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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得失之论 ...

  •   客厅亮着刺眼的光,千里一言不发地走进自己的房间,反手关上了门。恋风有资站在一旁,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并在房门关上时不为人知地舒了口气。
      多年的秘密,不愿告诉任何人的经历,终有曝露在人前的一天。而成败的差别,只在于他知道其中的时机可以亲自选择。
      他经过薰子的房间,足尖顿了顿。门缝里没有漏出光,也没有声音,女人显然已经睡了,他便又继续走向走廊最深处的卧室,仿佛筋疲力竭的野兽走向巢穴。
      那个女人留给他的只有欺骗。
      红杏出墙时他被蒙在鼓里,直到她远走高飞,他才知道当初学生时代描绘的美好未来早已被单方面撕毁。
      爱情是谎言,许下的承诺是谎言,甚至——连留下的孩子也是谎言。
      不是没有奇怪过自己在数字方面的个性为何丝毫没有遗传给下一代。然而事到如今,恋风千里的父亲究竟是谁,他已经无从知晓,也许是那个女人投奔的对象,又也许是更早前的情郎。
      他只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有孩子,而继续培养这个女儿,嫁给商界名流,总有一天能弥补他的损失。
      那是他可以从那个女人身上得到的,唯一的报酬。
      恋风有资面无表情地合上卧室门,盛夏刚过,室温却寒冷如冰。日日夜夜,他与恋风薰子相隔一面厚厚的墙,在各自的卧室中蹉跎着曾以为终于捡回的爱。
      薰子也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月光铺洒在宽阔的卧室,漆黑的夜里,如同下了满地新雪,洁白无瑕。

      物间眨了眨眼,碧瞳中映入了明晃晃的烛光,脸上顿时泛起了柔和的血色。
      长久的沉默,久到真堂都准备抬手叫人先上甜点了,物间终于重新握起刀叉,慢条斯理地切起自己盘中的鹿肉来。
      红酒汁染红了他的嘴唇,在真堂意味深长的提议中颇有些誓死而归的气势,然而很快就被雪白的餐巾一点点拭去。
      “不可行,我是绝对不会继承公司的。”物间摇了摇头,低声说道。
      真堂笑得很开怀,眉间眼角都满是胜利的喜悦。
      他本来也不觉得物间会为了一个女孩子放弃在父亲眼底苟且坚持了多年的梦想,只是亲自看他在眼前做出这样两难的抉择,那种感觉实在是美妙至极。
      “那就让那个女孩放弃英雄道路,嫁给我吧。”他心下暗爽,“毕竟有人得到,就会有人失去,商业就是在此基础上成立的,你说对吧,物间先生?”

      物间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刀刃划过盘底,咯啦一声令人心绞的噪音。
      真堂笑意渐深,而物间则忽然看向他,也露出一个如春风般和煦的微笑。
      那张秀气的脸上没有任何攻击性,台上的蜡烛却仿佛被他的笑容熔化,顶端的烛油摇曳,点点滴落在真堂的心脏。
      “你应该知道啊,”放下刀叉,他平静地拿起杯子,“挑衅是我的拿手好戏,对我说这样的话,只是班门弄斧而已。”
      戏谑的笑容,带刺的语气,引人血气上涌的台词,无不是自己平时最善用的戏码,甚至他能透过那笑容,清楚地看见真堂的内心,正有两双眼睛盯着他。
      挑衅者心中往往有两个自己,一个幸灾乐祸,一个却在冷眼旁观。两者相乘,才能造就那温度绝佳的耳旁话,明明不烫自己的手,却能在言语间让他人的思考直逼沸点。
      物间宁人与真堂摇从小一起长大,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竟连学会的招数都可悲地相似。

      真堂的笑容褪去,终于表露出冷眼旁观的那个他:“你曾经也是一激就上火的,我们彼此彼此。”
      “如果那对解决问题有帮助,我现在也可以把桌子掀了,指着你的鼻子骂你——像以前那样。”
      物间挑眉,声音不急不躁的阴柔,隐含着绝不退让的沉着。
      那个幼时曾和他毫无风度地对骂的人此刻略微陷入沉思,良久,重重靠上椅背。
      “从你开始阳奉阴违,好像也快十年了。”真堂凉薄地打量他,“开始变得像个英雄了。”
      ——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在真堂似乎玩味的疑问声中,物间动作优雅地切开盘中的最后一块肉。他心中酝酿已久的模糊想法终于在与真堂的交谈中,被逐渐揉捏成型。
      “我还有个别的想法——既然吃了我这顿饭,你总得听完再走吧。”短暂的饭局将近终盘,物间宁人的微笑中终于掺进了几分熟悉的讽刺,“有得到就有失去,这可是你说的哦。”

