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永恒的瞬间》沁清

1、第 1 章

　　2001年7月，天津东站。
　　阳光很强烈，但恋恋丝毫没感觉到它的炽热。
　　这是一座陌生的城市。陌生，总让恋恋感到寒冷。
　　安曾承诺提供的住所在开发区。
　　不要打车啊，恋恋，这里离市区太远了。
　　记得要坐835啊，恋恋，比别的车快些舒适些。
　　第三大街，翠亨村，开放式的阳台在夕阳中显得很美。
　　一见面安就把恋恋搂了过去。安的怀抱总是那么温暖。
　　这是恋恋来天津得到的第一个拥抱。
　　安的表哥是美资公司UTC的中方主管，已经驻外两年了。这套130坪大的公寓一直空着。
　　恋恋，先住下吧，等稳定一点再说。
　　安是恋恋大学四年最好的朋友。恋恋信任她。
　　恋恋的公司离公寓不远，第一大街。每天坐公车上下班。路上没多少骑单车的人，行人更少。车开得很快。恋恋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任风把头发打乱。
　　每天下班就回公寓，因为大而显得空旷的公寓。开发区的大街上也一样，一到这时便空无一人。
　　安的公司在市中心，没法搬过来陪她。恋恋，适应就好了。
　　恋恋点点头。明白自己得适应，必须适应。决定一个人出来的时候，已注定要独自承担很多东西。
　　妈妈在恋恋出来的时候曾哭的很凶。但恋恋不想再做妈妈臂弯里的乖孩子。
　　一份单调的公务员的工作和平淡而稳定的婚姻。
　　恋恋不想那样，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怎样。
　　所以来到了这座陌生的城市。
　　生活还在继续着，在哪里都一样。工作，吃饭，睡觉。周末做卫生或是和安一起逛街。
　　一个有雨的夜，恋恋半夜起来喝水。听见钥匙在门锁里转动的声音。恋恋呆住了。
　　门开了。一个男人站在那里。说不上他和恋恋谁更惊讶。
　　这张脸孔很面熟，恋恋想问，我在哪里见过你吗。却听到自己在说，你是会拿钥匙开门的那种贼吗？
　　男人笑了，化解了眼里的那抹锐气，不，我是这里的主人，我叫森。
　　森是安的表哥，起居室里照片的主人。恋恋打扫房间的时候，总是细心拭去那些镜框上的灰尘。
　　安周末的时候过来了，为他们俩做了一个安排，“同居”。
　　恋恋，你一个女孩子，自己住不大安全。
　　表哥，有恋恋在，对你的生活起居也有个照应。
　　恋恋和森都没有提出异议，于是安的决定成了最后的决定。
　　恋恋的生活并没有因为森的出现发生很大的变化。森回来得早些的夜晚，会分享到恋恋的夜宵。偶尔的一两个周末，要是两个人都在的话，恋恋去买菜的时候会问森一声。
　　第一次见到森的女朋友琪是很长时间以后了。琪是北京人，典型的大都市的女孩子，带着地域的和她自身的优越感。确实她也有这种资本。
　　安总说恋恋觉不出别人对她是好是坏，但恋恋觉得琪对她还是挺好的。一般意义上那种好，好象并不介意自己的男友与恋恋“同居”的事实。
　　森很少让琪直接来公寓找他。琪偶尔来的时候，森总是坚持带琪出去吃饭。
　　一个雨天，雨下的很大。琪来的时候，恋恋刚把自己喜欢吃的油麦菜和森爱吃的瓦块鱼端上桌。
　　别出去了，森。我再多做几个菜好了。恋恋说。
　　森犹豫了一下，放下已拿起的西装外套。
　　吃完饭，森帮着恋恋一起收拾。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或许是因为女朋友在吧，要表现一下。恋恋想。
　　恋恋，有苹果吗？琪问。
　　有，等一下。恋恋洗了几个苹果，准备削皮做苹果沙拉。
　　森走过来，从恋恋手中拿过苹果削了起来。
　　你今天有点奇怪。恋恋说。
　　是吗？森说。削完了一个苹果，递给恋恋。
　　恩？
　　先给你，还有一个是给琪的。
　　恋恋有些怔忡地接过苹果，随后折回自己的屋子。
　　过了一会儿恋恋从窗口看见琪的车子开了出去，开得很猛，在这大雨滂沱的夜。
　　正好响起了敲门声，是森。
　　恋恋，下次不要留琪吃饭。
　　对不起，是不是我打扰了你们？我是看雨很大。。。。。。
　　不，我不要你为了别人服务。森说。
　　恋恋不说话，有点费解地站在那儿。琪不在的时候她也是一样的做饭，清洁。森很少打下手。然后是安静的用餐，两人有一种沉默的默契。
