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从商录》凰鸟不至

48、放箭

　　沮渠无讳和手底下的匈奴将领对视一眼，哈哈哈志得意满地狂笑起来。

　　沮渠无讳扬鞭一指前方中间隘口。

　　肃州百姓已经争先恐后地向着宣化官兵的方向跑去，呼啦啦瞬间山路上已经密密匝匝挤满了一大片人，就好像挂满了蚂蚁的树枝似的。

　　“传令下去！五千人追击中间隘口的这些汉人，务必将他们逼近山谷，不要出来！一万人从最北侧山谷进入，一万人从最南侧山谷进入，两翼包抄，直取宣化！今日之内，我要在宣化的城墙上烤羊腿吃！”

　　应和声仿佛在整个天地之间回荡。

　　匈奴士兵大声听令，端着武器分成两路兵直冲冲闯入最北和最南两道隘口。

　　沮渠无讳饶有兴味地看着杀声震天的匈奴兵，还要说话，被一个老将拦住了。

　　沮渠无讳看着这个须发半百的老人，有些不耐：“野利将军，怎么了？”

　　野利刚的手还拔在沮渠无讳的袖子上，在他的锋锐傲慢的眼神中不得不一低头放下了手，但还是硬着头皮答道：“汉人......狡猾诡谲......”

　　这话还没说完，沮渠无讳就放声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称得上魔性，甚至具有几分感染力，惹得周围人都纵声大笑起来。

　　野利刚不是北凉王室的卢水胡人，甚至不是出身匈奴一族，而是羌人，只是因为受到北凉王沮渠安周的看重，才在北凉做了将军。

　　沮渠无讳向来不喜欢羌人，北凉的年轻人以王子沮渠无讳为尊，自然也学着沮渠无讳看不起他。

　　野利刚有些不满，可是迅速掩盖了自己的神色，讪讪放下了手，在一众年轻人里面显得有些可怜的尴尬。

　　他这么一说，反而坚定了沮渠无讳的野心，一昂首下令：“汉人懦弱如羔羊，无能如老鼠！就算用那可怜的脑子想出了许多阴谋诡计，我们北凉的鹰隼也能打得他们吱哇乱叫！”

　　“援军呢！速速调援军过来！来人啊！传令下去，回大营，调动兵马，各五万人马进入这山谷！今天我就要将宣化拿下来，吓一吓那些缩在长安深宫里的汉人和那些学不会北凉人的勇猛的儿郎！”

　　最后一句暗指野利刚，他听出来了，忍不住冷笑：“这可是调动了整个北凉此番调出来的兵力！”
　　沮渠无讳哈哈大笑：“且看父王究竟会不会同意就是！”

　　野利刚默了一默。

　　他知道，沮渠安周会同意的。

　　野利刚不过是谨慎惯了，对于汉人究竟有什么战斗力，这么多年打下来其实早就心知肚明。

　　除了对沮渠无讳完全不给自己这个老将面子的不忿，倒也认可其实这个时候就是夺下宣化的好时机。

　　这样大的兵力集结在山谷口，可见是举城出来作战，保护肃州人，而这恰巧是宣化防备空虚的时候，只要他们能安排人虚虚应付着，从两翼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宣化，宣化几乎就是他们的了。

　　而沮渠安周果然同意了。

　　不久就有大批的北凉兵马从远方呼和冲将过来，马蹄踏踏，几乎是震天响。

　　在这样震耳欲聋的的铁蹄声里，掉在后面的肃州百姓，还在艰难地行走着。

　　队伍拖得很长，走得快的已经和那边的官兵回合，走得慢的却甚至还未接近隘口。

　　石伯驹和妙姐儿跃马横枪挡在百姓们身后，就好像在狂风暴雨里被几欲掀翻的一叶小舟。

　　而对于匈奴人来说，这一伙人极其麻烦，更像是妨碍他们取得功绩的拦路石。

　　拦路石这种东西，踩过去，踏过去，碾过去就好了。

　　石伯驹带着妙姐儿连连后退，突然妙姐儿座下的马长嘶一声，中了流矢！

　　妙姐儿急忙去拉缰绳，却一直拉拽不住本来只是用来运送货物的老马，仰面连人带马重重摔倒在地上，尘埃溅起，呛进鼻腔，混杂着诡异的血腥气息。

　　石伯驹急忙从马上伸手，要将妙姐儿从地上拉起来。

　　两个人的手搭到一起。

　　石伯驹感到自己已经触碰到了那温热的紧实的指尖，厚茧摩擦，划过一手黏腻的血浆，接着他似乎已经握紧了那双常年劳作，并不纤弱但极其宽厚有力的手掌。

　　忽然哒哒声从身后响起，一个匈奴骑兵挥刀纵马过来，大声嚷嚷着什么，面目狰狞地举起了手中刀。

　　大约是几句对汉人两脚羊的咒骂，石伯驹听得懂匈奴话，但此刻他丝毫听不懂了，他只知道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如同降下了晴天霹雳！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落在地上的妙姐儿几乎毫无还手之力，被掀翻在地，像切西瓜开了瓢，溅出一地的血红。

　　匈奴急于抢夺攻城的头功，知道这一圈子人难缠，如流水滑过急流中的石块一样，骑马飞驰掠过他们。

　　肃州百姓走得很慢，匈奴骑马狂奔却很快，转眼之间，大半人马已经进入了山谷。

　　石伯驹向后一样，连带着身下的马都向后倒退了两步，他眼中干涩，像是瞎了一样目不可视，落不下一滴泪来，只是觉得喉咙口仿佛沉甸甸压抑了什么千斤重的东西，低头不可置信地狂呕。

