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蔓草》晚春寒

1、烟花醉一别生

　　一别生涯两地宽，长情未许余生慢。烟花醉里浮生乱，渡尘不渡几人还。

　　南疆最贫瘠的驿站开了一家茶馆，主人是一位约莫二十来岁的姑娘。听店里的伙计说主人喜欢听书，但却从来不会感动。

　　先生来的那年，主人酿出了招牌新酒——烟花醉。

　　先生说尽一生书生小姐陌路殊途将，相王候至死方休的结局，突然就想听听主人绝口不提、无关所有的故事。

　　主人笑笑问先生理由，先生也笑笑说南疆风寒，想向主人讨一壶酒。

　　主人并没有再说些什么，摇摇头离去，先生却坚持留下来成了店里的说书先生。

　　店里的伙计都觉得主人不待见先生，先生却觉得主人是在讽刺他的不自量力。事实也是这样，五年前主人也喝了自己酿的一壶烟花醉，从此身死人肉白骨这样薄凉这样冷。

　　先生说了三年的故事，从杏花烟雨的江南到枯草大雪的塞北，无一不是催人泪下凄凉感人。

　　来往的商人旅客无论夜凉天黑路途遥远与否，都会在茶馆住上一晚，听一宿的故事。等天微微亮，抹掉一生的心酸泪水，带着行李匆忙上路。

　　来往的商人把先生的故事说成了传奇告诉知己路人说是诠释的是自己的一生，越来越多的人不远千里一掷千金来到茶馆只为听先生说一段前尘往事、老死不相往来的过去。

　　先生说了三年的故事，每一个故事主人都有很认真的在阁楼上听，但是每次都毫无感觉、面无表情。

　　主人叹息一声，呼出的气体很快凝结在周围的冷空气里。主人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的叹息，就像是一种遗憾填满了内心。一床铺就华美的丝绸下是一层又一层腐烂的尸体，让自己突然开始无可适从。

　　主人一个人走在大雪纷飞的塞外，前方是一望无际的白雪。一袭红衣显得格外耀眼，外层的纱衣在冷风中吹起，先生在不远处的马上看的失了神。

　　恍然这一生不过两三年，却是硬生生扯出了前半生。

　　“最后一个故事我许你泪如雨下从此心安理得，而我只要一壶烟花醉。”先生终究还是说了出来，语气里不凉不暖似乎知道主人的答案。”

　　五年前，良人还非别人的良人，他是主人的良人。他和主人走过江南闯过塞北。后来主人离开去看一场书生小姐的浓情蜜意，回来已是良人红袍加身迎娶新人。

　　主人笑笑说了百年好合的贺语，转身一饮烟花醉。

　　先生是良人的一个人格，三年来不过是求主人一壶烟花醉。

　　从此前尘尽望，安度余生。

　　先生说尽天下说不尽的书，他说当年不过年少轻狂如今只求各自不见、老死不往。

　　主人皱了眉似乎很久以前她在酒里没有放过别的引，可是别的蛊。

　　先生看着主人依旧一无所知的脸，摇摇头离开。

　　那是主人也忘了的一段记忆。主人是南疆的女子，自然生来会蛊、生来带蛊。那一年主人和良人许下生死相随的未来，主人说去南疆故国见证一位故人的喜结良缘，实则准备解去一身的蛊毒。

　　那时候的主人并不知道新人笑旧人哭的故事在诗情画意的江南习以为常，更不知道父母媒子难为的婚约是书香世家的金玉良缘。

　　主人只是微微苦笑，在喜宴的酒里抛下了连夜做出来的粉沫，主人叫它江南梦。再后来主人想起了过往似乎不觉得报复有什么作用，又在酒里放了烟花醉。

　　所谓烟花醉，一饮前尘尽忘，一生安度余生。

　　主人讨厌自己这样的仁慈，恨极了江南的旧景新情，随即饮下了烟花醉。准备当夜逃婚的良人并没有饮酒，只是后来得知结局难受之余到了南疆成了说书的先生。

　　先生折扇一敲，醒木声声催，故事的旧景故人又重头。

　　几年后，主人重修茶楼，改名渡尘。只卖酒，不叫烟花醉叫一别生。

　　来往的商人旅客络绎不绝，除去或多或少的好奇，他们都只求一段过往一别生。

　　主人依旧在阁楼上认真的听楼下先生折扇里的故事，只是从此连面无表情都不再有。

　　塞北的风大，主人日益老去。先生却始终如当年初见时，白衣黑发眉眼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