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从商录》凰鸟不至

40、寻人

　　做出这样大的举动，仅仅是为了闭锁城门。

　　鱼子文好气又好笑。

　　跟在出门牵马的代未昭身后摇首：“你又不能确定是殷门人拐走了那少年，怎么能如此草率拿出将军令来搜寻？你知不知道这一拿出来，就是树大招风！日后麻烦会没完没了！”

　　代未昭紧抿着嘴牵马出厩，翻身上马。

　　几天前她还问过颜朔雪，如果殷门人要报复他背叛师门怎么办？

　　颜朔雪神情天真地答道，如果没有杀同门，便不算背叛师门，但若是杀了同门被抓，便只有死路一条。

　　死路一条......

　　代未昭握紧了手中马鞭，感到手心里慢慢沁出汗来，缓缓答道：“如果颜朔雪出事，便是我的罪过。”

　　鱼子文叹息道：“纵然如此，你可知道这一枚将军令对随便是谁来说，是多大的底牌？为了区区一个刺客，拿出底牌，值得吗？”

　　值得，吗？

　　马儿在原地焦躁地踏着步。

　　“当然值得！那是颜朔雪！”

　　鱼子文愣了愣：“我知道中原第一剑.....”

　　“那是颜琦玉的孙子！当年霍大将军的副将的孙子！”

　　代未昭一扬手中马鞭，昂首作答：“这枚将军令，我用得天经地义！”

　　纵然是颜琦玉的孙子，又与你代未昭有什么关系？

　　鱼子文目瞪口呆看着代未昭一夹马腹，纵马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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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你来河中啦！”

　　殷掌门看了颜朔雪一眼，眯着眼睛道：“我要是不来河中，倒不知道你做出了这等杀师兄弟的好事！”

　　颜朔雪愣了愣，道：“师父，我只是恳请师兄弟不要杀我师叔，这话从何而来？”

　　殷言乾哼了一声，向殷掌门道：“师父，他见你总是这样连面具都不肯摘，未免太不将您老人家放在眼里了。”

　　颜朔雪立即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少年眉眼温软，清亮的眼睛有一点委屈的红，唤道：“师父。”

　　殷掌门叹了口气：“远远他们都死了，你可知道？”

　　颜朔雪大惊：“远远死了？他们是不是冒犯了鱼家家主？”

　　殷掌门嗤笑一声：“冒犯？没有投降算是冒犯吗？”

　　颜朔雪顷刻间隐隐明白过来，红着眼圈认错：“是弟子不好，没有照顾好几位师兄弟。”

　　想了想，又问道：“那可有活下来的吗？弟子去像他认错。”

　　殷掌门神色一顿，一时像是不知道如何回答似的，过了片刻才冷着一张脸将杯子摔了下去：“你还有脸说！”

　　颜朔雪默然看着瓷器碎片蓦地在自己面前如雪般掼得碎裂开来，没有一点惊惶，不言不语。

　　这样的场景，于他而言，委实是司空见惯，不复十多岁那年初登殷门时的畏怯。

　　但他还是跪下来，在瓷器碎片上缓缓叩首：“徒儿不肖，叫师父操心了。”

　　殷掌门看着血色从瓷片上一点点渗透出来，这才觉得心中无处消解的郁结散了一点，淡淡问道：“那你说，要如何赎罪？”

　　颜朔雪不吭声。

　　殷掌门每看到这弟子呆头呆脑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那么多习武之人，怎么偏偏会是这样一个看不懂眼色的傻孩子武功天赋好呢？

　　叹一口气，自答道：“殷门几个弟子，难得是你的武功最好，号称中原第一剑，声名远播，你却整天说着什么要上战场的傻话，又不按师门规矩行事。”

　　钻心的刺痛从手掌上的碎片一路爬上心尖，颜朔雪规规矩矩叩首道：“是，徒儿有错，多谢师父抬爱。”

　　殷掌门恨他听不懂话中话，又晾了他一会，才垂着眼皮问道：“办事不力，害死同门，你本该被杀的，但是毕竟是我疼爱的弟子，就暂且放过你一马，起来吧。”

