话，那里有他的朋友在等他，虽然他早已迷惘了什么是朋友，只是相信，霜不会欺骗他！
　　因为那双烟色的瞳仁，已经占据了如水晶般澄澈的心！
　　清晨的阳光很温和，柔柔地带着新叶的清香。冷若寒刚出树林，就看见了一座小村庄。
　　时间尚早，村里只有少数人起床劳作。一团安谧祥和，好一个与世无争的小山村！
　　或许是受到这种宁静的感染，冷若寒也不由微微笑起来。
　　信步走进小村庄，冷若寒也正思索着这地方会有什么朋友，边走边想，俊美的脸上那一抹淡淡的笑，恰似不在人间。
　　“有琴公子还真有闲情逸致？”平静祥和之中，忽然传来一声冷漠的讥笑。冷若寒厌恶地攒了一下眉，缓缓转身，看见一双充满戾气的眼睛，“是你？”
　　楚佩玉青锋在手，眉宇间煞气十足：“果然是有琴公子，也不枉我在此候驾！”
　　冷若寒实在头疼，他记得当初曾三番五次想解释自己不是什么有琴公子，可是对方却不给他丝毫机会。这一次，他不欲再做解释，幽幽叹息，问：“楚公子，我与你有何仇隙，你何必如此苦苦纠缠？”
　　“你做过什么还要来问我吗？”楚佩玉冷哼一声，“我倒要问问红枫教与你有何冤仇，你要杀他们那么多人？”
　　“红枫教？”冷若寒一时语塞，他不是有琴慕霜，当然对此事一无所知。
　　“哼！”楚佩玉不再多说下去，手腕一震剑势如虹，不由分说已向冷若寒心口刺去！
　　冷若寒心下一凛，如此霸道的剑势，更胜当日在茶棚中的袭击！他立刻双手合十，结成护持印，护住当胸要害，身如白色巨蝶向后逸去。
　　翩翩扬起的衣袂下，竟有点点星光追随！冷若寒悲悯的眼睛一瞬不瞬得望着杀气腾腾追来的楚佩玉，任自己的身体宛似无根浮萍，不断不断得后退！
　　不是不想反击，然而在村庄里，冷若寒怎敢让月光绚烂？他必须先退到树林，然后才能让残月心法挥洒！
　　楚佩玉的剑一直不曾停下，剑光越来越盛，越来越盛，到最后竟然化成了一道银链！可是无意中对上冷若寒眼睛的他，一时惘然：为什么大哥口中的杀人恶魔，竟有如此澄澈纯洁，颠倒众生的眸？这双眼睛的美丽主人，你怎会如此残忍？
　　终于，楚佩玉追出村子之后，在树林中停下了自己的攻击。银色的剑华在那一瞬暗淡了下去，楚佩玉抬起头，望着立在树端的冷若寒。
　　多么美丽的孩子！
　　是的，冷若寒就如一个无辜的孩子，静静地，带着几分迷惘地靠在枝桠上。他的一只手扶着粗壮的树干，另一只手却在胸前结印，微风托起他的长发白衣，的的确确撒下了一片温柔的光辉！
　　楚佩玉心底漾着惋惜，缓缓收了剑，道：“有琴慕霜，自作孽，不可活！你自坠邪道，真辜负这天赐的绝世气度！”
　　冷若寒别过脸，攒眉：“我以为你是个好剑客，没料到竟使出这种手段！”
　　“论武艺，谁敢单斗你有琴公子，只好出此下策了。”明护秋大笑着走了出来，立在楚佩玉身侧，微微一扬手，立时有许多红枫教众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手中握着诸葛连弩，团团围住了冷若寒！
　　冷若寒高高倚在树干上，四下望见那些弓箭手，眸中透出一种深沉的寒意，全不似那软弱的少年，冷冷道：“好大的阵势！”
　　明护秋眼中，明显带着杀意。他望着冷若寒绝世的容貌，冰冷的目光一点一点紧缩，忽然之间寒光一闪，仿佛一支冰箭自他瞳孔里射出，肃杀的空气为之一凝！“放箭！”
　　冷若寒已从树枝上逸开，凝立于虚空之中，他的脚下，正万箭齐飞！
　　明护秋冷笑：“你能坚持多久？”
　　冷汗，已经沁出了冷若寒的额头。这虚空凝止，自然不能够持久，他双手一扬，广袖为微风鼓动，刹那扬成一片白帆！残月的光辉点点撒落，冷若寒仿佛手执莲花，宝相庄严，身形凝止不动，双膝蜷起，如端坐莲台，眉宇间神光四溅，一时让人眼目迷眩！
　　“你们……逼人太甚！”薄唇轻启，冷若寒的声音仿佛来自太古洪荒。他降身于箭雨之中，万千华光映衬着他，温柔博大的情怀，连万箭也为之臣服，在他身边纷纷坠落！