      开学第一天,恋风千里缺席了。
      B班面面相觑,出国旅游?还是身体不适?布拉德金犹豫了一整个早会,终于在最后开了口。
      “恋风家没有同意住宿制,现在正准备给她办理退学。”
      无声的疑惑化作喧哗,台下十九张震惊的脸像连连看一样整齐,让布拉德的视线郁闷地四处乱飘。早会时间英雄科少见的吵闹声从B班的门缝钻出走廊,引得隔壁班也莫名其妙。
      “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一脸漠然的物间清亮的询问穿透整间教室,布拉德闻言沉下了脸,刚健的脸部轮廓此时像是一尊愁苦的雕塑。
      “家庭问题,学校也不能过问。”
      慢了几拍,少年的叹息混入满室喧嚣,轻柔得有些刺耳。

      “为了千里同学的今后,您是否也可以再斟酌一下……”布拉德正端坐在客人席,不厌其烦地重复同样的劝解,对面的恋风有资身子陷入柔软的长沙发,双手的食指搭在一起,无声地敲击着指节。
      游刃有余的沉默,也是客气委婉的拒绝。
      千里坐在他身侧,从头到尾僵硬地看着自己的膝盖,并未说话。
      将近三年没回过的这个家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家具一式还是她离开前的样子,就连流淌在这个房子里的空气也与过去如出一辙,沉闷不堪。
      好像人心也会在不变的压抑中,渐渐死去。

      感觉到了视线的停驻,千里缓缓抬起头,坐在布拉德身边的相泽正定定地看着她。那三百六十五天都枯井般干涸的眼睛此刻却静谧如泉水,对上那蕴含着力量的目光,她没来由地直起了腰背。
      墙上挂钟的时针已经指向了八点,再过几个小时,就是雄英新学期的第一天了。
      恋风有资也极其有耐心地听布拉德又一次说完所有退学的弊端,才终于施施然地伸手拿起茶杯喝了口茶,仿佛那个恳切到嘴皮子都说烂了的人是他自己。
      “辛苦老师们特地来静冈一趟,我也知道突然提出退学是给学校添麻烦了。不过不必担心,我已经物色好东京的私立学校,很快就会让她转过去的。”
      “但是千里同学有着成为英雄的愿望,她的个性成长速度也非常惊人,是天赋异禀。转校对她的未来——”
      “布拉德老师,这可说不准,您总不能说我的孩子未来只有当英雄这一条路吧?”
      布拉德咽下了说到一半的话,外翻的下牙紧紧戳进皮肤,竭力忍耐着情绪。
      “……恋风先生是不是需要再好好的和孩子交流一下,了解她的意愿?”
      相泽面色沉稳,纠结的额发正好隐藏起纠起的眉毛。
      “当然,我会的。”
      今晚的所有交谈,都像是一球打在了软绵绵的垫子上,恋风有资的回答与没回答也没什么区别。
      垂眸凝视着面前一口未动的茶杯,那琥珀色的液体中倒映着她追寻的未来,然后在空气的振动中化作无数碎片散开,只剩波纹荡漾,就像一把被恋风有资随心拨动的算盘,在计算着他人的得失。

      布拉德和相泽被恋风有资带刺的温言婉语赶走了,千里送两人出门,待到恋风有资离自己越来越远,然后被玄关的转角挡在看不见的地方,终于觉得沉重的思考也微微上浮。
      “恋风,再和你父亲好好谈谈。”布拉德叹气,巨大的身体委顿得如同被捏起来的纸团。
      “谢谢老师。”
      她垂眸打开门,相泽经过她身边时停下来,黑洞洞的眼睛望着她。
      她试图从那双无精打采的死鱼眼中读出些什么,比如不舍,比如怜惜,比如鼓励,然而除了深不见底的鸦色之外什么都看不清。也许是他本就没有任何感觉,又也许是她累了,累到只能看到别人眼中自己的灰暗。
      似乎恋风千里的人生,就是一直在向无法回应自己的人乞求。恋风有资是如此,相泽消太也是如此。
      物间宁人说会帮她。
      从模糊的记忆深处爬行而出的少年轻柔的嗓音,像是留给千里的最后一条绳索。拽紧它,尚可以在对别人的企盼中坐在原地,希望那条绳索彼端的人能将自己带离这讨厌的地方。
      然而物间自从那天以后便失了音讯,仿佛在无声地告诉她,是时候结束了。
      恍惚中,相泽低声开口。
      “英雄也有做不到的事,救不了的人。正因为我们都知道这一点,才会努力挣扎到最后一刻。”
      连当事人都放弃的时候,只有英雄是他们最后的堡垒。这个职业在世间千万般困难中,为人送去不变的希望,化不可能为可能。
      雄英将它称为「PLUS ULTRA」。
      千里看向门外的布拉德。
      “老师们也放弃了,不是吗?”
      “所以我希望,你会坚持到最后一刻,”
      漆黑的眼瞳中暗泉涌动。原来眼前这个曾让她感到遥不可及的教师和英雄,正以自己的方式,温和地托住她无处安放的灵魂。
      “做自己的英雄吧,恋风。”
      泪雾涌上眼眶,她可以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得失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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