　　颜朔雪急忙叩首相谢，站起身来。

　　殷掌门叹了口气：“你如是诚心要谢罪，就回去代未昭身边，用毒用刀用暗器，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过两日找个机会，将她杀了吧。”

　　颜朔雪大惊：“掌门！”

　　殷掌门对颜朔雪的大惊小怪感到惊讶：“叫唤什么？你忘了你言师兄是怎么做的了？因为什么引起的错误，就要自己去解决掉它，不对吗？”

　　颜朔雪道：“代未昭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竟要杀了她？”

　　殷掌门哼笑一声：“不是代未昭做错了什么，是你，你自己做错了。”

　　颜朔雪道：“是我做错了，我愿一力承担。”

　　殷掌门道：“对啰，那就去杀了她便是！”

　　颜朔雪摇摇头：“她是无辜之人，怎么能杀了她？她是我的师叔啊！”

　　殷掌门喝问：“师叔？是谁将你从太后的侄子手上将你救了下来？”

　　“是掌门。”

　　殷掌门哼了一声，又问：“这么多年，是谁庇佑你追杀下不死？”

　　“是掌门。”

　　殷掌门摆摆手：“那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颜朔雪默了一默，应道：“是。”

　　便起身离开了。

　　殷掌门向殷言乾使个眼色，殷言乾躬身一礼，跟在了颜朔雪的身后，监视着他。

　　颜朔雪转过了一个长廊，向后院走去。

　　他在代家居留很久，认出来了这就是代家的院子，两步飞身上树，不走寻常路地踏在梅树的枝枝丫丫间行走。

　　殷言乾便也强自拖着一条伤腿跟在身后。

　　梅树在步履下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阵，颜朔雪问道：‘师兄，你又何必如此？”

　　殷言乾冷笑一声：“你这话问得可真没有意思，你是颜家人，而我自认是殷门人。你要上战场，而我，只要做我殷门人要做的事。”

　　颜朔雪踏着梅枝走到了假山顶，回过身来：“师兄说得对，立身立言立行，不为求夺钱财伤无辜之人，方为颜家人，而非......”

　　温软的眉目在刹那间猛地浮现出清明警醒的神色，出掌掌风劲厉，该拂为推压向殷言乾的脑门。

　　轰然一声殷言乾伤腿踏空，脚步一滑，惨惨跌落下假山。

　　而颜朔雪已经翩然踏过围墙，翻身出去了。

　　殷言乾表情狰狞痛苦地躺倒在假山乱石边，抱着自己的腿，眼里都能喷出火来，高声呼喊：“来人啊！快来人啊！叛徒颜朔雪跑啦！”

　　叛徒颜朔雪跑啦！

　　空气凝滞片刻，几道黑影迅速踏在了假山石上，飘过了围墙。

　　“不会跑多远，追！”

　　“你们向左，你们向右！”

　　直到殷门的人涌涌出了代府一侧的一条小巷，堆在角落里的一个毫无活人气息的稻草堆里，才抖抖索索伸出来一只手，扒拉两下，探出来一个眉眼温软的脸蛋。

　　颜朔雪长吸一口气，才要起身，突然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极尽阴寒的声音。

　　殷掌门站在围墙上，淡淡问道：“我真是奇怪了，你难道蠢到这个地步了？”

　　颜朔雪心中一惊，吓得急忙继续收敛自己的呼吸。

　　就听见那阴寒的声音一句句几乎如箭射来：“收敛呼吸的方式是谁教你的你不记得了？你以为你瞒得过我吗？”

　　颜朔雪一愣之下，已经被殷掌门揽住腋下。

　　颜朔雪回过神来，猛地一蹬腿想要冲开钳制，却被殷掌门恨恨地敲了一记脑袋，温软的眼眶再次翻红，本能地大声叫嚷起来。

　　然而叫嚷声很快地变成微弱的憋闷的悄声呼喊，不知是谁阴森森地笑着，套上了麻袋将他提溜到一驾马车上。

　　马蹄踏踏，颜朔雪感到自己的脑袋一下下敲击在马车板上，几乎要将他撞击得晕过去。

　　他以婴儿的跪姿蜷缩在麻袋里，绳子将手捆扎得很是严实，磕磕绊绊里他努力试图磨开绳子也无用。

　　毕竟是师父绑的。

　　颜朔雪暗暗想。

　　不知这样的撞击过了多久，马车突然停下来。

　　殷掌门看向外面，咬牙切齿道：“该死！城门锁死了！”

