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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似是而非 ...

  •   开学第一天时的恋风千里,一定无法想象她会为了成为英雄而如此努力。不为相泽的夸奖,不为个性被某人肯定,只为接近那个理想中的自己。
      她不仅在老师们身上看到了高贵的灵魂,强大而从容,温柔而自信。更在她原本避之不及的同学身上,看到了与她同样的向往。
      体能训练后,鳞飞龙走到她身边。并不是她的错觉,B班的人们,有意无意地开始主动接近她。
      “恋风同学,你需要对手吧?”他自然地问,“如果用鳞片完全隔绝空气,理论上你的个性就对我不起作用……要试试吗?”
      “……你不怕中了我的个性恢复不过来吗?”
      听了她的畏惧,鳞却只是一笑而过。
      “如果还是中招,就麻烦你要求我继续特训了。”
      千里愣了半晌,终是不知道怎么拒绝,只能回答:“好。”
      也许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火车变轨,开始朝着不同的方向发展。而原因竟然是期末考试,她和物间丢脸落败的歪打正着。

      无论是她重新对梦想发起冲刺,还是与同学之间缩短的距离,这一切似乎都是好事。
      ——正当她要这样以为时,父亲的电话及时打来,手机那轻微的震动像是引发了八级地震,轻易震碎了她的所有臆想。

      “你我很相似,不觉得吗?”
      她猛地抬起头,少年正站在楼梯边,半个身子藏在阴影中。他的脸上仍带着轻薄的笑意,如同盖着一层浅浅的面具,所有喜怒哀乐被隐藏在那早已成为习惯的微笑之下,不得而知。
      “……洗手间不在这边,你走错路了。”
      物间毫不介意地哼笑了几声:
      “就连相泽老师也未必相信我溜走的借口,难道你还信了?”
      我信你个鬼。
      偷听她和父亲的通话,很像是物间喜欢做的事。但身体灌了铅般的沉重,那身心疲惫的感觉直冲到全身的神经末梢,想要冲破她的忍耐。千里不欲与物间争论下去,侧过了身。
      “回教室吧,你也不希望大家以为你肾虚。”
      “曾经何时我说过,忍耐并不只是逆来顺受。”
      他仿佛没有看见千里正要离开,径自朝她张开五指,然后缓缓捏成了拳。
      “积蓄力量,做出实绩,就算不能改变他们,但总能让他们再也奈何不了你。”
      千里停下脚步。
      记忆中的物间摇晃着杯中的果汁,玻璃杯中倒映着他意味深长的神色:到那时,我的人生已经是我的了。
      在那个瞬间,她领悟了物间对英雄这一职业的执着,强烈到可以放弃其他所有,甚至丢掉大公司继承人的匾额,只为这一个身份而活。
      那么为何在那时,她仿佛受到激励般地产生了自己也想要努力三年,不留任何遗憾的想法?
      冰凉的液体划过脸颊,对此千里早有答案。
      “我和你才不一样。”眼泪模糊了物间写满意外的脸,千里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我的人生不可能只属于我。那个人……可是我的父亲。”
      方才极力忍住的眼泪冲破了束缚,落入半空,寻找那尚未得到就已经失去的自由。
      因为恋风有资,也不是从未对她笑过。
      记忆中,他也曾抱起她在客厅里转圈,因为她的一句“我喜欢爸爸”激动得涕泪横流。只是父母早早离异,她甚至渐渐忘却了生母的长相,只知道母亲婚内出轨,最终为了那个人远走高飞,再没有回日本。
      后来,父亲再婚,与新妻子的关系却仍旧若即若离,似乎继母并未让他走出过去的痛苦。以至于千里曾想过,难道是他已经再不相信女人,才对千里也冷淡起来?
      千里知道,自己不可能无视恋风有资的要求。
      就算他对千里毫不关心,就算他不尊重她的学业,就算他忽然决定了她的相亲——他是恋风千里的父亲,是千里唯一也是最后的亲人,更是她在人生中,最初想要取悦的人。
      成为英雄的梦想,比恋风有资更加重要吗?即便是现在,她仍无法说出这句话,因为恋风有资早就超越了普通的父亲。
      获得他的认可,成为了千里最初的梦想。这微小的愿望不知从何时起,长在她的血肉中,甚至与她的灵魂相缝合,陪伴她长大。
      数秒的沉默。
      面前少年的影子在夜晚的灯光中摇曳,影子的主人开口,声音寒如月色。
      “同学,如果你这么觉得……”
      物间眯起眼睛,头也不回地先她走向教室。
      “那你一辈子都只是个提线木偶。”
      一个学期来,无数次斗嘴,无数次争吵,但却是她第一次听到物间宁人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似乎是失望,似乎是讽刺,失望她的软弱,讽刺她的认输。
      物间经过她身边时,千里似乎在刹那间看到了他的表情。那张脸上卸下了保持风度用的面具,不再有往常的精致,正透出和她一样的浓浓倦色。
      此刻,千里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欲望叫住他——尽管内心深处一直都知道,他说得对。