　　森，你不是别人吗？恋恋想。但最终还是轻声说，好的。
　　森有些欲言又止，突然走过来，轻拥了她一下，傻恋恋。
　　这是恋恋来天津得到的第二个拥抱。
　　和安的拥抱不大一样，森的拥抱除了温暖还有别的一些什么。但一闪即逝，恋恋没来得及抓住。
　　再次见到安的时候，恋恋没有提及。
　　那只是个拥抱而已。
　　日子一天天过去，每一天都不同而相同着。
　　十月份，迎来了卫。
　　恋恋今年22岁，与卫相识已有8年。
　　他们隔着一张餐桌坐着。卫在讲话，恋恋安静着，倾听着。
　　恋恋，医院已经给我分了房子。卫突然说。
　　沉默。
　　跟我去上海吧，恋恋。
　　恋恋依旧不说话，望着自己的手，在卫的手掌里。曾经的青梅竹马，妈妈眼中的乘龙快婿。嫁给他，会是幸福的，每个人都这么说。
　　曾以不想离开家为理由。但现在这种理由已不成立。恋恋已经离开了家，自己一个人，在天津。
　　恋恋，告诉我，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想要不受支配的生活，自由的心灵，还有别的一些什么。恋恋想。某些我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
　　但她听到自己在说，给我点时间考虑，卫。
　　送卫走的那天，又下起了雨。恋恋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门没上锁，黑着灯。
　　恋恋站在门口，赤着脚，手里拎着泥泞的鞋子。
　　森，你在吗？
　　沉默。
　　但恋恋能感到森的存在。她放下鞋子，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别走，恋恋。
　　恋恋一怔，站在了那儿。她感到森走了过来，并且抱住了她。
　　这次他没有马上就放开。
　　森的手温暖而坚定。恋恋突然明白自己长久以来要的是什么了，就是在森怀抱里的这种感觉，温暖而踏实。
　　你在发抖，恋恋。森轻声说。
　　那是被雨淋的。森，请抱紧我。
　　黑暗中，恋恋感到森在搜寻她的唇。森的吻火热而坚定。要发生什么了吗，恋恋想。
　　。。。。。。
　　森熟睡很久以后恋恋还在清醒着。原来两个人可以如此地亲密，原来这一切可以如此地自然而然。
　　恋恋的生活开始发生变化。她开始用“家”来称呼这所公寓，“同居”变成同居。
　　琪和卫都已成为过去。
　　每天下班后，恋恋回家准备晚餐。通常饭做好的时候森还回不来。恋恋就抓紧时间洗个澡，洗掉森不喜欢的油烟味。
　　等森回来的时候，恋恋喜欢穿着他的棉布衬衣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做家务。衬衣上有森的味道，让恋恋感到温暖。
　　森很忙，但他尽量推掉应酬回家吃饭。每次他进门的时候，都会给恋恋一个拥抱。有的时候他会假装忘了，等着恋恋用眼神提醒他。然后他会很用力很用力地抱着她，在她耳边说，我的傻恋恋。
　　除了在小区里散步，森很少带恋恋出去。但恋恋觉得很满足，比起那些酒会和沙龙，她更喜欢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即使是安静地依偎着，也让她感到宁静而踏实。
　　安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她是震惊而无奈的。
　　恋恋，你是一个传统的女孩子，却在做着一件前卫的事。
　　那是因为我遇到了森，安。
　　安不置可否地啜了口咖啡。
　　森就像是我的亲哥哥一样，而且确实很优秀。但如果我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好朋友，我会劝她离他远点。森不是一个能给你未来的人，恋恋。我怕你会受到伤害。
　　恋恋不说话。太晚了，安。我们已经因你而碰撞。
　　安的话不久便应验了。
　　森的公司开始年度结算，他忙得两三天才回来一次。
　　恋恋打过几次电话，总赶在森主持会议或洽谈客户的时候。于是恋恋不再打电话。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守在电话机旁，等森的电话。有的时候有，但大多数时候没有。
