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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8、第 238 章 ...

  •   苏辄不觉松了口气。若是真看到了什么,哪里还敢靠近他半分,肆无忌惮的吵着要吃糕,怕是早被自己的唾沫提前噎死了。
      这么近距离细细一瞧,怀里的小儿睁着圆溜溜的大眼,头顶还竖着两根呆毛,绒绒的还有那么一点可人爱,原本习惯性要将人丢出去的手鬼使神差的顿住,竟就这么抱了住,转脚踱回了桌边。
      这时门外又有婢女端了一碗东西进来,黑乎乎的,气味十分难闻。婢女将碗放到桌上,先是被苏辄怀抱小儿的画面惊了一跳,然后小心翼翼的垂下眼低声道:“大人请趁热将药喝了吧,杨太妃说了,您今个儿若是再不好好喝药,她老人家就亲自过来看着您喝下去。”
      苏辄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放着吧,我一会儿就喝。”
      那婢女显然不信,低着头站在原地死也不肯挪一步,明摆着要看着苏辄将药喝下去好回去交差。
      “苏叔叔生病了么?”阮清搂着苏辄的脖子看向那碗一看就非常难喝的药,光是闻着就觉得五脏六腑都苦了,皱着小脸奶声奶气道:“可是,苏叔叔为什么生病了却不喝药?是怕苦么?”
      当面被一个孩子质疑自己怕喝药,苏辄风轻云淡的脸上略有些挂不住,尽量声平气和道:“怎么会,我只是想等它凉一凉。”
      阮清眨着大眼,言辞恳切道:“可是,桂嬷嬷说药凉了就没有药效了,而且会更苦。”
      苏辄嘴角微微抽了一下,略感不适的动了动脖子,“是吗?阿阮懂得真多。”
      阮清咯咯的笑了起来,张手抱起桌上的药碗推到苏辄嘴边,忽然又想起什么,伸手从盘子里抓了一块桂花糖糕扔进药碗里,还想用手指伸进去搅一搅,对上苏辄眯起的凤眼又讪讪的收了回去,一脸天真讨巧道:“我已经帮苏叔叔调好味了,不苦了,苏叔叔快些喝了罢。”
      饶是淡定如斯的苏辄,脸色也禁不住精彩的变幻了一番。只是一碗苦药喝下去尚且可以忍受,这样掺了黏糊糊的糕点的苦药,喝下去会不会肠穿肚烂?
      尤其那糕点还是经了这小儿的手······
      苏辄脑子竟然不合时宜的冒出一个问题:他洗手了吗?
      阮清见苏辄迟疑,便是伸手又要去抓糕,一边体贴的说着,“苏叔叔可是还是怕苦,那我再多放几块糕。”
      “咳······不用了······这样正好喝······”
      这要是平时早就被连人带碗一块掀出去了,也许是因为刚刚给人放过血,太傅的心情明显舒畅多了,一时竟也没与小儿动粗的意思。头一回被人当面质疑自己连碗药都喝不下去,且还是个八岁大的小儿,说起来其实有那么一点刺激,当下只担心迟了碗里就会再多上几块糕点,便赶忙接过碗,仰头一口气将药喝了下去。
      热乎乎的汤水一下肚,只觉得满嘴黏腻苦涩的糕点渣子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太傅的俊脸更白了。
      嘴角微微一凉,苏辄垂下眼睛,却见嘴边多了几瓣蜜桔。不知何时小儿剥好了一颗桔子,雪白的小手擎着鲜红的桔肉,认真的催促他,“吃了这个就不苦了。”
      狭长的凤眼微微眯了起来。看的旁边的婢女好一阵心惊肉跳,心道,果然小儿无知,竟不知太傅大人向来不吃过手的东西吗?刚刚看着太傅大人将那晚黏糊糊的药喝了,她就吓得下巴差点掉到地上,想着应是顾忌郡王的身份,太傅才没有发作,看太傅的表情显然也在极力忍着,眼下这小儿还不知收敛,得寸进尺的又来挑战太傅的底线,可真是活腻了要早早下去陪他那个短命的娘亲不成?
