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三千明月生》安之若树

4、第4章

　　再次见到明爻神君还是在天河。
　　宽阔的天河是仙界与人界的界河。天河与人界的通云海相连，通云海海岛附近有与世隔绝的岛民居住，站在天河，遥遥望去，还能看见这些岛民每日出海，撒网捕鱼的场景。
　　无念急于找到明爻神君，问他一些很重要的问题，但她又不想直接去他仙邸找他，总觉得那样太奇怪了。她想着，明爻神君对在人界的生活有一种难得的眷恋之情，前两次无念见到他都是在天河，也许他常去天河也说不一定。不管了，先去天河碰碰运气吧。
　　连续十几天都在天河蹲着，不太出门的露珠身子被火热的日头晒得怏怏的，虽施了清凉咒，但对于最是怕热的无念来说还是很难受，无念有些泄气了，却还是坚持着，从月老那抢来一大壶冰镇茶水，每日抱着继续蹲在天河边望穿秋水地等啊等，到第十六天，无念终于看见了那抹玄青色身影。
　　一扫阴霾，无念欣喜地冲上前，欢快地说了声：“神君，你终于来了。”
　　明爻看着抱着很大个冒着热气的冰壶，双颊晒得红通通的无念，愣了片刻，道：“红娘仙子，你这是在……等我？”
　　“嗯嗯。就是在等神君啊！总算等来了。”无念眉眼弯弯，开心地说。
　　“去那棵树下坐坐，避避阳光吧。”明爻说。
　　无念点头：“好啊！好啊！”也没有客气，自己率先走过去，坐在了树荫下。变出一个紫檀梨茶案，又摸出两个白玉茶杯来，从冰壶里给明爻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
　　无念复又抱住茶壶，略显羞涩道：“神君见谅，小仙不耐热，不常出门，抱着这个冰壶能减去几分酷暑，只是仪容上可能不大好看，还请神君多包涵。”
　　明爻端过茶杯来，道“红娘仙子尽请自便。”啜了一口茶水，缓缓道：“仙子可是有什么事找明爻？”
　　提到这个，无念却是有点踌躇，她微微皱眉道：“神君，假若，我是说假若，不是真的哦。假若有一个机会，能让你的石头心变得有温度，变成一颗肉体凡胎的真心，你会想要这颗真心吗？”
　　偷偷瞅着面上看不出表情的明爻，无念焦躁，内心十分忐忑听到明爻的回答。
　　明爻端着茶杯的手，慢慢移到唇边：“我想不想重要吗？这几万年都如此过来了。”
　　“不！神君。”无念抓住他的衣袖，直视着他，目光隐隐浮动，一字一句道：“这很重要！”
　　明爻仍旧端着那杯茶，动也不动地看着无念，什么也没说，目光沉静。就只是这么看着。那一双如月光般柔和，如清烟般惆怅的眸子轻轻流转，恰若三月里微波荡漾的桃花水，兀自带着醉人的清辉。
　　神君的这双眼睛，真是美得过了分！
　　无念连忙收回抓着明爻衣袖的手，抱紧了怀里的冰壶，奇怪地觉得面上更热了。
　　无念掩饰地喝了一口茶，不敢再看向明爻，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茶杯上，道：“神君，有些话可能是我这个小小仙子没有立场来说的。小仙有时会很多嘴，这挺讨厌的，小仙知道，可今日却是不吐不快。”
　　她停了停，低头又继续说道：“虽然您生来一颗石头心，可您谦和有礼，又以保卫六界太平为己任，为人处世都受人敬重，很多人都很喜欢您。但您对您自己，似乎却……不太喜欢。您也不会为自己着想，我听说每一次与敌军作战，您总是拼死力战，全然不顾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是因为感受不到痛吗？所以，您就这样完全在意自己吗？可是，神君，如果您自己都不爱惜自己，自己都不喜欢自己，您感觉不到痛，其他您与您相处的人却是会替您感受到很痛很痛的。因此，您可不可以……”
　　“你难道会替我感受到我的痛吗？”头顶忽然传来明爻平静的声音。
　　无念抬头，在明爻默默的注视下，郑重地点了点头：“可能是小仙生来体质敏感，能感受到身边人的内心情感。除了小仙，我想那些关心神君的人，一定也能感受到你的喜悦和悲伤。小仙常常想，神君要是有一颗真正鲜活的心，会觉得很痛很痛。但，也肯定会因生命当中很多美好的事和回忆，产生很愉悦很幸福的感受。”
　　明爻轻轻扬起了唇，露出一个像是在笑的表情：“虽然我在情感这方面几乎没有感觉，但若有人能够感受到我应该有的喜怒哀乐，也是好的。我并不觉得胸腔里这颗心是石头心或是其他心，会给我带来什么改变。只是很多时候，生活于我一成不变，我会常常忘记自己还活着。这样的回答，你满意吗？”
