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沉沉烬如霜同人霜华如梦》白*霜

1、第一章

　　00.

　　不过一刹那而已，很短，很短。
　　那道暗光没能射入魔尊的胸膛，而那掌红莲火亦没能烧至彼岸的天帝。
　　我闷闷哼了一声，慢慢滑落，手心一道佛印金光四射……
　　“锦觅！”
　　依稀听见有人唤我，是谁呢？是凤凰你嘛？如果是你，那真好。
　　原来，我可以这么轻，轻得像一片迷路的羽毛，不知皈依何处。
　　真的有来世吗？
　　那么，我愿为一直振翅而飞的蝶，一滴渗透宣纸的墨，一粒随风远去的沙……（原著文）

　　01.

　　灰飞烟灭是什么？

　　按老胡的说法，即为神散形灭：“如同被那凶残的玉兔嚼了去，不光身灭元神也被囫囵下咽。从此在六界消亡，再无重聚的可能。”

　　那元灵消散了可会化为花草啊？溃散后可同凡人一般再入因果转世轮盘吗？抑或散入风中，又得逍遥快活的一生啊？

　　嗳呀呀，待我们几个穷追猛问，他却摇摇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再也不说了，真真是肝肠寸断得紧呐。

　　百年后，当我亲眼看见爹爹在我面前身死形灭，凤凰在我身边化为无数星沙远去，我才深切地体会的到灰飞烟灭的悲壮含义。

　　原以为自己也会这样离开，化为一阵风，自在逍遥而去。

　　但稀奇的是，我不仅未能离开，还会做梦。

　　那梦，可扁可圆。时而沉陷在思索人生的意义里，例如现在这般；时而幻听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话，例如“你这小妖”，耳熟得紧；再时而，我便能先模糊后清晰地看到一些画面，如同旭日般的耀眼金光或某张思慕深处那张妖孽的脸。

　　随着发梦的频率愈加频繁真实，我不禁渐渐恐慌起来：这般不能安息，莫不是我之前作恶多端，教小鬼引入了别离地狱？

　　可我却没尝到时时日日别离之苦，只消在混沌与清醒之间徘徊来去。今日瞥见那人在栖梧宫中批书，明日则听见那流水溅玉的声音在身后唤我小妖。每每见他，我便胸口一阵酸痛，片刻后画面转换消失，意识便再次沉陷在似有似无的梦里。

　　左思右想，得出个结论——

　　我定是陷入人生的跑马灯中，回光返照了。

　　再一细想，每次回光的梦里定必有那清冷倨傲的凤凰在身边。于是我又得出个结论——

　　我这不生不死不湮不灭定与我死前思念凤凰有关。

　　这日，欲裂的腹痛与热辣辣的灼烧忽然横冲直撞蔓延全身，痛得我忍着眼泪生生捂着肚子在床铺上打滚儿。之前的梦可没有这样真实过。我一边在脑海中捞着止痛的咒语与药草，一边咒这回光返照委实长久真实了些。

　　嗳？床？

　　我缓缓睁开眼睛，但见朱雀卵一般又圆又红的天穹顶，上边飘着一团一团眼熟得紧的火烧云。

　　身边有人，半披着乌黑的长发坐在我对面，阖着眼睛，为我渡气。

　　“凤凰……”我挣扎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再见到他，真好。好到我错以为这并不是自己的回光返照。

　　面前的凤凰轻哼一声，睁开那双吊稍的凤眼，锐光凛凛。一面将指尖搭在我的脉上，一面皱着眉头，仿佛被惹恼。

　　“你这小妖，本生得体质陰寒，只宜水养，食用至火之物会有性命之忧你可知道？”

　　嗳？这场景，这画面，这历历在目的片段。

　　我呼吸一紧，不顾喉咙里支离破碎的生疼，硬生生地喊了他：“凤凰！”

　　他骨节分明的手触感如此真实温暖，我错乱地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扑过去抱住他的臂膀。

