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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八 ...


  •   “那个朋友,是我?”
      子桑南目不转睛地看着景容,等待着他的回答,就好象在等待着判决。
      景容看着他,一贯冷淡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屑,最后轻笑一声:“谁知道呢。哦,好象子桑大人的祖籍也是在凤阳,真的是你也说不定。”
      “你……”子桑南张了张口,最终只是握紧了拳头,把话咽了回去。
      景容看戏般地盯了他一阵,才慢慢敛去笑意,转了话题:“我已经遣人去找阿卿了,若找到便会叫人告知你。你若安顿好,也不妨让扬州官兵都去找找。”
      子桑南没有动,站在原地,不知想着什么。
      景容顿了顿,语气稍缓,又接了一句:“阿卿怕是疯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折腾他,能找就尽量找吧。”
      子桑南猛地抬头,却发现景容已经转过身去,慢慢走出小巷。
      语气也好,声音也好,表情也好,甚至连那走路的姿态和脚步之间的距离,都与他所认识的景容没有任何不同。只是在景容背影消失的刹那,子桑南却似乎感觉得到,一丝极细微的差别。
      又在原地站了很久,子桑南才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迎面就撞上了管家苏伯,老人家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起夜出来看到自家少爷从正门走入,不禁皱眉:“少爷您又去那秦楼了?”
      子桑南茫然地走出一段,才反应过来,喃喃回了一句:“秦楼早被封了。”
      苏伯一愣,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少爷您可要保重身体啊,这大半夜的就该在床上睡觉,怎么跑外头去了呢!”
      子桑南心中正乱,也没听他说些什么,只是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身一把捉住苏伯的衣服:“苏伯,你自小便看着我长大的,对么?”
      苏伯被他吓了一跳:“这个自然,夫人怀着少爷您的时候,我苏伯就已经在子桑家了。少爷您这是怎么了?别吓我啊……”
      “我记得,九岁那年,我好象生过一场大病,是吗?”
      苏伯目光微烁:“是啊,那时候夫人和老夫人终日以泪洗脸,让人看着都心酸那!”
      “之后我就被送进京去了……苏伯,在那之前,我是不是认识一个戏班里的孩子?”
      “少爷为什么这样问?您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怎么会认识那种下九流地方出来的孩子呢。”
      子桑南盯着他的脸:“你说谎。那之前的事我都记不清了,可是你们肯定记得的,我上京的时候病都还没好,爹娘为什么要急着把我送走?”
      苏伯一时语窒,却很快便又道:“那是因为京中催促,老爷夫人没办法了,只好送您上京啊。”
      子桑南捉着苏伯的手紧了紧:“苏伯,子桑南长这么大,没求过你一件事,现在求你了,不要瞒着我,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是真的生病了么?”
      “少爷您这是怎么了?那些旧事都过去了,还追究什么呢?何况生病这事家中上下都晓得,怎么会骗您?”
      “因为我跟着那个小孩逃跑,你们觉得这样有辱家声,所以瞒着我,对不对?”
      苏伯瞪大了眼:“您……您都想起来了?”
      子桑南浑身一僵,好久,才终于慢慢松开了捉着苏伯的手,什么都没再说,甚至没再看苏伯一眼,只是回过身,脚步踉跄地走向房间。
      “少爷,少爷!”苏伯从后面追上去,“老爷夫人也是为了您好,何况这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子桑南摆了摆手阻止苏伯说下去,最后看到老人家忧心忡忡地望着自己,便勉强一笑:“没事,去睡吧。我不是生气,只是有点失落。”说罢,没再理会苏伯,径直走入房中,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走到床边时整个人像是脱力了一般直栽了下去,子桑南抱着头,心跳就逐渐快了起来。
      害怕,或是彷徨,他说不清楚。
      十年前扬州初见,秦楼当家站在喧嚣的人群之间,前一刻分明还笑得粲然,自己报上姓名,他笑容依旧,眼中却已经找不到半分笑意了。
      那时……他是恨吧。
      自己出卖了他,到头来却忘得一干二净,害他堕落如此,却还摆着一副干净无垢的模样责他自甘堕落……
      若换做自己,哪怕就是把人杀了也没什么。
      然而却怎么都无法想起旧事。
      景容所说的逃亡也好,小时交好也罢,脑海中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子桑南把头埋进被子里,想起那个人的模样,便忍不住合上了眼:“归梦……”

      很多年前,把一封信……放进一个客人的衣服里……然后,然后……害死了人……四百六十三……四百六十三条人命……

      你记住,我是因为你才救他的。

      记忆纷繁,想起了一些零星的话语,归梦的,夙容的,那时候不明白,现在却残酷得让人痛不欲生。
      夙容强调,是因为自己才救归梦。如今发现,归梦是间接害死顾千秋的凶手,罪,也是自己一人承担。
      心里一遍遍地喊着那个人的名,子桑南却咬住了牙,无法再发出声音。哪怕身体绷紧,双目紧闭,似是隔绝了身外种种,却始终躲不开那绝望与痛苦。
      那一夜极漫长,天将亮时他才勉强睡去,却是无梦。

