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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啧,啧,啧。

      不知凤凰那日带我共赏了何方宝物,只知共赏后除了对凤凰凭添了不少愤懑之情,使我不得常出来外,还时常睡着睡着发起梦魇来。

      从前被陨丹压着时向来没心没肺,亦未惧怕过梦中任何妖魔鬼怪。由此,我欣慰地推想:凤凰此番定是获了个稀世珍奇,有专治长夜无梦之奇效。

      但是,这世上最可恶的便是这‘但是’二字。但有一日我误入这梦魇,才知凤凰究竟与我看了何物。

      那日梦里我与斗姆元君打坐。生又何尝生,死又何尝死。生死皆机缘,万物自有轮回。念着念着又被一道尖叫生生拽了出去,睁眼一看,是凤凰的寝殿。再一看,此寝殿非彼寝殿,宽阔了十余倍,穿着赤金袍的凤凰倨傲地立在殿那头,与我生的一般无二的书童恐慌立在殿这头。

      此景并非寻常情景,我亦从未以旁观角度在此世出现过呀。想来这应那葡萄锦觅的所思梦,我虽被封着,亦是她的一部分,无怪乎亦能窥探此梦了。

      只是这惊从何来呢?

      正思索着,见凤凰挥一挥手,书童旁的林立如高柜纷纷迫不及待地打开,风干的头颅尾巴骨头争先恐后地落地成妖。喝!左边是九婴串成串的九个脑袋,右边是爬来爬去的褚怀,身后是口大吞天的梼杌饕餮,战神凤凰站在远处借光看公文,书童锦觅逃得死去活来仍不得近身,声嘶力竭地喊叫救命,谁知那二殿下只淡然地挑了挑凤目,居高临下道:“刹娑决可记全了?梵天咒呢?无相心经呢?都没记全?明日卯时再来背过。”

      天道不公,不公至斯啊!身后鬼怪凄厉惨如冥府,可怜那葡萄精灵极渴求他身边温暖祥和的光,不得已大声坎坷背诵,终是两眼发花,跌入了黑暗里。

      “哼!我又哪儿得罪他了。何至于如此唬我,真真是只小肚鸡肠的鸟。”上方有人愤懑道。

      “俗话说得好,镇住一个男人要先吻住他的嘴。他再如此欺负我,我便也要唬他一唬,让他没得再这般为所欲为!”那声音又道。

      甚是有理,甚是有理!我十分赞同此番说法。况凤凰这厮最惧旁人‘稳住’他了,此法试过便知,屡试不爽。

      如此想着,梦境却一转,幻化出了幽盈盈的天河与极光,繁花盛开的忘川盛景。

      咦,怎的变成了我的所思梦?

      我的视角这万花繁盛的春华秋实之景里,远处果不然立着黑衣凤凰和一长相与我一般无二的女子。凤凰轻轻将她揽入怀中,脉脉低头吻住了她,她亦脉脉一笑,将他的嘴唇衔住,舔了一圈,他便一发不可收拾地亲了下去,极尽缠绵。

      “嗳呀,想来这便是春梦呀!”上方声音大喜,“我活了四千余年,可算做过一次春梦了。”

      想来这与方才一般是个共享梦。我却不大喜悦,黄连钻心,又若湖水波纹一般扩散开来。

      “是呀,短短四千余年,可不就做过这一次春梦吗。”我苦艾艾地自言自语。

      那晚,在春华秋实美景里其实他是在向另一名女子求亲。殒身至今,每每忆起仍是凄厉心绞,不能自抑。

      而另一个我却烂漫地屏息凝气地将此情景看了个够,待二人喘息纠缠共赴云雨时愈加专注了。

      “这,便是传说中的灵修吧!想来是我误入凤凰梦中了。”那声音忽而好奇地问,“却不知这梦中的女子是何人,凤凰便是在梦里也要与她增长灵力,如此的好福气啊。”

      跨擦,我的脸也黑了一半,仿佛瞧见一个黑着脸的鸟儿阴没好气地戳着名为锦觅的仙童的额头。

      待二人由金戈铁马转为偃旗息鼓,那声音又开心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这是《情爱天香秘图》中的姿势,原名为珠联璧合。啧啧,果然精妙得紧,若我将其精髓学下,日后也可有备无患呐!”

      便安静下来,就连采酿花蜜也不若现在这般认真过。

      我长叹一声,讪讪道:“那位女子便是你呀。至于灵修,若是凤凰知道我从前是如此看待灵修之事,不知他又会怎么笑我。”

      “……”上方发出了疑惑的迷糊声音,“不知方才是何方仙者与我说话呀?”

      画面兀的转黑,我再次失去了视觉,五感六识统统收回了混沌之中。虚无的四周响起了犹如敲击的蛋壳的叩叩声。持续了好一会,似近似远。

      “你是谁,你怎么在这里呀?”声音好奇急切,却又缥缈如羽毛。

      她竟能听见我了。

      此情此景甚是熟悉,约莫在上一世时我亦是在梦中的冰原里找到霜花,敲开冰壳,听自己说:我喜欢上一个人,我想去告诉他。

      心中一痛,不免长长一叹。但愿此世的锦觅不要再重蹈覆辙,觉醒得太晚!

