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阴侯》月无疆

1、楔子

　　阳诗羽是不信鬼的。

　　自从相依为命的奶奶去世后，她夜夜梦见奶奶。有时候甚至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中。黑暗里，不知道哪里来的光晕附在奶奶脸上，齐耳的花白短发盖住半边眼睛，皱纹褶子微微颤动。干瘪的薄唇一张一翕，听不见她的声音，阳诗羽却明白她的话:我的魂儿不见了，魂儿不见了……

　　阳诗羽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瞅瞅窗帘缝，暗沉的黑夜还没离开，她惊恐地擦了把额头的冷汗。

　　这个世界上，除了奶奶她没有任何亲人。她猜测，奶奶不是她亲奶奶，她是捡来的。不管是不是亲的，奶奶就是她的整个世界。当奶奶在医院病逝，她哭得死去活来，恨不得随奶奶而去。可是她还是没有勇气去死。奶奶清醒的时候抓住她的手叮嘱:“羽儿，你要好好活着，阳家就剩你一个人了。记得多替咱家开枝散叶，阳家要热热闹闹的。”

　　阳诗羽有些怕奶奶了。

　　她抓起手机，开始刷招聘信息。她急需一份工作。刷了两个小时，此刻天色微亮，再也睡不着。先出去吃个早餐，找工作去。

　　阳诗羽坐在将军巷口的香香米粉店，神色呆滞。

　　老板娘利索地招呼:“小阳，早啊！几两？”

　　“一两，谢谢。”阳诗羽打开手机微信，只有三块，吃一碗米粉都不够，只好取出钱包。

　　可是明明记得钱包里有八十块钱，怎么只剩下五十了？

　　最近老发现这样的问题。小偷进门了？

　　今天装个监控，一探究竟。

　　发了几十份简历，终于有两家回应。
　　其中一家叫福天公司的是招聘销售员，唯一的要求是面善。阳诗羽有些疑惑,,还是兴冲冲去应聘了。
　　那是一个旧小区底层的两房住宅。客厅只有两把木椅子，一张有些年头的八仙桌，桌子上插着三柱香。一个瘦瘦的马脸年轻男人,坐在破旧的椅子上,着鼓捣着手上的一张火纸。他面前堆着高高的一叠。
　　马脸男人说他姓赵，销售人员的主要工作就是将她手中的纸符卖出去。多劳多得……

　　阳诗羽找个理由飞快逃了出去,将这家骗子公司的电话狠狠丢进了垃圾桶。

　　剩下的一家是正和安宁医院，奶奶去世前就住这里。说白了，那是一家临终医院。奶奶在那里住了几天而已，花光了她们家的所有积蓄。阳诗羽并不心疼这些钱，只希望奶奶不要受那么多的苦，走得舒服一些。

　　正和医院不嫌弃她是个初级芳香师，对她伸出了橄榄枝,可见这个医院招人也不容易。

　　正和医院坐落在南江市流烟湖旁边，是个花园般的地方，若不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在其间走来走去，压根就不知道是家医院。

　　阳诗羽一万个抵触，鬼使神差，她还是过去了。孰料路上遇到大塞车，预计下午四点到达，硬是六点才到。春日的黄昏来得早，城市很快没入了薄暮中。电话过去，面试的人竟然说等着她，晚点没有关系。

　　那种被人重视的幸福感突然降临，阳诗羽心头热切起来。
　　医院分为疼痛科和内科。招聘芳香师的是内科.这里煞气大，若八字小了，是呆不了的。

　　医院的走廊被白炽灯照得如同白昼，隔几步便有造型奇特的花架，上面开满了淡雅的花朵。走廊墙壁间隔数米，便有一副别致的静物画。

　　阳诗羽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优雅的环境里，充满着阳光的喧嚣，晚上也没什么可怕。

　　敲开办公室的门，里面有个穿白大褂的人背对着她看什么东西。

　　“阳诗羽？”那人转过身子，示意阳诗羽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阳诗羽怯怯地挨着椅子坐下，怯怯看了过去。不论她怎么努力辨认，也看不清对面白大褂的脸。那一刻她怀疑自己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不由得使劲揉了揉。

