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爱情故事》海妍

30、第二十九章

　　半个月之后，莫青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的相见。

　　静静地躺在床板上，左右两边的室友，有的打呼噜，有的磨牙，各种模样皆是。

　　干部昨日警告各位，晚上休息时候不允许拿被子蒙住嘴巴和鼻子，所以每当有人违反时，负责值班的室友都会戳醒对方。

　　莫青来到这里已经半个月了，从最后的位置已经睡到了中间，而自己头顶上那盏明晃晃的灯光照下来，让莫青睡意全无。

　　每晚九点半准时就寝，两个人相互交替值班两个半小时，那是每个人都觉得最难捱的时候，伴随着饥饿和困乏，两只脚掌来回走到发酸发胀，却不能停下来，偶尔的站定几分钟也算是小小的幸福。

　　透过监室外小小的窗口，那是外面向往的自由生活，半个月时间过去，莫青感觉自己还像做梦一样。

　　但是她不能稀里糊涂的睡过去，每个人每天都会想自己的案件，和室友讨论案情，每每说到最坏结果，当事人都是一阵沉默，心里的酸楚说不出口。

　　她不想变成祥林嫂，她只不过是想每晚夜深人静较为清醒的时候把所有的事情的思路理清楚。

　　分析谁和谁的关系，谁是主谋谁是从犯，而自己在这件事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新来的室友是一位年纪较大的大姐，患有抑郁症和糖尿病，莫青接任了给患病室友监服药物的任务，因为派来的医生写字潦草，她差一点搞错了盐酸帕罗西汀片和二甲双胍。

　　进来的人，都觉得自己是冤枉的，进来的原因也五花八门，有电诈，帮信，鞋教组织，吸粉，赌钱，酒驾，袭紧，打架斗殴，feifa经营等。

　　帽子给这些人戴上了，就很难脱下来，新人进来都是要介绍自己进来的缘由。

　　短短两周，莫青也结识了比较聊得来的朋友。

　　有屡教不改一直赌钱的妇女，有失手袭紧的女生，有被骗入电诈集团为别人提供便利的女孩，有因为自己的无知收售电缆线的大姨……

　　这些底层人民，说到自己的委屈，有的泪流不止，有悔恨，有无侥幸的忿恨，有想洗心革面的决心。

　　人如果不经历逆境，有怎么会觉得普通生活无比幸福呢？

　　莫青把故事说完，室友都觉得这个小姑娘实在是太傻太可怜。

　　但莫青总是笑着安慰其他人，明明是承受痛苦的人，却看不得这世间的种种疾苦。

　　被安排在了凌晨四点和室友换班，被手指推醒，莫青悄悄起身开始穿外套，套上黑色的布鞋，看着值班的室友接着回自己的被窝休息。

　　莫青开始了漫长的值班旅程，两个小时后天就快要亮了，一直沉睡的人事无法体会到天亮过程的神秘，会有期待，会兴奋，就像是对自由生活的向往。

　　天总是会亮的，不是吗？

　　脑子渐渐放空，思绪飞到很远的地方。

　　那是2021年的三月末，初春的季节，大家还在早晚穿上厚外套的时候，莫青准备今天下班之前去公司递交入职申请，这样的话从下个月开始就可以续交社保。

　　还是像往常一样，莫青走向了距离公司三百米远的车库，这里鲜有人停车，因为偏僻，中午时候莫青都会选择在这里午休。

　　刚刚拉开车门，从她车旁的面包车上下来四五个穿着便衣的男人，朝着莫青问道：“是莫青吧，有关萧言川的案子麻烦你和我们走一趟。”

　　本来就对陌生人的到访有些疑惑，莫青听闻他们的身份，再看向来人胸口的工牌，心中了然于心。

　　锁好车门，莫青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只好跟随他们的车子回到所里。

　　这个地方来过几次，都是为了办理个人业务，没想到这次来却是被请进来喝茶。

　　工作人员也是比较温柔，没有粗暴的给她戴上手铐，莫青在他们的注视下给男朋友打了电话，安排好家里的事情之后，开始正式进入讯问环节。

　　没收手机和其他私人物品，安排坐在椅子上听后发问。

　　五点半下班，不知道不觉间谈话已经都到了凌晨两点，十点钟时候吃了一顿晚饭。

　　所长把所有的询问文件打印出来，让莫青签字按手印，表明这些文件会发到莫青的老家派出所，接下来办完其他手续需要将莫青羁押一段时间，至于有没有机会进行取保候审还要看是否符合条件。