      “实不相瞒,”我仿着凤凰的口吻倨傲道,“我乃你的前世再造。此番你我相见,原是斗姆元君相助,教我与你渡一情劫。”

      “哇!您竟与上清天的斗姆元君相识!那您难不成传说中的大罗金仙!”那声音在外头兴奋道,“那,那那不知金仙可否渡我些灵力,助我早日飞升?”

      啧,啧,啧。我庆幸自己已与往昔不同,懂得盘算筹措。

      是以,掐着嗓子深沉道,“灵力,分你一些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在此处困在不得时常出来,若你能在闲时多让我附身走动走动,不日我助你渡过此劫,便能获得无限灵力了。”

      思及大计,我必得做出一点小小的牺牲,例如利用您的名号欺骗过去的自己,善哉善哉,斗姆元君勿怪勿怪。

      “好说好说!只是金仙却如何被困,如何才能放您出来呢?”外面的人声虚乎缥缈。

      “这个嘛……”我细细盘算了一番,“若你能时常思及凤凰,常与他待在一处,我便能常出来助你一臂之力,也是再好不过了。”

      其他此类,也不便多予告知,以免横生祸端。

      不出意外,那声音讷讷地应答了。

      这点我并不担忧。长芳主亦在四千余年前诓我簪上锁灵簪能增长灵力,现下我亦以灵力诱惑自己,自作自受,不算罪过。

      说念便念。

      “凤凰凤凰,凤凰凤凰……”

      远远的在案前批文的凤凰,长臂伸展幻出赤金战袍的凤凰,与我渡气不忘捏我发髻的凤凰,还有那得意洋洋与我共赏凶兽残骸的凤凰……

      杂念纷飞,五感六识与猝然生长,先有了胸口的酸痛感,而后是夜里的凉风……终是从梦中出来了,此院花木与墙壁花纹甚是眼熟,我头昏脑涨迷迷糊糊地排除了一番,想来这是朱雀殿园中的小亭。

      再一看,我枕着自己的胳膊趴在一圆型石桌上,手边整齐地列着四五坛桂花酿,其中一坛香甜奇异,混着竹叶的气息,唇上也满是此酿的味道。

      方才的连环梦原是我在此醉酒醉酒所致。只是往日如清泉般明晰的灵台今日怎如漩涡浑水一般湍急混沌?桂花酿本醉不倒我的,噗嗤君的‘神仙倒’亦是如此,却不知哪坛酒有如此功效,竟令我这个号称花界千杯不倒之人有了醉意,还持续如此之久……

      如此想着,一股浓浓的热流从喉中腹内扩散至四肢百骸细枝末节。脸是烫的,指尖也是烫的,栖梧宫的夜景是模糊的,我伸手去够那坛诡异的酒,想研究其中究竟是何成分,不料胳膊却如此绵软无力,我想起身,却发现腰肢也软如温水一般。

      喘息加急,越来越热了。

      “凤凰……”我听见自己软软地嗫嚅道。仅是想见到他,眼前就将方才梦境中的灵修之景翻翻覆覆。

      嗳……我们做果子的,也是有骨气的嘛。只喝了一点酒便这般有气无力、贪得无厌,成何体统啊。是以,我咬咬牙,决定靠自己的毅力……回寝殿去!

      却没能如愿,好不容易支着桌子起身,头一沉,视线与意识再次天旋地转,我不知自己是如何跌倒的,只知身旁连碎几声,酒香四溢。耳边嗡嗡作响,意识也如同烂泥。嗳,没想到我竟也有马失前蹄的今天,真是失败,失败得紧呐。

      在这沉浮明灭的焚着感中我欲睡去,却忽然像被装入了谁的袖兜,从上摇到下从左摇到右,眩晕得紧。

      “锦觅!”有人喊我,声音像隔了三重海一样遥远迷蒙。我眯开发酸的眼睛,瞧见上方那模糊面容,浓长的眉毛,上挑的凤目,一开一合的口型。杂音混着其他话语旋转消失,耳畔唯余他唤我名:“锦觅。”

      回忆淡开,曾几何时,他在留梓池畔也是这般抱着我,轻声唤我:“锦觅。”

      画面变得冰冷凝结,柳叶冰刃,鲜血,从未,寰谛凤翎,忘川河畔,婚帖轮番上演。混乱中,大股大股的浓郁酸楚涌满心口,我再也想不起其他人,其他事……

      “凤凰,我很难受。”抓着胸口的衣裳大口呼吸挣扎,我仿佛正努力地将忘川之滨的的他拉回身边,努力地如救命稻草般抓住他的衣物,想要那个熟悉的温暖桎梏。

      “我很难受……你能否……不要娶穗禾……我知道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不信任你,亦不该答应天帝……你能否不要娶穗禾……不要娶……”

      “你杀我也好,剐我也好,可是不要不理我……”