      “真的只有小女一个人?”
      “不错,要知道你是干部层里最年轻的人之一。董事会的老头们膝下连孙子都有了。”
      恋风有资皱起眉,脸上立刻显出几条浅纹,即是这样,仍比坐在奢华办公桌后的老人看起来光洁平整许多。只是他一站在老人面前,气魄上就立刻萎缩起来,直显得老人格外神采飞扬。
      “请问那位客户的公子今年多大了?”
      “十六岁,和你女儿同岁。”老人慢条斯理地说,“未来可是业界数一数二的综合商社的继承人,如果成了,你女儿怎么都不亏吧?”
      亏吗?这个问题在恋风有资看来根本无需讨论。银行一贯爱用这样的法子拉拢客户,更别说现在地方银行日渐黄昏,家家都想着巴上东京的大客户时,有这样实力雄厚的商社社长愿意抛出橄榄枝。
      毫无疑问,这将是静冈银行在主要城市扩大影响力的第一步。别说嫁一个恋风千里了,如果法律允许,眼前的董事会主席大人想必恨不得把银行里所有未婚适龄少女全打包了寄到对方家里去,任君挑选。
      他尽力舒展眉心,同时腰又往下弯了几分。
      “有这样的机会,当然是千里的荣幸。不过您也知道,十六岁正是叛逆的时候……”
      主席笑了笑,露出一口精心镶好的森森白牙。
      “恋风君,公司的处境想必你也明白。如果此事不成,可能就需要你去分社一段时间,照顾那群不成器的家伙了。”
      ……
      一句话卡在喉咙里,恋风有资的表情仅仅僵了半秒,便立刻向主席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主席放心,为了公司今后的发展,我和千里略尽绵力是应该的。”

      名牌签字笔的重量十分称手,在物间灵活的指间一圈圈转得毫不停歇。
      “也就物间家能容得下全班这么多人一起学习,要是离山手线近点就更好了。”
      “什么全班,今天千里可没来。”拳藤铺开手中的习题册,随口纠正道。
      “谁负责联系千里的,是不是被她拉黑了啊嘻嘻嘻。”说着,小森掏出了手机,“我问问她。”
      有关千里的讨论从左边的耳朵钻进去,仿佛带着无数个倒钩,勾着物间脑海中所有的注意力,又自顾自地从右耳朵呼啸着远去。物间不耐烦地转着笔,面前的习题从刚才起就毫无进展,他还觉得头被那些倒钩拉得生疼。
      他本可以不说那么难听的话,但他就是忍不住说了;
      他本可以为自己解释两句,但他愣是憋了一天没和千里说一个字。
      于是敌联盟摸黑奇袭,于是他错过时机,于是几辆大巴连夜开来将所有人送回都内,于是没有受伤的他们直接被拉回了家。
      该闭嘴的时候非要开口,该说话的时候却缄默不语,这究竟是人类这种动物进化不完全,还是物间宁人是人类中的一朵奇葩?
      待师生们安顿下来,受伤的也全部出院,物间终于以B班的暑期补习为由,主动请缨发信息通知千里参加,结果他饱含亲切问候的信息却沉入了电子之海,三天过去了连个已读都没标。
      好像是他求着非要等她的回复似的,简直岂有此理——
      “啊,她回了。说今天有事来不了。”
      “什么!?”
      回过神来时,物间发现他正极没有风度地踢开椅子站起身来,这声气急败坏的质问是来自自己的。
      “……物间你今天又吃错药啦?”
      “什么叫又!”他悻悻坐回去,默默咬牙切齿。
      他主动联络她,对方查无音讯,而小森希乃子的一条信息居然秒回!大家都是一个班上的蚂蚱,革命友谊理应将他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恋风千里,难道我在你眼里还不如同班同学?
      话又说回来,正因为他们是同班同学,物间才愿意为此费神。否则不管她是要当飞天女超人,还是要从父命相亲结婚,都和物间没有一毛钱关系。
      深深吸气又吐气,物间伸手摸向玻璃杯。茉莉花茶中的冰块咯噔一下翻滚着,杯壁上仍附有薄薄的水汽。没来由地,一滴沾着月色的泪光忽然模糊了视线,物间握着杯子,怔在原地。
      为什么?
      为什么会忽然想起那个蝉鸣的夜晚,她通红的眼睛和顺颊滑下的泪水?

