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从商录》凰鸟不至

69、第 69 章

　　大殿之上一片惊惶，会仙楼的数人却流露出成竹在胸的微笑来。
　　李翰林抚掌而笑，缓缓站起来，一抬手向太后率先发难：“臣，有事要奏。”

　　太后从政多年，心里清楚，以李翰林一贯为人，这个时候能说出什么好话来？当下厉声喝止：“詹天佑犯上作乱，圣上生死难知，有什么话之后再说！”
　　说完不等李翰林再说下去，急急道：“宣，御林军！宣黄将军上殿！护驾！”

　　然而随着这一番话说出，进来的却并不是太后一贯栽培的御林军。
　　兵甲簌簌，佩剑叮当，随着铁器摩擦的声音，京兆尹赵静志着官袍面色肃重地迈步进入大殿，他紧紧握着手中的笏板，浑身散发出凛然的气息，在他身后，一列列披甲的京城守军鱼贯而入。
　　不顾满殿达官贵人的聒噪，越来越多的士兵面色端凝地走进来，步伐一致，一个接一个有序地站在宴饮席后。
　　这姿势有些奇怪，站在各官人身后，倒算不上冒犯，反而有些保护的意思，然而乌压压一群披甲守军，已经很难让人联想到什么保护之感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军士站定，李翰林清清嗓子：“大楚太后范氏，怙蒙皇恩，不思图报，却私戮宫嫔，暗害皇嗣，以天子养母之名，行叛逆篡僭之事，今我......”

　　太后抓到关键处，霍然起身，呵斥道：“李翰林！哀家素来敬重你雅量高志，谁知你竟是这等胡言乱语，包藏祸心的小人！天子系我十月怀胎亲自诞育，如何就叫你说成了养母！你这等挑拨离间的臣子，我断然是容忍不得！”

　　李翰林冷笑一声：“太后敢说，果然如此吗？”

　　太后神色安稳如常：“哀家行的端坐得直，不惧小人流言。”

　　李翰林凛然道：“请尤氏臻姬上殿！”

　　太后听到尤臻姬这个名字，脸色蓦地一白，眼中闪过几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来。
　　但是此时自己控制下的御林军未到，满殿危机潜伏，恐怕全靠会仙楼此刻师出无名，加上自己扶持的几个武将尚在身侧才勉强没有被直接杀死，竟无力发难。
　　京兆尹的守军已然在宫中开出了一条路来，眼下这个局势，一会儿各个世家的兵将再沿着这条路入宫来，就回天乏力了，太后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尤氏妖妇，霍乱宫闱，先帝仁慈，将她罚到永巷，十五年前病死宫中，又是哪里来的第二个尤氏？”

　　“妾不知，霍乱宫闱的是妾还是范贵人？”

　　吱呀一声，殿门被人推开，晚风悠悠地吹着，呼啦啦地送进大殿剑拔弩张的气氛里，一个青衣的宫人提着光线惨淡的宫灯站在门口，殿外暗沉的天色里只有这么一豆清冷的灯光。
　　接着，那宫人蓦地抬起头来，竟是一张苍白衰老的妇人脸。
　　唯独从那眉梢眼角仍残留的妩媚风情，能看出来此人从前是个美人，只是可惜不比太后养尊处优，驻颜有术，没能敌过岁月罢了。
　　而熟悉前朝旧事的老臣们，看到这张脸，竟都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尤氏......臻姬？”

　　尤臻姬微微一笑，刹那间苍老的眉眼都生出了几分温柔风流，看向太后的眼神却是怨毒非常：“范贵人，好久不见。”

　　太后倒是颇为镇定，呵地轻笑一声：“你这样子，似是一位故人啊，可惜，你到底不是那位故人。”

　　尤臻姬冷哼一声，眼角的鱼尾纹显出几分带出岁月沧桑的狠厉：“范贵人，故人就在眼前，何谈是与不是？范贵人在害怕什么呢？”

　　“害怕？”太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哈哈大笑起来，接着深吸一口气，厉声喝道，“尤臻姬死在深宫，一十有五年了，哀家眼看着她没了气，亲手将她葬下。你这会仙楼找来的假人，形似而神不似，就以为哀家会让害怕么？”
　　“再者，纵使是尤氏真的复活了，哀家没做亏心事，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尤臻姬道：“太后不知道吧，尤臻姬死在太后面前，就是为了叫太后安心。将尤臻姬下葬后，她自陵墓里爬了出来，本以为出了深宫就能安稳度日，谁知......我儿！我儿你也不放过！”

　　她说到最后的我儿的时候，声音凄厉高亢，直直喊得殿上群臣头皮发麻，悚然而惊。

　　可太后仍是漫不经心，懒懒道：“你儿？宫中只有三位皇子，一位失聪，是已薨太妃朱氏所生，一位十二岁，正在三皇子府中，生母是宫中侍女，今年恐怕不到三十岁，先帝留在了清凉山上，敢问，哪位是你的？”

　　尤臻姬被气笑了：“范贵人，事到如今，你还在同我打这些马虎眼吗？”
　　说着伸手展臂狠狠一指：“我儿，当今圣上，大楚天子，叫你拿去当了近十年傀儡的皇帝，叫你稍有不顺动辄鞭棍伺候的麒麟儿！”