      我的手胡乱抓着他的衣衫,想要抚慰那道十字冰棱的伤口。却抓住一物阻着一物,障碍重重,令人绝望。

      凤凰,我是爱你的,是爱你的……你且信我,你且信我……

      忽而额头多了一抹温热,逐渐化为清凉。片刻过后,身上的焚烧感渐渐消失了,混沌的灵台也渐渐清明。上方那张脸却仍是正在旋转的三个。

      “你这小妖,谁允许你在此喝春酒的?”海的彼端,凤凰咬牙切齿之声回荡。

      不知今夕是何夕。我望着他的虚影,吸着鼻子,手里还抓着他的衣襟。

      夜风拂过,满脸冰凉,脊背也有一丝凉意。

      “凤凰……”我低低唤他。

      他蹙眉的脸由三个变成一个,由一个变成三个。

      摇晃眩晕终是变成了浓浓倦意,片刻后,我便在稀里糊涂中睡过去了。

      隔日,待我醒时才晓得竟已日晒三竿!

      是以,我七手八脚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是以,我震惊地发现凤凰今日竟一改咄咄逼人的习性,竟未在天未亮时来唤我。是以,我更震惊地发现如今未见凤凰便能突破陨丹,最先醒来的竟是我!

      顺着断片前的记忆往上爬:昨夜,酒香四溢,昨夜,月黑风高,昨夜,凤凰炸毛……

      想起他的咬牙切齿之声,我竟一哆嗦,失了准头踩中门槛,眼见差点跌了出去。

      这大约便是传说中的收拾烂摊子吧。也不知是何人与了那未开窍的我一坛春酒,又不知是何人哄与我喝下的呢。况此事甚是丢脸,堪堪坏了我在花界攒下的千杯不倒美名,但愿除他外其他人不要知晓才好。

      “锦觅,你可知现在几时了?”凤凰的声音忽而在一侧响起,余光映入了半角旭日灿阳般耀眼的赤金袍。

      “殿,殿殿殿殿下!”我唬得差点又跳起来,低头避开那双含着锐光的凤目,语无伦次地拘着礼解释,“殿下,我错了,我不该贪杯!不想竟至今日一觉睡至晌午!但我不知我喝的是什么,我原是个千杯不倒,便是‘神仙倒’也并不会喝醉——”

      “嗯?”一声拖长上抬的声调,凤凰信步走来捉住我的手腕,“喝下春酒却不自知?你这小妖,灵力不高,盘算倒不少。”

      嗳?盘算?真真是天大的冤枉也。莫非他在暗中将我与穗禾公主做了一番比对?噗嗤君曾说过,我便是再有主意,段数也不及她的一成。委实生出些挫败感来。

      “那酒我真不知从何而来。凤凰,你且信我……”我再次拾起‘示弱’法宝,反握凤凰的手,梨花带雨地将其发挥的淋漓尽致。他果然不负众望地揉揉额角,目光游移,别过脸去。

      “罢了,今日我也用不上书童,你便自由休息吧。”他将修长的手指贴于我的额头,探了探,方才认真道,“只是那酒,以后没我的允许,你不准再喝,晓得了吗?”

      我点头如捣蒜,“晓得了,晓得了。”

      他便捏了捏我的发髻,生出一丝春风细雨的笑意来。

      临了,燎原君来报,他轻轻“唔”了一声。欲随离去,又想起什么,眉眼一弯与我附耳:“其实,我与穗禾只是名义上的中表之亲,无甚情意,你大可不必介怀……”

      跨擦,如平地惊雷,我的心猛地跳了跳。

      没过半响,便听宫外洒扫的两个小仙姑磕牙。

      “……听闻了吗,昨夜火神殿下本该与穗禾公主一同赴宴,却兀自折返,半个时辰后才单独回来。真是晾得美人忿怨,天后为难。”

      “听闻了听闻了,据说折返缘故由自宫中仙童误服毒食,二殿下仁善心肠,亲自赶回救治。”

      “非也非也,哪是仙童,明明是二殿下收了房的小仙姑。唤他折返也非是贪食,乃是因为吃醋……”

      跨擦,我的眼皮同心一起跳了跳。

      又过了半响,狐狸仙踏着火烧云飞了来,满面欢喜。

      “小锦觅呀小锦觅,不枉我平日里将情爱之理传授与你,你可算是开了窍,想与凤娃开花结果了!”他欣慰拍了拍我的肩膀,又悲天悯人的抚了抚那缠满红线的杖叹道,“只是凤娃开窍甚晚,不识那春酒的好意,竟误以为是我与你的,今早差点唱一出火神大闹姻缘府,委实令我神伤呐……”

      跨擦……自听到‘误以为’后,他那些长吁短叹捶胸顿足的感慨我便没能在听见了。

      既不是姻缘府也不是栖梧宫更不是我自己酿的,那沾染了竹叶气息的香醇美酒却是从哪儿来的?真是匪夷所思得紧呐!

      于是我陷入了新一轮的忧虑中,愁着愁着,似乎看到许多胖胖的胡萝卜飞过了云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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