　　楚佩玉已然呆住，仰视着空中的少年，心再一次开始颤抖！他不得不相信，这个世上真的有神存在！那已不是虚妄的传说，他分明地看见，冷若寒缓缓张开的美丽瞳仁，竟是一片金色！
　　片刻之后，已经轮回一世！
　　冷若寒蓦然挥手，身形重归飘逸，衣袖扬起，只是一片清幽之风，可是到他面前的箭，竟纷纷转头，射向发射之人！
　　冷若寒终于开始反击了！灿烂的月华随着他绝世的身形舞动，初升的太阳在片刻间失去它的夺目，杀戮之手从神佛一般的少年身上伸出，竟也有了悲悯众生的慈悲！
　　箭雨纷飞，冷若寒如在起舞，纯白的衣袍依旧纤尘不染，可是在那一刻他却已痛彻心扉！为了活下来，要用多少条人命来换？
　　劲弩回射，血晕如同残阳，缭绕在清晨的树林中，一片血海飘香！
　　望着空中绝世的身姿，明护秋却微微笑起来。他在乎的不是牺牲了多少人，而是那个少年，要陨落在他手中！
　　自身旁的属下手中夺过弓弩，明护秋的瞳孔里，闪过一丝仇恨，彻骨奇寒从这个男人身上迸发，让在他身边的楚佩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冷若寒显然没有注意到背后拉开弓的明护秋，他依然被箭雨包围着，舞动的衣袂下，身体正微微发抖。
　　已经，已经夺走了太多人的生命！他们依照命令来杀他，为了生存下去，冷若寒不得不将他们赶尽杀绝！血雾弥漫，丝丝缕缕血腥之中，是一颗正在哭泣的心！
　　原谅我，我不想杀你们，可是……冷若寒最后一次舞动衣袂，翩跹动人，如同纯白的巨蝶，流连嬉戏，残月的光辉撒落一片，冷清幽绝，如月下弄琴，渺茫之音，摄魂迷人！
　　一十二支箭同时臣服在冷若寒手中，一十二支箭同时夺走最后一十二名弓箭手的命！箭雨已停，只留下明护秋和楚佩玉，冷若寒蓦然回首，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因为杀戮受了惩罚！
　　明护秋在冷若寒最后一次反击时放了箭，那个单纯的少年没有料到明护秋竟然会做出这样卑鄙的事，他回头的时候，夺命的冷箭已经到了他的胸前，只是片刻凝滞，已深没入他白玉般的肌肤！
　　痛，迅速蔓延至全身，彻骨的寒冷冰住了冷若寒的心，他睁大了眼睛，依旧只看到鲜红弥漫的世界，美丽地令呼吸都在痛！
　　那，是自己的血？如此灿烂，好夺目的颜色……宛似大片大片殷红的玫瑰，冷若寒无声地笑了……好痛……好痛……是否是临死前的幻觉，可是身体，为什么……为什么轻得好象在飞翔……徜徉在大片如血的玫瑰花丛中，那人……是谁？
　　青衣……口衔玫瑰的青衣，沉静的笑容……子衿！子衿，你，来接我了吗？好久了，你都没有来看我，子衿，现在，来接若寒了吗？
　　冷若寒向虚幻的身影伸出手，却什么也没抓住。片刻，青衣消失，眼前的，是一双烟色的瞳仁！
　　“寒……”对不起呀，霜，我……好痛……快要死了呢……对不起，或许……我们之间……并没有缘分……
　　冷若寒的神智越来越模糊，青剑的铮鸣也已经听不到了，一袭白袍血迹绚烂，凄如樱花飘零。他就这样坠落在斑斓的血色中，纯美的面孔失去了人类该有的色彩，苍白的飞雪纷纷扬扬，凄丽得令神佛动容！
　　微颦双眉，那是因为痛苦，可是唇边一抹淡若云烟的微笑，又是为了什么？
　　这一刻，风也凄迷。
　　明护秋扔掉了手中的弓，与楚佩玉一同望着飘摇坠落的少年，带血的白衣是十二月雪天里的美景，夺走这样的生命，如果不在陨落前好好欣赏一番，当真是一种亵渎！
　　…………
　　凌霄是与他的两位结义兄弟一同前往小村庄的。他答应了明护秋要向“残忍暴虐”的有琴慕霜讨个公道。但是，单纯的凌霄自然不同意用卑鄙手段去对付任何人，哪怕是他无法抵敌的敌人！所以明护秋没有把弓箭手的行动告诉他，并且刻意把他调到了村子的另一边。