　　听闻可以取保，莫青此时此刻还没有意识到现在是什么局面。

　　听闻这些文件会发回老家，通知自己的父母时，莫青终于抑制不住的开始泪流满面。她自己的确是一事无成，到如今还给父母招惹出那么多的是非，那些邻居邻里会如何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

　　她不是一个做坏事的女人，明明的善良的人，为什么非要遭罪。

　　“萧言川今年一月一日抓进去的，目前已经羁押了三个月，后面应该会继续羁押，逮捕的可能性很大，除了你的口供，还有他老婆的口供，还是需要点时间，今年年底能不能判下来也不太清楚。”所长其实是可怜眼前这个姑娘的，所以透露了一点消息给她。

　　对于萧言川突然之间被抓的事情，莫青是真的不清楚，所有的事情都是老老实实和办案人员交代。

　　原来在十二月底的时候，萧言川还在进行自己的工作，此时已经进入到收网中，在快递点抓捕到了萧言川，工作人员在他家也搜获了一批货。

　　如果没有证据，是不会随便抓人的，因为他在自己管辖范围内抓捕，所以也被带来这里问话。

　　莫青的问话暂时结束，放她在所里休息，那是一间开阔的房间，只有蓝色偏软的长椅，还有两个玻璃门封起来的房间，各有一个一米多长的软凳，开足了空调，莫青暂时先委身睡在上面。

　　第二天一早，莫青跟着房间里的其他人一起去附近的医院做体检，虽然自己的手上没有戴手铐，但是身后跟着办案人员，她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来医院还是自己正常来看病的时候，现在的莫青觉得自己犯了滔天大罪。

　　跟着来的每个人精神状态有些萎靡，长时间的讯问，睡眠不足，没办法刷牙洗脸和洗澡，身上还有着意味。

　　同行来的七八个人，只有莫青被发往看守所，其他人都是拘留所，少则五天，多则半个月就会被放出来，只有莫青知道，自己要失去自由了。

　　做了常规的检查项目后，回到所里，又被安排接着继续讯问。

　　莫青也只是把自己做过的供认不讳，没有做过的，坚决不会承认。

　　看在莫青合作态度良好的情况下，所长试着和莫青开始谈些其他的。

　　“刚开始他都承认，后来翻供，死活不认，但是他这样没用，你的口供和他老婆的口供矛头指向都是他，你和她老婆都是从犯，这是事实。你和他老婆，大概率会判缓，这是我猜测的，你也不要太有负担。”所长开始收拾手里的文件。

　　“我知道，我也没有好隐瞒的，毕竟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他的性格我也知道，他只会把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成白的，嘴巴里没有一句实话。”莫青说。

　　莫青一五一十的把自己和萧言川的事情交代清楚，半晌，所长开口说道：“我真的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他这么坏的人，他说你是背后主使，都是受了你的教唆。问了他关于你们两个出资买车的事情，你知道他怎么说的吗？他说车子是他自己买的，真的，我都看不下去了……”

　　莫青心里还有些安慰，终于有个人觉得自己有多委屈了。

　　“最坏的还不仅仅是这些，他老婆怀孕的时候，夏天那么热，带着他老婆和他一起去拜访客户，乡下的那种环境，挺着大肚子给他跑业务，他为了钱真的是不择手段，他老婆真是一边说一边哭，都是委屈……”

　　莫青早就能想到，这是萧言川能干出来的缺德事，和钱比起来，他的妻女又能算什么，关键时刻不过就是工具。

　　都是可怜人，莫青也从没觉得宁艾琳可恶，只不过都是可怜可恨的人罢了。

　　她现在不知道外面的时间发生了怎么样的变化，包括自己的男朋友，是否通知到到自己的父母，是否给自己找了律师，她现在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中午在所里简单吃了盒饭，下午三点多，同屋的几个人被拉走带去了拘留所。