      似是终于察觉到了太傅身上的森冷气息,小儿一双大眼顿时有些湿漉起来,门外的风吹进来,吹得小儿头顶那两根呆毛一翘一翘的,瞧着甚是可怜。
      太傅其实并没有多少想法,将将艰难将口中怪异的汤渣压下去些许,正需要来口清爽的彻底改一改味道,凤眼微转却对上了小儿几乎能当镜子来照的一对水汪汪的眼珠子,只觉得喉咙管里堵塞的一团点心渣子好似一下子被捣进了心窝子里,猛地滞了一口气。当下也忘了继续观察小儿究竟有无看到院中一幕的念头,无意识的微张薄唇。
      一口咬下去却咬了个空,差点咬破了嘴皮,只见那只小手忽然灵活的收了回去,将本该已经下了自己肚子的桔子尽数吞进了樱红的小嘴里。
      太傅大人依稀有种被耍了的感觉,真是又气又恼。气的是这小儿竟然胆大如斯,当众戏弄于他。恼的是,从来爱干净的自己刚刚竟然真的要将那桔子吃下去。
      果然是最近太累了,脑子有些不清楚了么。
      然不等他沉下脸发作,怀里的小儿忽然又凑了上来,软儒的,温热的唇轻轻的贴在了他有些冰凉的唇上。
      太傅大人始料未及的呆住,薄唇依然无意识的微张着。小儿刚刚吃过桔子,贴着唇瓣桔子甘甜清香的气息霎时充满了他微微开启的口舌,一点一点将胸口艰涩欲呕的苦药味以及即将冲出喉咙的怒火尽数熄灭。
      苏辄陡然一震,如遭雷劈的僵在了椅子里。
      旁边正收拾药碗迅速抽身的婢女也立时惊骇的瞪大了眼睛,差点将碗摔了出去。
      太傅破例抱了小郡王,那是看在小郡王的身份上强自隐忍,可这般实打实的肌肤之亲,平日连被人拉下手都要洗半天的太傅如何忍得!
      王府刚刚办完一场丧事,紧接着又要办一场不成?
      可这孩子再小,也是郡王啊,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捏死的阿猫阿狗。
      婢女正焦心着该如何安抚暴怒的太傅,先极力保下无知小儿一条小命。就听到那小儿竟还很是得意的操着一口软儒的嗓音道,“以前我喝完了药,桂嬷嬷也会这样亲我,亲一亲就不苦了。只是后来我便不常生病了,桂嬷嬷也再没有亲过我······”
      软软的童音飘入耳中,苏辄方回过神来,唇上微微的异样犹在,他习惯性的想要将人扔甩出去,找块干净的帕子来擦拭,却在对上小儿清澈童真又带些无辜可怜的眼睛时,如被高手点了穴似得,愣是没能动弹,只声音略有些古怪的道,“······确实不苦了。”
      要说苏辄心里也十分奇怪,片刻前还翻江倒海的苦药味,竟真的消失无踪,只余了满腹的清香,再看小儿明净愉悦的笑脸,心内竟也莫名的松快起来。
      这样似陌生又似熟悉的感觉让他想起了幼时。大哥年长他十三岁,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喜欢跟着大哥后面跑,像条小尾巴一样。大哥性情温厚,从来不会嫌他烦,却总喜欢时不时捉弄他。有一次大哥带着他去山上偷杏子,又小又青的杏子看起来很可爱,大哥看他眼巴巴的瞅着,就摸了一颗顶小的塞进了他嘴里。那酸涩的滋味现在回想起来都记忆犹新,正当他忍不住皱巴着脸要哭出来时,嘴里猝不及防的又被塞了一颗粽子糖,腻人的甜味顿时将嘴里的酸涩压了下去。当时大哥笑的差点从树上摔下来。
      然而类似的心情,却已物是人非······
      那婢女见苏辄非但没有发作,反而兀自出起了神,心内有一瞬的不真实感,只胆战心惊的收拾了药碗,退出门外。可不过眨眼又走了回来,道:“大人,清风苑的桂嬷嬷来了,说是晚膳的时候不见了小殿下,这才找到了这里来。”
      阮清闻言立马紧紧抱住苏辄脖子,“我不要回去,我要在苏叔叔这里同苏叔叔一起吃饭。”
      苏辄低头看向怀里,看不出什么情绪的对外道:“将晚膳送到这里来吧。”
      过了一会儿,桂嬷嬷亲自带着人将饭菜送进了房间,进门前看了阮清一眼,见阮清正一本正经坐在凳子上,两只脚悬空,一翘一翘的十分惬意,不由的暗暗叹了口气,连忙对旁边的苏辄见礼,“殿下顽皮,打扰到太傅,还望太傅见谅。”
      “无妨,他在这里倒也热闹些。”苏辄脱口淡淡道了一句。
      桂嬷嬷皱了下眉,这几日她也暗暗打听过这位太傅大人的性子,来之前还很是担忧了一番,但眼下看起来,似乎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严重,便是一边低头布菜,一边斟酌道:“稍后用过饭,奴婢便带殿下回去。”
      “我不要回去!”阮清听了立马撅起嘴,挥着筷子喊道:“我今晚要和苏叔叔一起睡!”
