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从商录》凰鸟不至

55、故人（番外）

　　“褚厨子，你到底好了没啊，我这棋谱在这里摆了半天了！”

　　褚自放举起汤勺，陶醉地轻轻一嗅。

　　鸡汤调理出白如乳汁的香浓汤汁咕噜噜翻着澄黄的油亮色泽，飘荡出鸡肉的香气，却经了数日熬煮并无腥气。
　　刀光雪亮闪过，齐刀斩处，一根根细萝卜丝飘入汤中，根根细如丝线一样长短的萝卜丝在袅袅蒸汽中沉沉浮浮，蒸煮出热烈的暖香。
　　鱼翅拆碎了鳞片被刀片成薄如丝风动颤的肉条，落入鲜香醇厚的汤汁里，一并煮得白嫩香软，一时分不清在汤碗里漂漂的是萝卜丝还是鱼翅。

　　褚自放深吸一口气，将汤勺一倾，乳白的汤汁带着温白的细丝流泻到陶瓷碗里，一连盛了两碗，才端着汤碗向窗前端坐的人走去，鄙夷道：“放着口腹之欲不要，偏生要下那劳心劳力的什么棋，你啊，哼，俗！”

　　齐皓白本要说什么，才张开嘴巴，褚自放已经将那碗鱼翅递到了自己手上，香气氤氲，不由得低下头啜饮了一口，一时暖意徐徐一路下肚，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绷紧了许久的身子突然松弛下来。

　　褚自放端着鱼翅汤一面摇头摆脑一面一口一口细细品尝。

　　齐皓白喝不了几口仍是食不知味的样子，搁下了碗，犹豫片刻道：“新政不实施，河内又是大饥，几方势力博弈不断，我这实在是......”
　　苦笑一声：“不俗不行。”
　　指着鱼翅汤：“你是世家子弟，虽然没人知道，但是就凭褚家暗地里接济也够你过日子。”
　　“......可是这□□闹得，我琢磨着天大寒，一天天的下去，说不定哪日，易子而食就要出现了，我......”指指自己，“冷得发慌啊。”

　　褚自放伸手一拦：“别在这里说我是谁，仔细被听到了，她还不知道呢。”

　　饶是齐皓白此刻忧心忡忡，也禁不住笑出声来，调侃道：“你这可真是为美色所误了，我看你那妻子，为人势力刻薄，也根本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只以为你是个做菜好吃的厨子，真不是佳偶。”

　　褚自放摆摆手：“名可名，非常名，道可道，非常道。这浮于表面的东西，就是最真实的东西，我看中她漂亮，漂亮就够了，她看中我做菜赚钱，那就是我，也就够了。”

　　齐皓白啧了一声：“我不和你说这些形而上......”

　　话音刚落，褚自放突然大声咳嗽起来，为了避免将口水咳到碗里去，他急忙偏开了脑袋掏出手中绢帕。
　　一声比一声咳得用力，一声比一声撕心裂肺。

　　甚至因为咳得实在是太用力，一不留神，颤抖着将棋盘掀翻在地。
　　黑白棋子蹦蹦跳跳地滚了一地。

　　就是这一偏头的瞬间，齐皓白看到了闪过的点点腥红的血迹，似乎还越咳越多，像顷刻间在白宣纸上开出绚烂的梅花来。
　　心中又是急切又是愤怒：“我说了叫你不要喝酒不要喝酒了，你就是不听！”

　　褚自放喘了两声，擦了擦苍白的唇上沾着的斑斑血迹，低下头去将棋子捡起来一颗颗安放回棋盘上，哼哧哼哧哑声笑道：“与喝酒何干，这是命。”

　　齐皓白摇着头：“那无竹那孩子怎么办？”

　　褚自放一愣：“什么？”

　　齐皓白哼道：“你自己娶妻娶色不娶贤，那也就罢了，你的妻子将你当成一个厨子，万一你真的死了，她可也是将你的唯一的嫡子当做厨子的孩子教养的！你是褚自放！你的孩子，怎么能活得真的像个厨子一样！”

　　褚自放哈哈一笑：“那就是他的命了。厨子怎么了？当厨子也没什么不好的，越是大俗，就越是真，唯有隐于闹市，才能平安无事。我就喜欢这俗世，无忧无虑。比你这天天操心，愤世妒俗，要强得多了。”
　　想了想，又问：“你决意站哪个皇子啦？”

　　齐皓白看着桌上的棋子被一颗一颗放回它们该待的位置，方才他摆了半天的棋谱，这人只是在放碗的时候随意瞟了一眼，倒是放得挺快。
　　他已经习以为常了，倒不以为意，只是怔忪片刻抬起头来看着褚自放，神色定定，眼眸甚至有几分微湿：“可是，自放，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听你弹琴了。”

　　褚自放神色一顿，手中棋子停滞半响，又接着从容自若地摆下去：“你摆的这个棋盘，其实就是你现在心里郁结的事情吧。”

　　齐皓白叹息一声。

　　褚自放淡淡一笑：“一方占据一角以为犄势，一方占据另一角，稳重而攻势凌厉，颇有助力，甚至隐隐有侵占另外一方的趋势，而你的棋子的布局，也多是在这一方，你心里，本来就是偏重你那位的吧。”