　　是梦也好，我也要将它做完。

　　“凤凰，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好想你。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伤害你，不该应允润玉，亦不该错将爹爹的仇复在你身上，自始至终我这里只有你。你可愿原谅我？”

　　“自沉陷在这回光返照里，我日日夜夜都能看见你，听见你，想你，却不能与你说上一句。我日日都在反思我的过错，我日日都想我们和好如初，你可有感受到……”

　　我哭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撕心裂肺。身边的人却是身体僵硬，一动也没有动，甚至惊讶地轻轻倒抽气。

　　我自认为哭得是我见犹怜，即使是别离地狱里的心魔听此悲恸之声也要停罚三日。但它并没有按照狐狸仙的传奇话本中讲的那样即刻将我放回混沌去，而是屏住呼吸，停顿良久，略带颤抖又不失严厉地说：

　　“……别哭了。”

　　语气同那只烧焦的鸟儿一模一样。

　　嗳？我一哆嗦，停下了。但蔓延不止的腹痛及心痛却未能停止，只得退回原处，不再出声。

　　若这梦魇推算的准，这便是我记忆里最初的那个高高在上的二殿下，熟悉又陌生。

　　他看看我，仿佛懊恼着什么，停顿片刻，一声不耐烦的叹息，接着，一只手轻轻探了探我的额头，良久又放了回去。

　　“先调息运气十二小周天。”清冷的声音软了一些。

　　“哦。”我照做，与想的一样，身体的疼痛消失了。

　　“可有好些？”声音又软了些。

　　我点点头，抬眼看着凤凰那张模糊的脸。

　　“你方才是不是梦魇了？”话里的凌厉完全消失了，他同旧时一样，伸手过来捏了捏我的发髻。

　　衣袖浮动传来淡淡的香味，如果这也是梦，那这梦便委实诡异了一些。

　　我委屈地吸了吸鼻子，道：“浮生一世，南柯一梦。梦里我害死又救活了你，误会还未说清自己便也身死形灭，魂魄四散，无处可依……”

　　待我将其中曲折繁复了一遍，凤凰的脸色青红皂白地交替了一番，最后揉着额角皱眉太息。

　　“区区梦魇，醒来便好。不怪你做这等离奇曲折的梦，以后叔父的话本你还是少看些罢。”他淡淡地说，声音低沉了许多，叮嘱我好生休息后，白皙的食指敲了敲我的脑门，不轻不重。起身欲走。

　　忽然，由心底冒出了一丝奇异的想法。我兀的抓住了他的手，将他拽了回来。

　　“若我所说皆属实你可信我，若我身上真的有断情绝爱的陨丹，你可愿意帮我取出？若我真的有一天因此丹药颠倒心意，你可会救我？”

　　若着梦境如同现实再造，我可还会辜负他？

　　“……”

　　他不说话，我回望他。

　　“你这小妖。今日不问我要灵力了，倒是生出了旁的心思。”他轻声一笑，颇不自然地坐在了床的边沿，指尖撩了撩我额前的碎发。

　　“你且信我……”我诚恳地说，将他的手握得很紧。

　　他一怔，蹙起眉头，陷入片刻的深思。

　　我躺在床上，他在我身边。心里的暖意溢了出来。这若是别离地狱，那惩罚也过于美好了点。

　　这样想着，胸口又一阵酸痛。

　　天旋地转，五感渐渐抽离。这便是回光返照要结束了吧？

　　“凤凰……”我唤道。

　　身旁的人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对，立即凑过来，可惜他的问话变成了嗡嗡的回音，我却渐渐地看不见他了。虚弱中，我感到自己努力去抓他的手，他亦用力的回握我。

　　不要离开我，我挣扎着说。

　　说没说出口呢，我终是不知道了。

　　只是后来陷入混沌梦境的好些日头里，似乎每至深夜都隐隐约约、模模糊糊地听到某个方向传来的安魂的凤尾箜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