　　有人疑惑地问道：“这个时候，怎么好死不死地要锁城门？”

　　殷掌门摇摇头，看向马车上的麻袋：“不知道，现在看来是出不了城了，先带着人在城里再待一天吧。”

　　说完就要催促车夫驱动马车离开。

　　话才说了没几个字，就听见前面套着的马发出吁的一声长鸣，抬起前蹄，整个车厢都狂乱地抖起来。

　　殷掌门大惊，面色阴沉地抬起手腕，袖箭四处一探，想要防备不知何处来的危险。

　　而在他全神贯注御敌的时候，却没有防备到脚下的麻袋正在一耸一耸地向车帘外滑去。

　　在马车的颠簸中颜朔雪猛地坠落出去，失重感并没有带来他想象中的疼痛，反而被一双手稳稳地抱住了！

　　颜朔雪心房狂跳，不知道现在的新情况又究竟是面对着敌还是友。

　　就听见马车上殷掌门大喝道：“颜朔雪！”

　　颜朔雪被如同许多年前一样点到名，忍不住一瑟缩，慌得几乎要立刻答应。

　　却听到抱着自己的手上方传来一声熟悉的轻笑。

　　一个清清凉凉的声音从容回答道：“颜朔雪我带走啦！”

　　接着暗风袭来，马儿长嘶，纷纷乱乱中麻袋扑面转进来凉风呼呼，即使透过麻袋的间隙也刮得脸庞生疼。

　　随着身体腾空的感觉，颠簸中一片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然后麻袋蓦地一松，颜朔雪莫名地意识到，自己一定是安全了。

　　袋口被松开，颜朔雪从麻袋里挣扎出来，蓦然被一片耀眼的白光晃了眼。

　　小巷阴暗，光线与麻袋里的差异不大，并不刺眼。

　　而眼前的人，却刺得颜朔雪忍不住眯了眯眼。

　　代未昭一身白衣佩剑，笑得轻松从容，负手站在颜朔雪面前，恍若天神。

　　能征战八荒的天神。

　　颜朔雪见代未昭看着他，下意识地正要躬身，却发现代未昭的目光有一点偏移，开口时说的话是：“陆祁，多谢你啦。”

　　陆祁站在颜朔雪的身后，呆呆地看着代未昭，反应有些迟钝。

　　仿佛神游天外般，良久才问道：“那将军令，是真的？”

　　代未昭笃定道：“是真的啊。”

　　果然是真的。

　　陆祁不知怎么的，仿佛不过是得到确认般松了一口气，立即认可了代未昭的话，没有一点想要质疑。

　　心中却立刻浮起更大的疑惑：“那......怎么会在你手上？”

　　代未昭想了想，再度笑得眉眼一弯：“大抵是因为，我是霍大将军的接班人？”

　　代未昭退后两步，郑重其事地躬身作揖致谢：“晋王殿下，不胜感激涕零。”

　　陆祁摆摆手，刚要说什么，一个侍从却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小巷的后门，正要敲门时，抬头看见角落里的陆祁。

　　一愣，旋即立刻上前道：“晋王殿下，您在这啊！我正准备入府汇报的！”

　　陆祁是认得这个亲兵的，也知道自己派他过去是要干什么，立即蹙眉问道：“和谈的消息传出来了？”

　　亲兵一拱手回答道：“出来了，割让了肃州。”

　　陆祁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那亲兵头压得更低，手抬得更高，继续道：“不仅割了肃州，匈奴还要割走宣化。和谈的应若清大人不同意，匈奴大怒，要杀光肃州城的百姓，驱兵夺下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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