      那一日起,苏伯就发现自家少爷不再笑了,脸上始终漠然,眼里始终染着一抹疲惫,人一日日地瘦下去,却终日忙碌,不知何为。
      这样过了十日,子桑家却来了一个客人。
      来人衣着虽然朴素,却透着无法掩饰的贵气和威严,脸色稍嫌苍白,眼神冰冷,说话时却也算得上和蔼。
      “请转告子桑南,就说故人来访。”
      苏伯只觉得这人眼熟,看了一阵,脸色大变:“太,太子殿下?”
      夙容微愣,随即便笑开:“多年不见,难为老人家还记得本宫。子桑在吗?”
      苏伯诚惶诚恐地道:“回殿下,少爷就在后头院子里。”
      “不必多礼了,我也不想惊动旁人。”夙容说了一句,便径直往里走,“我自己去找他便好。”
      苏伯犹豫了一下,也不敢违命,只好留在原地,看着夙容一路走去。
      夙容走到后院,便看到子桑南坐在院子中央发怔,不知想着什么。
      “子桑。”
      夙容唤了一声,子桑南却没有一丝反应,他心下微怔,走过去拍了拍子桑南:“子桑!”
      子桑南这才猛地跳起,转头看到是他,不觉愕然:“你怎么来了?”
      夙容脸色顿沉:“景容在扬州,我自然要过来。”
      子桑南这才彻底回过神来。夙容与景容虽然暗有相争,表面上也还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从未听他直呼过景容的名,这时听来,却是透着一股刻骨的恨意,叫人心寒。
      “发生什么事了?”
      夙容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掩去眼中冷漠:“你呢,在这里干什么?从前你只有想家的时候才会一个人躲着发呆,现在是想谁?”
      “当初我进京时,不是还病着么?”子桑南自顾说起来,“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跟谁都不亲近,只有你跟千秋一直跟着我。”
      “然后?”夙容皱了皱眉,问。
      子桑南抬头:“我在认识你们之前,就已经认识归梦。景容说,是因为我背叛了他,他才沦落至此。”
      “你听他胡说!”夙容眉头皱得更紧了。
      子桑南摇头:“是真的,我问过苏伯。可是我想不起来,无论怎么样,都想不起认识你们之前的事情。现在也只能从别人的话里知道,他从前叫越七,是一个戏班的学徒。”
      夙容的脸色变了变,子桑南马上便察觉了:“怎么?”
      犹豫片刻,夙容终于叹了口气:“小时候千秋在宫中留宿时,我们也有挤一起睡的时候,那时你常常在梦叫一个名字,但是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
      子桑南看着他,没有说话。
      “阿七,你一直在梦里叫阿七。”
      “是吗。”子桑南低应一声,笑了笑,又慢慢坐了下去。“可这么久了,我一直没再做梦。”
      吸了一口气,子桑南没再继续,转了话题,问:“你还没说,你为什么在这里。”
      “下毒的人是景容指使的。”
      夙容直接丢出一句,子桑南迟疑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欲袅的事,心中微叹,道:“是为了要你分心,不管江南官员这事?”
      夙容没有回答,子桑南却能从他紧握的拳头里看到答案。
      “我跟景容,私下相争,总是有牺牲的,本没有什么可怨。只是欲袅明着是父王的人,也与官场毫不相干,景容既然为了伤我而害他,我也不必对他留情了。”
      子桑南抬头:“你要扳倒他?”
      夙容点头:“我希望你能帮我。”
      子桑南看着他,最后合眼一笑,摇了摇头:“你知道我一向不喜官场。如今……就更不想趟这混水了。”
      “子桑!”
      “归梦被程卿带走,现在两人不知所踪,也许我还要仗着景容才能把他救回来。”子桑南顿了顿,又道,“当年连累顾家抄家的案子,是他造成的,我……却还是放不下他。非他不可。”
      想起那个人,子桑南不禁笑了:“夙容,你能明白那种心情吧。就当作是我背叛了你们,当作是我欠了千秋,都怪我好了。你们谁最后得到那个位子,我无所谓,天下我不要,功名我不要,我只要他一个就够了。如果失去他,便是你把天下给我,也没有意义。”
      夙容站在那儿,定眼看着子桑南,子桑南也一样回望着他,谁都没有退缩,也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夙容终于低了眼:“我明白了。”而后安静地走出了院子。

      那天晚上,子桑南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天很黑,星光烁烁,有人在他前头跑,他死死地捉着那个人的手,害怕一但放开就要失去。
      两人跑过一丛又一丛的野草,几乎要没在那无边的草丛间,明明已经累得跑不动了,却还是不敢停下来。
      后来他就摔倒了。
      心里惊惶至极,既害怕那个人丢下自己,又害怕他因为自己而留下。
      那个人果然开口骂道:“你这累赘!”可是紧接着,他就伸过手来拉自己了。
      然后就不禁后悔自己竟然还有那样自私的念头。
      “你怎么跑回来,往前跑啊,我会追上去的!”
      “我不等你,你这笨蛋怎么可能追得上我。”
      然后就越发地急了。
      梦里所为的理由已经说不出来了,只记得梦中的自己拼命地推着那个人,不想拖累他。
      “阿七,你不能被他们捉住啊。”
      “捉住也没办法了呀。说不定那姓侯的会对我很好呢?”
      “我不要,我不要!如果他对你不好怎么办?”
      梦里的自己急得跳脚,最后却只能死死地捉着那个人,许下最终无发实现的诺言。
      “阿七,你记著,一定要记着,我一定会护着你的。就算真的被捉走了也不要怕,我一定会来救你的,所以无论如何,一定要撑下去。”
      然后子桑南就醒了。
      窗外的天就如同梦里一般,漆黑一路地往外蔓延,四下寂静,仿佛天地间只得一人。
      他说,我一定会护着你的。我一定会来救你的。
      子桑南捂着脸,眼泪一点点地渗过指缝落下。先是一声压抑不住的呜咽,而后,便再也无法控制地哭了出来。

  • 作者有话要说:  谁再说我家只产渣攻的我灭了他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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