　　突然他在模糊的视线里，隐约看见一个挣扎着的瘦小身影，怀抱着一个包裹，踉踉跄跄往前走！

　　整个队伍都已经往前面山谷里去了，她还落在后面，之前昼夜不息的迁徙可能耗尽了这个孩子太多的力气，此刻她再怎么拼尽全力，也走不动了。

　　是杨探儿的妹妹杨枝儿。

　　酸疼从心口弥漫开来，石伯驹扔下手中刀，翻身下马，几步上前，揪住杨枝儿的衣领将她远远地抛掷了出去！

　　杨枝儿远远在山谷口滚落。

　　与此同时，马匹呼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石伯驹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道冲撞到他的腰上，脊梁骨断裂的声音隐隐可闻，直接撞得他跪了下来。

　　石伯驹的耳畔清明刹那，听见匈奴纵声大笑，前方沮渠无讳喝道：“随我们北凉的儿郎从中间隘口进去！将这些两脚羊堵在里面杀尽！”

　　马蹄沉重地踏到背上，肋骨仿佛碎裂了，而石伯驹头脑一麻！

　　是的，无论进不进入山谷，此刻仿佛都是一个死字！

　　他们的努力逃生，在匈奴的铁蹄下，更像是可怜兮兮的无望挣扎。

　　接着在因耳朵紧贴着地面而震耳欲聋的马蹄声里，他猛地听见了更大的声响！

　　仿佛是整个天地都炸裂了！

　　石伯驹俯趴在地，看着地面的泥砾清晰可见地震颤跳动着，然后拼尽全力仰面抬头，看见了此生都难以忘怀的景象。

　　前面的山谷里，几座山巅之上，好像是天神发怒一般，大块大块的山石滚落下来，以不可阻挡之势轰隆隆滚向山谷！

　　苍......苍天佑我？

　　石伯驹空茫的视线里，突然看见模糊的蓝绿色块里，猛然冒出了清清飒飒一袭白衣。

　　接着那白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

　　尽管隔着很远，尽管他本应该什么都看不见，但石伯驹就是觉得自己看见了那白衣持箭，带着从容淡静的，甚至有一些恶劣的报复的笑意看着山谷，心里莫名地极端清楚。

　　是代未昭！是代未昭来了！

　　此刻他才意识到，这个女子说过很多话，她说过她会赚到三百金在河中安身立命，她说她会在河中空手开出一栋酒楼，她说过朝廷三月三议和，她说过如有变故会相迎......

　　她说过的话，后来都实现了，她没有骗人。

　　石伯驹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视线里，阳光明晃晃的一片，在山谷尽头起起伏伏。

　　杨枝儿跌跌撞撞地奔跑着。

　　在他的前方，明亮清朗的耀眼阳光在山谷上方一闪一闪，仿佛海枯石烂也永不泯灭。

　　跑下去......跑下去。

　　因为只要跑下去，就会获得......她的庇护了吧。

　　石伯驹突然感到疲倦，所有的愤怒和坚韧像潮水一样从身上退了下去，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故乡的下午，外面悄无声息地落着雪，他和妙姐儿围坐在温暖的火炉边，啃着母亲新烤出来的饼子。

　　马蹄落到脑袋上之前，他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太好了，终于可以死了。

　　和她死在同一天，死在他们一起长大的这片土地上。

　　只是很遗憾，那句一直保留着，想在今年年底说出去的话，终归没有说出来。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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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阳奇看着山谷下的密密麻麻的匈奴士兵，唇畔勾起一丝难以言喻的苦笑。

　　他本以为自己会在最后关头被扔回军队的统治权，没有想到就连这一点罪责都被代未昭一并承担。

　　这女子分明从未上过战场，却对匈汉对战极端熟悉一般，在连舆图都没有的情况下，在马背上指点挥斥，星夜奔驰间已然有了让人无从反驳的作战计划。

　　......“进入宣化之间有一片山岭，有四座山峰并三道山谷，只要我们到达得够快，匈奴看惯了大楚如今的德行，必然想不到还会有河中军队到达援助。”

　　“河中守军两万，陆祁的人马五千。五千人马守在中间的山谷口，用扫帚，用树枝生出烟尘，催马嘶鸣，总之务必做出声势浩大的场面来。”

　　‘匈奴便会以为是宣化的受兵出城相救，以他们的狼子野心，自然会想要趁乱夺下宣化，于是一面派兵试图拖住山谷口的人马，一面分兵从南北山谷分兵进入，这时候......”

　　鱼子文新鲜而雀跃地看着这宏大的战斗场面，披着鹤氅负手高声下令：“放箭！”

　　代未昭一挥手中令旗，喝道：“放箭！”

　　鲁阳奇站在山峰上，拔剑大喝：“放箭！”

　　陆祁看着脚下被巨石砸懵了的匈奴骑兵，眼里仿佛有光，手中箭飞如流星：“放箭！”

　　无数箭矢兜头落下。

　　山谷下人仰马嘶鸣。

　　整个战场纷纷乱乱。

　　巨石被不断推下，山谷震震抖抖。

　　匈奴士兵只看见灰色的石块在瞳孔里越放越大，越放越大，最终轰的一声迎面扑得意识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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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打出我爱你的瞬间突然感觉自己一怂
这句话大概我这辈子都说不出来了
石大锅和我可能是一样的德行吧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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