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姐姐不好追》陆尚恩

4、殷红

　　澹京看起来吓坏了，他瑟缩着，金贵的袍子上土迹斑斑，还破了几道口子。可怜小少爷十六年富贵，却不到一天两次被架住脖子，但看到云轻，他顾不得危险挣扎起来，急忙喊道：“别过来！快走啊！”

　　“别乱动！”杜仲一抬脚踢中了他的膝盖，澹京“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雪水混着泥水溅到澹京脸上，像是在丝绸画布上泼了墨点。

　　“澹京！”

　　“我劝师妹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杜仲看到云轻满脸焦急，颇为得意，“你以为你真的算无遗策？你以为我的令牌随随便便能被偷走？能过了八箭阵算你有点本事。可是现在连小公子在我手里，跟我回去，我还能给他个痛快不是吗？”

　　沈云轻拔出了剑。

　　杜仲轻蔑地哼了一声，继续说道：“你要逼我？沈云轻，咱们也认识几年了，你说我会不会杀他？”

　　他一把揪住了澹京的衣领，短刀更紧了些，点点血珠渗了出来。

　　云轻一只握拳的手青筋都鼓了起来，另一只手却满满把剑放在了地上，踢到了杜仲脚边。

　　“放了他。”

　　“沈师妹是明白人。”杜仲显然对“捕风”有点兴趣，他松开澹京的衣领，把他甩在一边，弯腰去捡那把剑。

　　“澹京！快过来！”云轻想过去拉他一把，却倒吸一口气——“澹京！”

　　澹京突然扑向杜仲——杜仲并不高，也没有留神，更没想到这么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小公子会袭击他，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但他怎么可能占得沉香谷几大高手之一的上风，杜仲一个翻身压过来，顺手抄起捕风剑，狠狠地刺进了他的身体！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沈云轻一个箭步窜上来，右肘猛击杜仲的下巴，把他从澹京身上撞开。鲜血从少年腹部汩汩流出，他已经没了力气，连呻/吟声都十分微弱。此时，杜仲身后的几个人一起围上来，沈云轻被迫用上了伤臂，她先是用一把石子击中了其中一人的眼睛，抢过他手里的刀，又一个后踢击中了来人头部。但她四面受敌，还要护着澹京，很快力不从心起来。

　　杜仲在一旁揉着下巴，看着沈云轻鱼死网破的架势冷笑一声：“找死。”

　　我不该这样。

　　沈云轻躺在地上，看向澹京的方向，他的眼睛还睁的大大的，可胸口已经没了起伏，腹部还插着她的捕风。雪已经积了一层，在白色的背景中，那片殷红分外刺眼。

　　我不该……不该利用你，不该出现在你家门前，不该和你看桃花。

　　她的视线有点模糊了，也许是额头上的血流到了眼睛里。

　　你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一个人慢慢走了过来，大概是杜仲要来了结她的性命了。

　　连澹京……你是个大傻瓜！

　　霎时，平地风起。杜仲大惊失色，看到倒在地上的沈云轻如同傀儡般站了起来，脚离开地面，竟一点点上升，最后停在了空中——

　　“杜仲，你要偿命。”

　　她沙哑的声音让常年混迹夜色、取人性命的杜仲浑身一个激灵。少女披在身上的深色衣服在方才的打斗中已被撕破，一条条飘在风中，如同毒蛇摆尾。她头发散落，双眼发红，头上的血迹一直流到下巴，乍一看就是来自地狱的索命恶鬼。

　　下一刻，这场奇异的大风卷着雪片和砂石，呼啸着扑向杜仲一行人。惨叫迭起，这风如同利刃，沉香谷的几大高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一道道割开，却卷在风中动弹不得。

　　“怎么突然起这么大风？”一户人家的窗户被推开，头发花白的老爷爷奇怪地叹道。
　　“爷爷你看！你看有龙飞过来！”还没有窗台高的小孩一蹦一跳地指着天边。
　　“哪有龙呢？不可以随便说神明……咦？”

　　一条长长的的黑影略过南安城上空，往西城门方向飞去。黑影所经过的地方，大风便停了下来，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黑影赶到那片荒地，越过那些已经全部倒在地上、没有一丝生气的刺客，接住了从空中落下的少女。

　　西城门附近荒地的惨案没过多久就传遍了南安城。连郡守痛失爱子，一夜间头发白了一半。京都的名门世家纷纷派了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前来吊唁，皇帝也被惊动了。此外，查案的官员发现黑衣刺客中有一人竟是追捕多年未果的重要逃犯，这给案件又添上了几分扑朔迷离与恐怖感。南安城人心惶惶，虽然官府已经尽力压制风声，可一传十、十传百，这案子被传得越来越玄乎。

　　“你知道吗，那些杀了连小少爷的人，都是逃犯组织里的……”

　　“唉，可怜了小少爷，竟遭遇如此不测……”

　　“听说那天神龙发威了，还有一阵奇怪的大风。”

　　“可不嘛，听说那些逃犯死的蹊跷，像是被刀刃一下一下割开皮肤的……啧，太恐怖了……”

　　“打扰了，请问诸位口中的连小公子是？”

　　这低声窃窃的是一行脚夫，他们在街边的面摊一遍吸溜着热乎乎的面条，一边交换着从胡同旮旯里听来的捕风捉影，没想到突然被打断，便一齐转头看向来人。

　　此人戴着斗笠，配着一把普普通通的剑，一袭青衣，像是个行走江湖的剑客，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却颇有气度。