　　这话说得实在耸人惊闻，群臣纷纷皱眉，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太后。

　　太后还没来得及反应，又叫尤臻姬抢了节奏，将一个卷轴抛在了地上。

　　卷轴明黄泛旧，像是经年的圣旨。

　　尤臻姬死死盯着太后，冷笑道：“当初你翻遍后宫都没找到这个圣旨吧？没想到吧？我纵然假死，先帝赐下的圣旨，我却是一直揣在怀里，带出了宫去的。”

　　太后眼露茫然甚至有几分伤怀的意思，但是很快，她就镇静了下来，恢复了一贯淡漠慵懒的脸色，抬手道：“休得口出诓言，哀家知道，尤臻姬死得透透的了。来人啊，将这疯女人拖下去斩了。”

　　“且慢！”李翰林呵斥道，从容拍了拍衣摆，从席位上站了出来。
　　“无罪之人，太后怎可妄定生死，为何不将这圣旨宣读了再说。”

　　说罢趁太后的人还没来得及阻止，就立即向自己的学生高礼泉使了个眼色。
　　高礼泉会意，捡起圣旨，大声宣读出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尤氏臻姬，诞孕麟儿，为皇长子，朕心大怀感慰，赐名福熙，尤氏贤淑知礼有慧，拟封为贵妃，着令尤氏躬亲抚养。钦此。”
　　圣旨明显没有礼部修饰的痕迹，更像是日常用语，然而更因如此，倒让人想起先帝随口说话的语气。

　　尤臻姬眉眼低垂，轻声道：“那是他的第一个孩子。那时候我们还没有恩断义绝，他可高兴坏了，锦绣绸缎一箱一箱地往我屋里送，圣旨有用的没用的发了一道又一道，天天过来逗弄我的福熙，我的福熙啊...是娘亲不够勇敢...都好多年没见了......”

　　这声音越发地低沉下去，最后成了怔忪的喃喃自语。

　　然而已经没有人听她说话了。
　　这个时候，成了会仙楼和太后的角逐，没有人关心这个老去的妃子曾经经历过多少荣辱起落，悲欢离合。

　　太后先发制人，冷笑：“谁见过先帝颁发这样的圣旨的？这圣旨经过过凤台检验了吗？中书门下可曾批过了吗？诸位老臣，中书门下办过事的出来说一句，你们谁可曾见过这份圣旨吗？”

　　的确没人见过，老臣们心头泛起疑惑的同时，太后更加生气：“就凭着一份没有检验过的圣旨，你们就要造哀家的反了吗！”

　　闵国公突然悠悠开口，在太后的呵斥里显得气定神闲：“事到如今，这圣旨经没经中书门下，还有什么要紧的呢？只要能判定这诏书是真的，就能知道天子是不是太后亲生的了吧？”
　　随手向前一指：“南尚书，你来看看罢。”

　　南尚书是经历了几朝皇帝的旧人了，当年又是跟在先帝身边的，对先帝熟悉的很，此刻国公爷点名，便也只得硬着头皮凑上前去，觑着眼往圣旨上凑了半天，最后抬起头来，笃定道：“是陛下的字迹陛下的章子，没错的。”

　　太后垂眸抚袖，漫不经心道：“既然如此，又能如何？我乃先帝圣旨亲封的皇后，天子身为先帝长子，在我膝下抚养，再正常不过了。”

　　李翰林狠狠笑了一声：“太后，你敢说再正常不过了？老臣今日斗胆僭越，就问一问太后，当年先帝为何一封你为皇后就晏驾了！先帝，究竟是怎么崩的！”

　　他这一声犹如晴天霹雳，听在臣子们耳中，个个都目瞪口呆。
　　“这......这是什么意思？”
　　“当年先帝得病暴毙，莫非......”

　　太后脸色大变，抬袖一指，疾声道：“好你个李央！犯上作乱不说，无凭无据的，还要指着哀家的鼻子骂了！

　　李翰林得意地向太后一拱手，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铁器簌簌脚步踏踏的声音再次传来，殿后涌出一批银盔银甲的将士，手中宝剑装饰得五彩斑斓，竟是御林军上殿了！

　　闵国公和管国公对视一眼，都在心里暗暗道了一声不妙。
　　御林军首领是太后母族，对太后忠心耿耿，这些他们倒是算到了，只是没想到，就算在御林军的来路上层层阻塞，算计得一清二楚，御林军奔赴大殿的速度，依然是超乎了他们想象。

　　闵国公微一沉吟，向李翰林打个眼色，示意他向御林军首领黄将军继续发挥一下口才特长，一面又拽拽管国公的袖子，两人对着殿外悄悄打了个手势。

　　李翰林冷汗涔涔，对着气势汹汹的御林军，有些瞠目结舌。但是闵国公对着他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很明显地显示出几分不悦的意思，他素来畏惧这些贵族，缩了缩头只得继续说下去：“黄将军，你也来助纣为虐吗？”

　　黄将军将箭搭在弓上，想也没想，松开手时，一箭带着呼啸的风声，直直贯穿了李翰林的喉咙！

　　鲜血四溅。

　　黄将军傲慢道：“我可不关心你们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李翰林！
　　朝廷重臣！
　　会仙楼首臣之一！
　　还没来得及逼逼，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