　　“我名陆杳，是这里的医生。这次招聘芳香师，其实是为一个人单独聘请的。”陆杳的声音似乎远远传来。

　　一个人？就是说这人一旦归西，她又失业了？

　　尽管对就业环境不满意，还是有被当头浇冷水的感觉。

　　“如果没有问题，明天可以来上班了。”陆杳站起来有送客的意思，他只看了一眼，便觉得阳诗羽是合适人选。

　　听到这话，本应该高兴的阳诗羽忍不住满脸失望。眼神无意间往窗户玻璃看去，布满夜色的玻璃上清晰地出现一个头颅，一个没有身子的头颅！那头颅的四周披散着长长的黑发。

　　阳诗羽惊恐地站起来，夺门而逃的瞬间被椅子绊倒在地，椅子不偏不倚压在阳诗羽脚上。虽然不重，大大增加了阳诗羽的恐慌。

　　“慢点。”陆杳不着痕迹皱了皱眉。当陆杳靠近，阳诗羽怔住了。蹲在身边是个年轻的男子，他脸型清瘦，却眉眼温润。给人说不出的安全感和温暖感。

　　阳诗羽红着脸，说了声谢谢。

　　累了一天的阳诗羽，终于可以安然入梦。

　　这一夜睡得非常安稳，奶奶没有在梦中出现。

　　阳诗羽心情大好，那个陆医生一定是她的福星。她简单装扮了一下，照例在香香米粉店吃个早餐。

　　一打开钱包，又愣住了。昨天取了一百，花掉八十，还有六十六块五毛就对了，数了几遍还剩下三十六块五毛。

　　狼吞虎咽吃了早餐，趁着坐公车的时间看手机中昨晚录像。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阳诗羽看着黑漆漆的房间无任何变化，自己轻微的呼吸声如水波荡漾在画面中。

　　阳诗羽记住看过录像的长度，先上班，休息的时间再看。

　　聘请阳诗羽的病人名叫荼荼。

　　第一眼看见荼荼，阳诗羽就羡慕嫉妒恨。她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

　　荼荼二十六七的样子，形同植物人，肌肤光洁如雪，身材修长，凹凸有致。一袭长发柔柔平摊在床上。她不像个临终的病人，只是个睡美人。可是她睡姿非常不协调，阳诗羽试图让她躺着的姿势舒服一些，可是看起来更别扭了，只好作罢。

　　她需要全套的芳香疗法。材料是特别提供的。

　　这要求其实很高，陆医生让阳诗羽报了个特别进修班，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提升自己。

　　阳诗羽叹息，这是一个好出生的女孩儿，可惜呀！

　　很快阳诗羽发现了一个大问题，临终医院临终病人的周期是一个月，荼荼已经临终五年了！

　　五年都处于这个状态，让人匪夷所思。她急百般不解问陆杳，陆杳非常淡定:“正常啊。”

　　中午休息的时候，阳诗羽躲在花圃角落，又打开了视频。

　　看了半个小时，还是之前的画面，阳诗羽不觉打了个哈欠。

　　画面突然变得阴暗一些，一些暗黑物质在屏幕中如墨般洇开。隔着屏幕也能感觉到阵阵寒气。

　　阳诗羽直了眼，瞬间不能呼吸了，心几乎从喉咙蹦哒出来。

　　洇开的暗黑物质颜色慢慢变浓，形成了一个蹒跚身影。阳诗羽惊恐地捂住嘴，那是奶奶的身影！

　　奶奶死了，偷她的钱做什么？

　　一片阴影在阳诗羽身边停下，仿佛奶奶穿出手机屏幕，悬浮在上空。阳诗羽恐惧之下，手一抖，手机啪地掉在了地上。

　　“怎么了？”陆杳疑惑地打量阳诗羽，帮她拾起手机。

　　见到充满安全感的陆杳，阳诗羽心头一松，接着想要释放自己的情绪。可是陆杳不过昨天认识的同事而已。她硬生生挤出了一丝微笑，嘴唇张合了几下:“陆医生……今天……晚上我可以值班吗？”

　　“确定？”陆杳脸色微变，医院的医生护士护工，谁也不愿意上夜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上班第一天就要求值班？

　　当然确定，阳诗羽对只有她一个人的家，恐惧到了极点。陪着植物人一般的荼荼，也能略微减轻自己的恐惧。

　　陆杳疑惑审视着阳诗羽。

　　这个女孩身上有些蹊跷。

　　阳诗羽给陆杳看得心里发慌，慌乱中打开手机视频，发现刚看的视频没了。

　　“值班不要离开荼荼房间。”陆杳叮嘱。

　　阳诗羽是个勤快的女孩，下午给病人做了个生机疗法外，将荼荼的房间重新打扫整理，看起来清爽宜人。
　　荼荼的病房是个小套房，这样的病房相当于五星酒店的总统套房。躺了这么多年，金库也给她花完了。

　　荼荼一定有异常豪的背景，有疼爱她的双亲。

　　夜幕降临，阳诗羽在旁边的陪护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恐怖的画面从脑海中一一闪过。她努力地驱赶着，努力地去想陆医生温润的面孔，脸蛋不觉有些发烧。

　　夜色深深降临，阳诗羽转头看门边墙壁的时钟，晚上十一点。一个美丽修长的身影朝门外走去，荼荼？

　　莫非自己的生机疗法起了作用？如果是这样，自己短时间就不会失业了！

　　阳诗羽担心躺了五年的荼荼发生意外，利落翻身下床。

　　“荼荼，我是你的芳香治疗师……”阳诗羽话还没说完便噎住了。荼荼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飘。一转头，发现荼荼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荼荼是压垮阳诗羽最后一根稻草，她抱住脑袋，无声地顺着门框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