　　无念缓缓松了口气，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神君，谢谢你。”
　　明爻的目光寂静地落在无念身上：“不，明爻才应该说对红娘仙子你说声谢谢。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番话，这样的红娘仙子也一点都不讨厌。”
　　无念呆了呆，绽放出一抹灿烂的微笑，她道：“不用客气。神君，小仙很快乐，因为现在，在您身边，小仙就能感觉到，自你心底里生起的，恬淡的喜悦。”
　　“还未请教仙子你的仙名，一直都以红娘仙子来称呼，似乎不太好吧。”明爻道。
　　“噢，是小仙疏忽了，竟忘了向神君禀明自己的姓名。”无念讪讪一笑，原本就没有想过自己一个小小仙子会和这位高高在上的神君有什么往来，也就觉得没有告知姓名的必要。神君必然也是觉得不会和自己有什么牵扯，所以开始不在乎怎样称呼自己，可是现下，好像，是自己拉近了距离了吗？为什么会有一丝隐隐的危机感？
　　“怎么？有什么于理不合吗？”见无念脸色有点僵硬，明爻微微疑惑。。
　　无念摇头，绝对又是自己多想了。甩掉心间的杂念杂感，无念正声道：“小仙名叫无念。”
　　“无念吗？”明爻目光飘散，许久才道：“止观、无念。红娘仙子这名字满含禅意，无念从前，是佛家弟子吗？”
　　无念笑道：“小仙从前是观音菩萨莲花池里的一滴露珠，因缘际会，听得菩萨诵念了千年的经文，修得灵体灵身，化作了人形。”
　　“原来如此，难怪你这么怕热。”明爻道：“无念倒是有一番大福德，大造化。”
　　无念不好意思地低头道：“得蒙上苍眷顾。”
　　忽而又抬起了头，面上露出几分困窘，无念道：“神君，还有一件事，也要问问您。”
　　“你说。”
　　“那天晚上，我曾听道神君对莲心三公主说过，要是你能够爱上一个人，那个人就会是莲心公主。对不对？”
　　明爻看了看无念，轻轻点了点头。
　　无念顿感大石头落了地，大松一口气道：“那我就放心了。”
　　“为何？我是否会爱上三公主这件事很重要吗？”
　　无念看着一无所知的明爻，很想告诉他，重要！太重要了！这可直接关系到神君你的命啊！要知道你会爱上莲心公主，而莲心公主本来就爱着你，这样你也没什么可能会受什么大的刺激，然后一切就皆大欢喜了。否则的话那就……
　　神女妡和灵石那事，月老虽然不肯告诉她和九卿后续发展，但是无念硬是追着他问另一件事，也就是那个用来装三滴至情至性的琉璃玉净瓶在哪？还有要怎样收集这三滴眼泪？月老可倒好，仍她求了又求，却避不开口。
　　无念在九卿的建议下拿出缠人的功夫来磨他，被逼急了，月老也只说了一句：“问这个干吗？”
　　无念当然也不想泄露明爻的事，只扯谎说她要收集至情至性的眼泪，去让人间那些无情无义、狼心狗肺之徒喝上一喝，好好重造他们一下。
　　月老自然不信她的鬼话，却还是像从前一样，没有去太多过问她真正的原因，让无念暗自松了口气。
　　月老什么也没问，只是说了句：“不要胡闹！搞不好会死人的。”
　　“为什么？”
　　月老道：“你们以为那灵石是自己太过伤情，才呕血而亡的吗？”
　　“难道不是吗？他本就有咳血之症。”
　　“错！”月老在她和九卿的头上各敲了一下，才叹气道：“说是老头导致了这个局面也不算错。当初我要是没动恻隐之心，那灵石也不会在拥有一颗至情至性的心后，因得不到所爱之人的心，哀痛而死。聚集在琉璃玉净瓶中的三滴眼泪，会使饮下之人变得至情至性。在刹那间百感交集，如果受点大的刺激，比如得知自己所爱之人不爱自己，那么，灭顶的痛苦和绝望就会迅速吞噬掉那个人，接着就会跟那灵石一样的结局，吐血而亡。而且，也因为那颗变得至情至性的心，那灵石无论转世多少次，皆出现过情深不寿的情形。老头我有感那琉璃玉净瓶的威力霸道，便把它封印在了一个非常危险又非常安全的地方，谁都别想再找到它。你们俩啊，也就别白费那份心机了。”
　　九卿沉思不语。
　　无念却道：“月老，我觉得你说错了。第一，即使当时你不把琉璃玉净瓶送给灵石，灵石也早晚会因为咳血之症抑郁而死的，毕竟那是心病，无药可医。只不过，你送上那琉璃玉净瓶看似加速了灵石的死而已。然而，灵石能在有生之年感受到神女对自己深深的爱意，我想，他应该是不悔此生的。从我和九卿私下里常常暗自动手脚让有情人少受些苦痛的折磨，而你对我们的宽容态度就可以看出，你自己应该也是知道灵石他是不后悔你这么帮他的。还有第二，你也说错了。不会白费心机的，我一定能找到那个琉璃玉净瓶的。”