　　她笑嘻嘻的和其他人说再见，还说自己去看守所不用大家担心，那时候她的心里被一种说不清楚情绪堵死了。

　　剩下莫青一个人在房间等待，在做其他的指纹采集，照片留档，那些在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个人信息采集录入，让莫青心里觉得，从此以后自己就是一个有污点的人了。

　　一直等到了晚上八点多钟，办案人员才姗姗来迟，押着莫青去往了江城女看。

　　江城的三所位置是在一起的，开车的路上下起了小雨，窗户外面雾蒙蒙的。就再让她再看看这个美丽的世界，再清楚的记住路灯是什么颜色，路两边的树木是青葱翠绿，走的这条马路自己开车走过无数次，但车次却不是回家的路。

　　拐进小路，曲曲折折的来到了江城监所中心，已经晚上九点多，干部给所长开了门。递交了各种资料，所长语重心长的说：“莫青，你别有太大压力，只是暂时把你关在这里，案子的进度我们在走，如果快的话，几个月你就能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安慰的话，莫青此时像是放下了石头，毕竟人已经到了门前，任由自己挣扎也无济于事。

　　看向所长的胸牌，莫青泪眼朦胧的点点头，进去之前你好歹是有些相对自由的。现在如同小鸟一样，关进笼子里进行标准化管理。

　　跟着干部开了铁门进入，依照惯例脱衣，上下跳跃，换上所内统一的服装，被引领着走向自己要去的地方。

　　路中央有红色的灯在闪烁，发出警告的声音，两边高墙上布满了铁丝网，来到监室门口，接住干部递来的洗漱用品。

　　门一开，里面齐刷刷的喊出口号，跨过门槛，莫青被值班的室友接去了用品。

　　在看到那一张张陌生的脸庞时，莫青忍不住飙泪，被面前这双温暖的手握住，眼里也都是满满的理解和心疼。

　　新来的人员被安排在最后一个位置，隔着透明的塑料扶手，明晃晃的厕所就在身后。

　　泪水打湿了用裤子叠好的枕头，莫青沉沉睡去。

　　作为新人第一周不用参与集体打被和晚上值班的事情，从第二周开始自己也就算是老人了，后续接着陆续来了一些其他室友，总会有人睡在最后一个位置。

　　每天的事情不多，但都让人筋疲力尽。

　　六点半起床叠被洗漱吃早饭，上午时间有固定的学习和放风时间，放风场里面可以洗衣服。中午有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下午接着学习和放风，每天的下午放风时间都是莫青最期待的时候，大家可以在相对自由的院子里聊聊天，唱唱歌，说点新鲜事。

　　幸运方便面和茶干是监室里畅销的零食，每个人带着自己的小凳子出来放风，干脆面在袋子里掰碎，撒上粉料包就是最好吃的下午茶。

　　莫青来得不是时候，没有赶上集体预订物资的时候，室友打笑她：“你运气好，这次订不上，说不定很快就要出去了。”

　　大家都对快点能出去无比向往，感谢大家说这样祝福的话。

　　如果说失去自由是让人痛苦的事情，那在失去自由的苦难的同时，去反思，去自省，去汲取剩下的点点快乐，才是让人有盼头的事情，不是吗？

　　前几天，办案单位还来监所里做笔录，每次干部来喊莫青出去，大家大概都能分析整个案子的走势，约莫来了三次左右，有一天莫青又被叫出去了。

　　律师来了，看着眼前这个面色枯黄，泛着油光和痘痘面颊的女孩子，吴律师开始询问：“你把你所有的事情简短告诉我。”

　　看着律师一遍写一遍点头认可，莫青把从事情的发展起因经过结果都一五一十的向律师和盘托出。

　　律师是男朋友委托了莫青父母找来的，父母是直系亲属和监护人，听着律师在那头介绍父母的焦急等待，和男朋友的无能为力。

　　莫青眼泛泪花，她被困在这里，让爱她的人为自己担心受怕，没说几句已经呜咽起来。

　　看着自己的双手被固定在桌面上，就连拿起笔写字也十分费力。

　　莫青把自己这些天在值班时候理清的思路尽数和律师表达，希望自己理性的分析能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机会。