　　齐皓白欲言又止。

　　褚自放声音不含感情：“但是，这棋子再多，棋眼不知怎么却不在这里。”
　　一面说着，一面掂起一颗棋子举到齐皓白面前。

　　齐皓白大惊。
　　再低头看那棋盘上的空缺，心中已然了了。

　　太子懦弱，且受母族钳制，虽然一起走狗猎兔的情分在，但对于任何一个有政治理想的人来说都不会是合适的主君人选。

　　而五皇子......
　　他做五皇子伴读多年，两人自垂髫时就已是彼此同伴，相知相行许多年，一直到五皇子隐隐有参与夺嫡的趋势，甚至风头大盛，几乎要盖过太子去时，他都在身侧。
　　他想推行新政的心思，五皇子心里也清楚，只是态度一直十分冷淡。
　　有兰陵公主推行新政天下唾骂在先，五皇子一点都不想冒险。

　　而从立场上来看，这么多年，齐皓白太知道五皇子在想什么了。
　　五皇子根本认为推行什么样的政策不重要，即使他夺嫡成功，登上大宝，他最想先做的也一定是借贵族的手肃清吏治，再削弱贵族的权力。
　　如此一来，纵然他齐皓白能凭借这么多年的情分和自己的能力身居高位，新政也一定会被挤得毫无容身之地。

　　但是四皇子，那个从来没有被正眼看待过的宫女之子。
　　齐皓白在偶然相遇交谈后却发觉，哪怕是一个没有什么存在感的皇子，也有着自己的道。
　　而那道，仿佛是与自己相同的。
　　新政。
　　看着四皇子在自己面前清清冷冷，忍让却不失傲骨的样子，齐皓白就突然为辅佐一个君王于微时，君臣相知相交的场景心旌摇曳。

　　褚自放看了他一眼，嗤笑一声，却什么都没有说。

　　齐皓白怔愣片刻，自语道：“四皇子说得对，霍将军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力量，难得我有情分在，等明玦班师回朝了，我要去问问她，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相助四皇子。\"

　　褚自放摇摇头：“霍将军......霍明玦是一个将军啊。”

　　齐皓白问道：“是啊，怎么了？”

　　褚自放似乎是实在忍不住，不吐不快了，厉声道：“历朝历代，将军还需要站队吗？”

　　齐皓白愣了愣：“怎么不需要？四皇子那日说......”

　　话音刚落，突然一个长随喜气洋洋地呼喊着大人冲了进来。

　　齐皓白还没来得及为他的咋咋呼呼皱眉，长随疾声报告：“霍小将军她......”

　　齐皓白神色一敛，紧张地问：“霍小将军怎么了？”

　　长随眉开眼笑：“得胜了！班师回朝了！”

　　齐皓白哈哈大笑，喜不自禁，从窗边一弹而起，冲向门外，跑到门槛处才想起来跟褚自放匆匆忙忙作揖，扬声道：“褚兄，我先去迎迎她，你快来啊！”

　　褚自放面色阴沉，直到齐皓白走了，才揉了揉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将自己未曾表达的观点对着空气痛心疾首地呵斥出来：“将军只需要在外地入侵的时候打仗就够了，不管是哪一个做了皇帝，霍明玦始终效忠的是大楚，就够了！不然，一旦她有了立场，就相当于是将军的干涉，那是说着玩的吗？到时候一旦相争，难道她调兵从边塞回来助你们？那匈奴怎么办？若是她不相助，那谁知道最后赢的是谁！到时候若是别的皇子赢了，那她这站了队的可怎么办！”

　　然而齐皓白早已冲到八百里开外去了。

　　霍明玦托着头盔来到城门口，照夜明光铠是擦拭干净了的光亮如新，骑着新换上的骏马，精神抖擞地对着城门前相迎的几个皇子含笑行礼。

　　太子急忙拦着她：“得胜了？辛苦了！”

　　霍明玦被御史骂多了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随性，道一声礼不可废仍旧是躬身下去行了全礼。

　　五皇子接着上来，他是仗着聪明伶俐得圣上群臣宠爱，骄纵惯了的少年郎，不甚讲究。
　　一把用力抱住霍明玦，个子长开了，倒像个熊一样挂在霍明玦身上，抱了半天才从她身上滑下来，瘪着嘴似哭似叹道：“瘦了。”

　　霍明玦哈哈大笑：“你胖了。”

　　五皇子对自己没有得到夸赞很不满意，才要说话，就听见旁边传来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五皇子是吃臣的东西吃胖的，小将军看臣，臣瘦了。”

　　霍明玦含笑看过去，就看见熙熙攘攘列阵排开的群臣让开一条道来，露出中间的书生，一路跑来鬓发散乱，他大概是不太满意这样的形象，一面说着话一面还正将手伸到脑后，拨拨弄弄的将白玉冠重新固定。

　　只是就算是白玉冠已经固定了，单看那书生袍狼狈的模样，也能看出来这人在没有马的情况下狂奔过来没少折腾。

　　袍摆上蹭的大概是谁家买的梅子酒，袖口被什么划开了裂开大半，腰带上甚至挂了一片菜叶。

　　齐皓白固定好玉冠，坦然地拍拍手，从容道：“不知道怎么回事，臣竟没有收到将军回朝的消息，幸而赶得及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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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齐皓白那个傻狗子他谁都不喜欢，他喜欢新政哈哈哈
倒是四皇子有一个一丢丢动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