　　“你是什么人？”其中一个大大咧咧的脚夫率先问道。

　　男子客气地作揖，一手摘下斗笠，露出深邃而精致的五官。

　　“在下周旻，来南安城寻亲，初来乍到，若是说了什么不应当的，还望各位兄长多多包涵。”

　　“怪不得呢，周小兄弟居然不知道连家！”那脚夫嘴上不把门，便对西城门一案滔滔不绝起来。

　　“你说这算什么事！连少爷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么想不开了，非要和一个穷的叮当响的小姑娘混在一起。我看就是那姑娘得罪了什么人，仇家寻上门了，结果连累了连少爷。听说那小姑娘到现在还没影儿呢，不知道是不是跑了……”

　　“老胡，差不多算了，别在背后说连家太多！”另一个脚夫打断他，转向周旻，“我们也吃完了，周小兄弟自己保重。”

　　周旻连忙行礼，目送他们离开。脚夫们越走越远，周旻的眉头也一点点皱了起来。他走进一家客栈，把手里的药包交给小二，“麻烦小兄弟了，和昨日一样，熬上一个时辰送到三楼最里面的厢房。”

　　小二知道这位客官会私下塞给他一笔数目不小的钱，见了金主立刻眉开眼笑道：“公子放心，包在我身上！”

　　周旻推开房门，确定没有人跟着才关上，两指一弹，一缕金色的光凭空出现，缠绕在了门锁之上。

　　卧榻上躺着的正是沈云轻。

　　周旻探了下脉象，表情更加凝重了，他扶起云轻，用一只手掌从后背给她灌入了一缕真气，又扶她躺下，盖好被子，动作轻的没有一丝声响。

　　“好不容易找到你了，”他心里涩涩地想，“怎么会是这样呢。”
　　***

　　“云轻快逃啊！云轻！”

　　“这是送你的画，喜不喜欢？”

　　“云轻，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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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澹京！啊……”沈云轻猛地睁开眼，想坐起来，却起到一半就因为疼痛倒了下去。又来了。无数澹京的画面——害怕的、焦急的、眉开眼笑的、冷如冰霜的……她知道是梦，澹京从来没对她冷淡过半分。

　　“小心点，”看她醒了，周旻连忙过来扶着，“我让客栈炖了鸡汤，要不要尝尝？”

　　“多谢周公子好意，不用了，我不饿。”

　　周旻轻轻笑了起来，他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甚是好看。“这几天，除了谢谢，你还对我讲过别的吗？”

　　“救命之恩本就无以为报……周公子这样费心照顾，是折煞我了。”

　　云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家客栈里，客栈所在的崇德街离天街不远，但却比天街僻静不少。这位周旻公子，据说来自一个不知名的江湖小门派，师父年老病重，怕是不久于人世，便给了他初入门派时姐姐带来的信物，让他来南安城寻亲。去往西城门的路上，恰巧看到了云轻，把她救了回来。

　　她昏迷了整整七天。醒的时候，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头上的伤也上了药，其他地方的伤，周旻说是请一位女郎中看过了，没有大碍。但内伤严重，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但这些伤，和“澹京”两个字比起来，都太微不足道了。想到澹京，她的心便抽搐起来。

　　对于这位周公子，她无法不设防，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但他们不可能认识。识人相貌是刺客训练的必要一课，哪怕是一面之缘的过客，再次相见，她也能回想起初遇的场景。

　　周旻行踪不定，偶尔前来探望一二。但会让客栈的小丫鬟按时送药和一日三餐过来。她大部分时间，都因为身体的疲倦感昏昏欲睡，清醒的时候，便会想到澹京，想到不知是否安全到达京都的秦姨。但她想不到自己为什么能杀了杜仲和其他人，她最后的记忆，就是澹京倒在她触碰不到的地方，那么无助地离开这个世界。

　　按照规矩，出事七天后，连府就举办了葬礼。那日也下了雪，像是澹京对南安城的留恋。但云轻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周旻一路询问，从街头乞丐问到青楼丫鬟，几乎踏遍了整个南安城，得知了不少消息。很快，他便知道了“沉香谷”这个名字和那座破落道观的方位。这晚，他独自来到道观门口，刚要进去，却感到背后一道微弱的金光闪过，一个穿着华丽金色长袍的男人走上前来，向他微微鞠躬：“鬼王。”

　　“东君深夜到此，有何贵干？”鬼王——周旻冷冷问道，和他在客栈时判若两人。

　　“有些私事……鬼王不也是为了……罢了，我只是想提醒一句，天规在上，神是不可以插手人间俗事的。”

　　“那真是多谢东君好意了，可我不是什么神明，”周旻略带嘲讽，“去年春日北方多地大旱，东君才受了惩戒，还是多关心自己。”说完便甩手进了道观。

　　东君——太阳神站立良久，神情复杂，末了，他深深叹了口气，一个转身便消失不见了。

　　周旻此次并不想对沉香谷做什么，他只是来探探。没人能发现鬼王，他摸了个八九不离十，便动身回客栈了。沉香谷数位高手——包括最近比武大会风头正盛的杜仲离奇死亡，失踪多日的沈云轻定然脱不了干系，说不定还会被再次追杀。

　　我会护着她的。想到这里，被太阳神打搅的不悦一扫而光。然而敲门无人回应之时，他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冲进去发现，沈云轻已经不见了，桌上还留了一张字条——“多谢，来日必报答恩情。”

　　周旻揣上字条，片刻没有停留，便从窗户一跃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