      苏辄手中的筷子顿了一下。
      桂嬷嬷抬起头,口气严厉道:“殿下!太傅镇日操劳,难得休息,近日天气寒冷又不留心害了风寒,正需要静养,殿下过了年便八岁了,怎的还这般不懂事。”
      阮清扔掉筷子,扭着衣角不作声。
      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倒是像极了被抢了肉包的小奶狗,任谁看了都觉得自己是那抢肉包的无良之人,简直就是罪大恶极。
      桂嬷嬷显然没有这等高尚的觉悟,看惯了郡王撒娇耍赖的手段,早已练就了水火不侵稳如泰山的功力,只一双眼怒其不争的盯着郡王故作委屈的小脸。
      苏辄却忽然有些手痒,竟忍不住想要捏一捏那圆鼓鼓的小脸,再欣赏一下小奶狗呲牙咧嘴的滑稽模样,似乎这般就能消减了刚刚被戏耍的郁气。
      众目睽睽之下,太傅的手伸出一半就转了个弯儿,夹起一筷子鸡丝冬笋放到了阮清面前的碟子里,温吞道:“嬷嬷说的对,我这里地龙烧得浅,睡着冷,且我身子微恙,恐会将病气过给你,你且随嬷嬷回去,等改日苏叔叔病好了,再同你耍可好?”
      “骗人······”阮清怎会听不出太傅这是找借口搪塞他,嘟着嘴用筷子拨了拨碟子里的笋,“我不爱吃这个。”
      太傅嘴角狠狠一抽:聪明的孩子果真难搞。小时大哥是不是也对他甚是头疼?
      当下声音不自觉的柔了几分,将那一块笋夹起来放到自己的碗里,举着筷子问,“那你喜欢吃什么?我重新夹给你。”
      阮清仰起头,圆眼微瞪,“苏叔叔是在哄我么?怕我会赖在这里不走?”
      “殿下!”桂嬷嬷看不下去了,若不是顾忌苏辄在场,一定会立马拎着小儿讲上大半日为人当谨慎惜命的道理。
      虽然阮清贵为郡王,但也不过是有名头无实权的奶娃子。苏辄是什么人,诚然不若定王名头响赫,却是少年成名,才华惊绝,十三岁稚龄便艳压文武状元入了内阁,担任文华殿大学士之职,兼太子太傅以辅佐太子。到如今也已为官六七年了,官威不容小觑,岂容的阮清这等毛孩子当面叫板?
      桂嬷嬷吓得直擦冷汗。
      阮清却似毫无所觉,咬着筷子望着太傅迷人的俊脸,奶声奶气的昂扬道:“我是男子汉,不需人哄。苏叔叔不想我留在这里也不是没得商量,却是答应我一件事便好了。”
      苏辄觉得有趣,“哦?是什么事?”
      阮清眨了眨眼睛,乌黑的瞳仁宝石一般亮着光,“明日是上元节,我想去街上看花灯。”
      苏辄领会了他的意思,问:“你是想我带你去看花灯?”