      恋风千里。
      这个名字浮现在脑海,他便想到开学初日她埋头坐在第一排假装不存在时的佝偻背影,实战课上缩手缩脚的狼狈模样,还有每每和他争吵时的怒目圆瞪。不讨好的性格白瞎了那张娇俏的脸蛋,更别说她的笑容比昙花还要少见。
      只是她也曾在金碧辉煌的酒店灯光下,贴身的礼服勾勒出曼妙身姿,露出弧度绝佳的微笑,款款低头行礼。如同被囚禁的天鹅,低垂脖颈,雪白的羽毛上映着笼子铁栏的阴影。
      他与她很相似。物间知道,相似并不是相同,正如千里不会知道夜半噩梦差点压垮他的精神,他也不知道那行眼泪,究竟为何而流。
      冰凉的茶流过喉咙,开着空调的室温如此怡人,他却像是在炎炎夏日口渴的旅人,忽然坐立不安起来。

      送别有手,千里在寂静无声的客厅坐下,把玩着自己的手机。
      窗外夜幕深沉,正如她此刻的心情。这不是父亲第一次请求她做什么,却是她第一次听见父亲放低姿态如此,对她娓娓道来。
      此事不成,二十年的辛苦便一举白费。而她,却是唯一能解救恋风有资当前境地的钥匙。不做那空有公务员之名却要风里来雨里去的劳什子英雄,而是成为商社的社长夫人,对你来说又有什么损失呢?恋风有资的语气诚心诚意,这甚至是他心中的女儿一个再好不过的未来。
      “主席要我尽早回话,好安排你们见面,你好好想想。”
      他低声说。
      “千里,你的人生还有无数可能,而我,失去这份工作,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久违地想起继母的存在,记忆中那个女人总是站在父亲身边,远远地看着她,嘴角是若有若无的笑容。自她来东京以后,很少回静冈老家,三年多来与继母一共也没见过几次。
      早知如此,父亲为何不和她生个女儿——千里不禁苦笑,自己又凭什么把这烫手的山芋再转嫁给他人呢?
      合宿的几天里,她白日训练,夜晚做题,与B班的同学们在一起没日没夜地努力,难道就是为了留下最后的回忆,让自己不再后悔?
      她闭上眼睛,鳞飞龙,泡濑洋雪,小森希乃子,拳藤一佳……他们的脸交替出现,神色温和亲切;然后,漆黑的世界中物间那张清秀的脸兀地沉下来,冷得似六月飞雪。
      “那你一辈子都只是个提线木偶。”他说。
      怎么可能不后悔。
      怎么可能不想掌握自己的人生。
      越反抗下去,就越想要挣脱一切禁锢,忘却所有情分,既然如此——不如让一切可能性,就在这里结束。

      千里按下了通讯录中恋风有资的名字,她已经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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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似是而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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