　　一个小时的会面结束，莫青利用最后的几分钟告诉律师：“吴律师，告诉我男朋友和我父母，我在这里挺好的，叫他们不要担心，这里面有吃有喝，每晚我都睡得很好，我也相信积极配合我可以尽早的出去。”

　　例行公事，莫青记下了律师的电话，毕竟有需要联系律师，还要向干部写申请书递交，防止自己有任何事情能和律师第一时间联系上。

　　离开会谈室，小门被关上，层层加码，莫青小心翼翼的跟着干部，生怕自己站的位置不对遭到训斥。

　　回到监室，室友询问经过，分析着莫青案子的利弊。

　　几乎每天都会有室友被叫出去，不是办案单位来访，就是律师来访，有些人的案子被耽误了好几年也没有一个结果。

　　有些人回来会心一笑，像是找到了合适的关系去解决，有些人回来控制不住的开始默默掉泪，不肯道出实情，说到动情之处，只表示自己出去的机会基本没有了。

　　他们说，一般第37天的时候，总会有一个结果，不是出去，就是继续羁押，批准逮捕书下来的那一刻没有一个人能坦然的接受。

　　出去，也许是无罪释放，也许是取保候审。

　　日子就这样被莫青一天天的数着，记着。

　　每晚值班的时候，莫青都认真的盯着门口的智能屏幕，除了可以有紧急事件请示干部外，最大的作用就是用来数日子。

　　4月29日
　　还有明天一天就要满30天了，会有什么好消息吗？

　　后面这两周，律师也来过一次，基本也都是带话，中途收到了男朋友和同学寄来的贴身衣物，在收到衣物和写着朋友名字的物资单的时候，莫青心底被触动了。

　　即使再糟糕，这个世界总有人爱着你，你为什么不值得好好的活下去呢？

　　每个人的情绪波动，基本都会在第三十七天那日受到影响，莫青告诉自己要深呼吸，不能紧张，虽然渴望奇迹的发生，但依然做好一切最坏的准备。

　　干部把莫青单独叫出来，询问莫青为什么不吃药。

　　进来之前，莫青和医生说自己可能是患有二型糖尿病，但一直没有服药控制。今日干部主动找到莫青，这些天她负责室友的药物保存工作，想到莫青可能身体有恙，便叮嘱莫青和室友一起吃二甲双胍。

　　莫青表示自己一直没有用药，也害怕药物带来的副作用，最终在干部的算劝说下，答应在明天的送药中，和室友一同用药。

　　下午时候，干部把莫青叫出去，说是来了新的办案单位。

　　这次来的是检察院的，与莫青会面的是一个约莫三十多岁，打扮精致说话温柔的检察官。

　　莫青还是老老实实的交代自己的案件，说完末了，检察官询问莫青：“也就是说，你就是被他欺骗，被他诱导才做了这些事情？”

　　莫青点点头，对事实情况供认不讳。

　　“你的口供前后都是一致的，情况我们也已经了解了，说实话，私人角度上，我真的很同情你，但你并不无辜，知道吗？”检察官拿着打印好的文件，从头到尾扫视。

　　“是，现在就是希望组织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我也希望，坏人可以被绳之以法，我想好好重新做人。”莫青诚实的说道。

　　看着眼前的女孩子，诚恳的请求，检察官觉得，有些人值得被温柔以待。

　　“明天就是4月30号了，我会在明天下午给你结果，决定是否批捕，不过也有可能明天下午不会过来，那就要等到五一节后过来找你签逮捕书。”

　　莫青点点头，尊重检察官的工作安排。

　　“谢谢警官。”莫青起身向检察官鞠了一躬，无比诚恳。

　　被带回监室，室友纷纷过来询问莫青是什么结果。

　　“我做好了被逮捕的准备，此时我反而没有那么紧张，是福是祸，我真的都已经看淡了。”莫青说，然后向组长借了一张信纸，想要写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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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三个多小时才码五千多字，我真的要废了，我一定是江郎才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