      阮清觉得跟聪明的大人讲话就是省力,不像桂嬷嬷头发长见识短,总爱跟他打迷糊眼儿,便是不由振奋的挥舞着筷子,“是呢!苏叔叔可是应了我?”
      桂嬷嬷连忙上前,按住阮清乱飞的筷子,“小祖宗,您就可着劲儿的闹腾吧!上元节人山人海,最是混乱难防,您是想被人贩子掳去卖了做苦力不成?”又对苏辄赔笑道:“太傅不必跟殿下当真,您事务繁忙,尽不必理会小孩子的玩闹。奴婢一定会好好看住殿下,不让殿下再乱跑的。”言外之意就是以后不会再让阮清偷跑进明月斋了。
      按照以往,桂嬷嬷这般识趣的铺台阶,太傅一准踩着下了。可不知为何,今日太傅的心情格外舒畅,竟是抛却了素日的淡漠冷硬,不以为意道:“阿阮天性纯良活泼也是难得,我又怎好令他失望,有我看着他不会有事的,桂嬷嬷放心便可。左右明日给太子上完课后便没什么事了,桂嬷嬷提前准备一下吧,天气冷,记得多备一件厚实的斗篷,若有不足尽可去库房寻李管家,莫要冻坏了孩子。”
      桂嬷嬷还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只得恭敬的垂首,“太傅有心了。前个儿皇上已经命人从宫里头送了许多东西,殿下一年四季可穿的小衣都有,再不缺什么的。奴婢依稀记得里头便有一件白狐狸毛的缂丝流云小斗篷,明日正可给殿下穿上。”
      苏辄不无不可的点了下头,转向旁边眼巴巴望着他们说话的小儿,清楚的看见那双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里藏不住的狡黠与愉悦,平直的嘴角也禁不住勾了一下,弯出手指轻轻敲了一下小儿白嫩嫩的额头,“这下子可满意了?”
      这一幕看在一干仆从眼里,简直好似看见了天下红雨,震惊的不是一般二般。俱是在心里不住的揣摩着,这位小殿下果然不同寻常,才来了不过两三日就令生冷的太傅骤然转了性。要是给府里头那些小姐公子看到,不知该作何感想······
      阮清却只是直着眼儿望着太傅近在咫尺的笑脸,暗暗咽了口口水。分明是白皙的一张脸,为何笑起来竟像是洒了金粉一般光芒万丈?
      直勾勾的小眼神盯得太傅有点笑不下去了,嘴角僵硬的扯了扯,“怎么了?”
      阮清瞬间回神儿,故作深沉的转开脸,低声道了句“没什么”,便自乖巧的夹了自己爱吃的菜吃起来,只怎么也绷不住想要弯一弯的大眼,伪装的甚是辛苦。
      吃过饭后,桂嬷嬷伺候着阮清漱了口,净了手,便将他领回了清风苑。苏辄一直站在窗前看着小小的人影离开,微不可查的蹙了下眉。
      据他所知,小儿自来到,从未出过清风苑的门,只那晚经过明月斋时耐不住他一个劲问便随手指了一下。清风苑与明月斋听起来在同一进,却实则各自独立,距离甚远,中间道路弯折,又隔了好几栋院子、围墙,便是大人第一次来到没人引着也会走错路。一个蒜苗高的小儿是怎么一个人准确无误的找到这里的?
      是误打误撞,还是······
      次日一大早,各处便响起了鞭炮声,孩童们的嬉笑声隔着高墙亦飘了进来。
      阮清被喧闹声吵醒的时候眼睛还是闭着的,木偶一般任由桂嬷嬷给他穿衣,洗脸,漱口。按例喝了一碗热乎乎的羊奶,吃了几口甜粥,便被抱去了杨太妃的院子。
      杨太妃住在内三进最东面的院子,院子里嬷嬷和丫头忙忙碌碌的端着盘子进出。定王的头七已过,白色的帆布已经撤下,却仍不能张挂红色的灯笼,乍一看仍有些凄凉。只远远的听见屋子里有对话声传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38章 第 2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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