　　想到自己在月老那里言之凿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和实际上并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去找那琉璃玉净瓶的现实，无念就头痛不已，为什么，为什么她总是要这么奇怪地就招惹了一件又一件的事呢。
　　哦，菩萨唉，她这个磨死自己的性子啊！迟早要搞出大事情来！救命啊！
　　明爻看着莫名其妙地敲着自己的头，像是陷入幻觉中的无念，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却微微发亮。也不打扰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好整以暇地欣赏她的面部表情。
　　等无念收回思绪，目光落在一直凝视着自己脸的明爻身上，内心深处就咆哮起来了，菩萨啊！刚刚自己思考的时候会不会又做了什么丢脸的事，请千万保佑，明爻神君没有看到才好啊！
　　菩萨无言，无言微笑，微笑着对无念说，晚了，早看见了。
　　一向自认还是很老成持重的无念，心里淌着泪，面上还是摆着姿态故作淡定：“神君见谅，小仙刚刚想到了点其他事情。我们说到哪了？”
　　明爻认真思忖了一番，三月桃花水般的眸子转了又转，才道：“呃，无念方才像是说到了你会很放心。”他一向记忆力很好，今天这是怎么了？
　　“咦？我会放什么心啊？我……对哦，我当然会放心，这样神君就不会有性命之危了……等等！我怎么说出口了？”猝不及防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咚”的一声，无念扔下抱着的冰壶，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一副恨不得把那些说出口的话吞回去。
　　身上猛地迎来一道探究的目光，明爻的声音依旧和煦，却又带着几分别样的疑惑：“无念，你知道些什么？为什么会担心我有性命之危？”
　　无念越发地捂紧嘴巴，看着明爻目光沉沉，像是就要站起，心弦终于崩塌，突地跳起，慌不择路地逃走了。
　　明爻远远注视着她拐进一处简单雅致的院子，微微皱眉，看着一旁茶案，和她扔在地上的冰壶，想了想，绣着银色水纹的云袖一挥，茶案和冰壶全都收入袖中。
　　正要移步离开，忽然听到一句熟悉的浅笑声音：“这就要走了？”
　　明爻抬眼望去，只见一名锦衣绣袍，发束金冠，风流潇洒，顾盼神飞的男子嚼着笑意，揶揄地看着他道：“今日新得了件有趣的法器，本想找你来品鉴品鉴，没想到法器没有看到，倒是看你跟人聊天聊得很快活得很。若不是你我私交甚好，本殿下知道你的那件事，我都快要觉得你是瞧上人家姑娘了。”
　　明爻眼中隐现几分柔和，用陈述事实的语气道：“她很特别。”
　　男子脸上堆满了促狭的笑：“了不得！莫不是，我们明爻神君对刚刚那位露珠仙子真的有个什么感觉了？对了，还有一个什么你要是能够爱，就一定会爱上她的莲心公主。哦，是那个凤凰族第一美人吗？发生了什么本殿下不知道又很有趣的事吗？明爻君，看来你近日红鸾星动啊！”
　　明爻淡淡地扫了一眼男子道：“既然新得了法器，不如明爻与六殿下就此切磋一下吧？”
　　“呵呵。”天帝的第四子，天界的易初四殿下无奈地看着神君明爻，叹了口气：“你明知我得了再多法器也斗不过你这个大将军，还拿我开玩笑。你这打蛇打七寸的性子倒是像极了本殿下认识了很久的一个人。”
　　明爻不感兴趣地转身就走。
　　易初四殿下连忙追上，边走边说：“瞧，连这副对别人谦和有礼，端庄大方，对自己人却爱答不理的姿态也像了个十成十。”
　　“唉，本殿下说真的，你搭理一下我吗？难道你不想知道你的露珠仙子瞒着你在替你谋划什么吗？”
　　月白长袍蓦地静止不动了。
　　易初四殿下喜道：“这就对了吗？想知道吗？想知道就求求我吧！”
　　明爻凉凉地看了一眼易初四殿下，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哎哎！等等嘛，不求就不求，叫一声六哥也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