　　凌霄和箫音一直在村子里打转，红枫教的情报说有琴慕霜会在这里出现，他自然毫不起疑。不过目前来看，这村子平常过了头，哪有那什么有琴慕霜的影子？
　　“真是的，有琴慕霜真会出现吗？”凌霄不停地抱怨着，完全不知道村外的树林正发生着什么！而相较于他，箫音则警觉得多，他已经觉察到了树林中的死斗！“少楼主，快走！”
　　凌霄赶到的时候，冷若寒已经中了暗算！
　　生平第二次，凌霄感觉到了心碎的剧痛，就在他看见那袭殷红的绯衣在风中飘零的一刻！
　　第一次，是在湿婆城中，也是为了同一个人……为什么，为什么一次又一次，你总是在被不断伤害，小莫！
　　总是这样，不顾一切，不断地受伤，丝毫不管别人是不是会难过，是不是会痛苦！谁要你慈悲，谁要你当圣人，如果你不能好好活下去，我们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小莫，小莫……你真是个混蛋！
　　凌霄在心中怒吼，不争气的泪水刹那间决堤，一切都在瞬间忘却。凌霄的世界里，只剩下唯一——小莫！他的小莫，他发誓追随一生，用生命守护的小莫！他的神！
　　凌霄颤抖着张开双臂，身形如同一只白鹤直上，轻轻托起毫无力道的冰冷身躯，看见那支贯胸的利箭，他的痛怎么来形容？
　　刚升起的太阳即被乌云遮住，愁云惨淡，呜咽的风带来了雨的呼吸。明护秋，楚佩玉，箫音已经呆住了，是因为震惊，也是因为从心底升腾起的悲哀，嘶声恸哭的凌霄，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个样子，明明只是帮兄弟对付恶人，为什么迎来的，却是最重要的人重伤？
　　凌霄完全不明白，他唯有哭泣，拼命摇晃怀中仿佛死去的苍白少年，一遍又一遍呼唤那个只属于他的名字：“小莫，小莫，睁开眼睛……求你，小莫，睁开眼睛啊小莫……”
　　血，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血？凌霄拼命抱紧怀里的少年，他的身体正在逐渐冰凉，渐趋微弱的心脏搏动，正预示了这个正在消失的生命！跪在血泊中的凌霄，束手无策，望着怀里精致到没有一丝瑕疵的面孔，为什么还在微笑？为什么就这样接受死亡？不，不要，不要死！不要！！
　　像是为了回应凌霄，绝美的眼睛终于微微睁开，仿佛黑色的珍珠，可是却失去了光彩。“阿……霄……”
　　轻轻低喃，凌霄顿时燃起了希望，紧紧抱住冷若寒孱弱的身躯，他想要尽量给予温暖，温暖这瀕死的玉人儿：“小莫，你振作一点，没事的，不会有事的，小莫……”他抬起满是泪水的面孔，望向箫音，厉喝：“快去把全金陵的大夫请来，快！”
　　箫音微微一怔，但是并没有离开，他立刻回到凌霄面前，看见气息奄奄的冷若寒，心头一颤，伸出手：“少楼主，把他交给我！”
　　“你……”凌霄不肯放手。
　　“我不会让他死！”箫音的声音温和而坚定。
　　凌霄浑身发抖，箫音的声音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他小心翼翼地将冷若寒交到箫音手中，泪水和鲜血混合在一起，是水晶般的晶莹“一定……一定要救他！”
　　“阿……霄……”拉着凌霄的衣袖，冷若寒痛苦地低声呻吟……
　　满身鲜血，看着箫音带走了冷若寒，凌霄完全崩溃了，眼前一片殷红，有多少恨多少痛？
　　“混蛋，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做……为什么要下这种毒手……你们，混蛋！混蛋！”凌霄蓦然抬头，盯住了明护秋和楚佩玉，眸中带着刻骨的仇恨！
　　明护秋和楚佩玉面面相觑，他们，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