　　森的声音总是听起来很疲惫，恋恋每次心疼起来就忘了向他倾诉自己的落寞。
　　乖恋恋，自己照顾自己，一有时间我就回家。
　　放下电话，恋恋瞥见镜中的自己。苍白而消瘦。
　　你已经让我习惯了你的存在，森。或许这原本是个错误。
　　依旧去采购森爱喝的蓝山咖啡。但恋恋每次只买一小听。
　　安约恋恋出来吃饭的时候，有些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要告诉我吗，安。
　　恋恋，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但觉得应该让你知道。森最近总与琪在一起。
　　恋恋愣住了，早该猜到的，不是吗？那些迟归的夜，森的疲惫，加班与应酬。
　　你还好吧，恋恋。安担心地望着她。
　　还好。干涩的声音，苦涩的笑。
　　你在哭，恋恋。
　　是吗。恋恋摸摸自己的面颊。我竟然没发现自己的眼泪，安，真好笑。
　　这天恋恋回到家的时候，意外地发现森在。
　　房间里很大的烟味，彰示着森的不满。我等了你很长时间，恋恋，本来要带你参加一个沙龙的。
　　恋恋不说话，数着烟缸里的烟蒂，一，二，三，四，五。
　　说话，恋恋，不要总这么孩子气！
　　说什么呢，森。恋恋想。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就是这样了。
　　森，我是你的什么人？恋恋问。
　　森怔住了。这个问题对于他似乎很难回答。
　　恋恋被森的迟疑刺伤了。我住着你的房子，独享着你的怀抱，做好饭等你回来。森，我是你未来的妻啊！
　　恋恋，别这样，我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不用考虑了，我已经明了你的答案。森，你是为同一个原因爱上我和决定不要我的。
　　我有我的事业和抱负，不可能放弃。你应该理解我，恋恋。
　　我明白，你需要一个像琪那样大方又能干的妻。你明白我要什么吗，森。我要有一个男人爱我，让我为他洗衣做饭生孩子。
　　长久的沉默。
　　森从后面抱住恋恋。恋恋闭上眼睛，森的怀抱，温暖的怀抱，只是已不再属于她。才明白心痛的感觉不只是一种说法，原来心真的会抽痛，一下一下的，没有间歇。
　　森去上班的时候，恋恋送他到门口。
　　不许你瞎想，恋恋，等我回来。
　　好的，森。恋恋说。我会等你回来，等着你的拥抱。
　　森的车子一离开视线，恋恋就开始收拾行李。临走时她打扫了一遍房间，清除了所有自己曾在这里居住的痕迹，连床单上的一根长发都没放过。
　　安晚上回家的时候，发现门口蜷缩成一团的恋恋，身边放着简单的行李。
　　晚上好，安。恋恋仰起头望着她笑。明亮的笑容，眼眸中深刻的痛楚。
　　恋恋！安把她拉起来，轻拥着她。
　　安的怀抱曾是温暖的。但现在恋恋已丧失了触觉，对森以外其他的怀抱。
　　恋恋，你怎么就这样一声不响地跑出来.森都快急疯了。
　　我很累，安，我要回家。恋恋轻声说。
　　我不能再继续在天津生活。这是我和森的城市，只能存贮在记忆中的城市。
　　恋恋就这样离开了天津。
　　森在五月份又被召回纽约总部。

　　安结婚的时候，恋恋又见到了森。他身边的女伴已不是琪，但看上去同样的美丽又干练。
　　你长大了，恋恋。
　　笑。是变老了，森。曾为爱你而苍老。
　　你还好吗，恋恋。
　　我快要结婚了，安会是我的伴娘。很好，森,因为我已能够把你遗忘。
　　沉默。但两人都能感到彼此的张力。一向如此，恋恋和森在一起的时候。
　　森的女伴走了过来，结束了这次短暂的会面。
　　再见，恋恋。
　　我已更名Vivian。希望我们不再相见，森。
　　恋恋望着森走过人群，他的后背直而僵硬。她知道他还没有忘记自己 。
　　恋恋也曾强迫自己忘掉森。或许这种强迫，本身就是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

　　世上总有些东西，虽然瞬间即逝，却是别样的永恒。

　　Vivian于9.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