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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如梦初醒 ...

  •   天将黄昏,千里靠坐在教室的墙边,看着上鸣以愚公移山的速度擦着黑板。黑板擦上的粉被他玩笑地碰出来,又干净地一笔擦掉,幸好隔着老远也呛不到千里。
      上鸣慢慢吞吞、磨磨蹭蹭地做值日,就是为了让千里悄悄过来和他碰头,密谈内容不外乎“今天的相泽老师”。她感觉上鸣差不多可以出一本日记了,虽然没有《安妮日记》那种轰动效果,保不准学校外面觉得橡皮头贼神秘的记者会抢购呢,可能还有第二第三第四个千里也急需研读此书。

      沉默是金,这么说的话相泽如果张张嘴,肯定连牙都镶满金箔,偏偏上鸣就有那个耐心和本事从相泽的口中挖出各种金矿。估摸着相泽说的都是些于他自己来说无关紧要的事情,但当然都是上鸣想知道,并且认为千里想知道的。
      今天上鸣居然告诉千里,有人正在追相泽,只是相泽目前无心恋爱,所以一直在拒绝对方的追求。千里算是再一次领教到了上鸣这软硬兼施的无敌交际大法,居然能让相泽说出这种重磅八卦!?

      “相泽老师这也开始接近四十岁了,”说完了今天的新情报,上鸣开始兀自感叹,“还不打算交女朋友。”
      “他才刚三十岁。”
      上鸣正小心擦着值日栏里自己的名字,闻言回头瞪视:“那不就是转眼的事,你还打算等他四十岁啊!那时还有你什么事!”
      千里怔怔望着他,然后才展颜一笑。相泽等到四十岁了恐怕也与现在没什么分别,按他这个说法,上鸣成年才真是迫在眉睫,他也不先担心自己怎么办。
      接着又想回自己身上,倒是比上鸣好点,但布拉德金每到实战课就对她的消极应战频频摇头。
      如果不是像上次那样到了无计可施的地步,她还是想……尽量不使用个性。

      视线越过窗,红霞染上云层,玻璃上映出的是连接了光与暗的天空。是不想,还是不敢?

      上鸣沉默地凝视着她为了相泽忽而微笑,忽而犯愁的样子,那张侧颜在夕阳下因为淡淡的忧郁而更显得灼灼生辉,刺得他眼睛生疼。
      然后回过神来,他用近乎癫痫的动作用力抖掉了落在手上的粉笔灰。

      “不管怎样,相泽老师对你印象很好。”上鸣停顿片刻,眯起眼睛笑了,“你肯定能去做那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在相泽老师四十岁前解决他的感情问题。”

      过完暑假,返校第一天,全校肉眼可见的上到校长和老师,下到学生和食堂阿姨的表情都是满面愁容。
      暑假不过一个月多的时间,情况发展却如同坐过山车般急转直下。林间合宿时敌联盟长驱直入,爆豪被掳;紧接着双方为此交锋,爆豪平安归来的代价却是一直以来活在传说中的第一英雄——欧尔麦特在无数摄像机面前生生燃尽了最后一丝火焰,成了路边随便哪个胖奶奶都能一屁股挤开的细竹竿。

      英雄科一年级的学生们聚在病房看的电视直播,在欧尔麦特胜利时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然后归于安静。
      那一刻整个医院静得可怕,感觉好像是长期以来片刻不停的打字声忽然消失,缓缓按下最后一个句号后,宣告了故事的结束。
      千里站在B班的边缘,与他们一起屏住呼吸。欧尔麦特羸弱的身子摇摇欲坠,镜头却仍旧停在他身上,这漫长的定格似是支持,却又似是嘲讽。她不忍再看,视线移开,和A班同学们站在一起的上鸣跃入视线。

      他紧紧咬着牙,眼角似乎有什么闪着光。

      然后一滴她从未见过的眼泪从那总含着笑意的眼角轻轻划下。
      像风抚过脸庞,静谧无声。

      电视机里的镜头终于切到现场记者身上了,记者略显结巴地总结了两句,最后说:“欧尔麦特永远是我们的英雄。”
      直播间里的主播应和着,病房里却只有抽泣声。

      “也永远是我的英雄,”终于有一个声音接道,尾音兴奋地扬起,“过两天咱们一起去看看他吧!”
      “我也想去,我有好多话想跟欧尔麦特说……”芦户总算止住了眼泪。

      气氛逐渐活跃起来,B班与A班站到一起,热烈讨论着要和欧尔麦特说什么。狭窄的病房中人头攒动,千里在角落默默望着那个提议要去看望欧尔麦特的人。
      他正和切岛他们围在一起不知说些什么,能听到他扬起的愉快尾音时不时传来,带起周围的阵阵笑声。

      眼泪化作轻抚过他脸颊的风,又有温暖的风吻去他的泪痕。原来再怎么吊儿郎当的人,心里也住着英雄。

      那时的乐观劲儿到底还是没能坚持到开学,不仅千里的左邻右舍都有些心情欠佳,就连物间也沉着脸老实地在座位上坐了一上午。
      相泽照常来上课,脸上没有表情,只有在下课铃声响完后,忽地补充了一句:“都打起精神。”这是他第一次把要交代的话留到课间说。
      千里接过他递来的用于复印的资料。靠近看却发现相泽脸上的黑眼圈在合宿后迅速扩散,又占据他眼下好几亩地。
      漫无止境的故事结束了,可笑的是时间还在继续流逝。
      她在慌忙中移开了视线,换得相泽颇有深意的一眼。

      从强颜欢笑的食堂阿姨手中取过餐,千里一回头就撞上了从她背后蹿过的人,餐盘落地,只听嘈嘈切切错杂弹,吃的喝的撒了满地。
      那人被撞得后退两步,瞥一眼地上的惨状,咋舌:“别挡老子的路。”
      “……是你撞的我。”
      千里皱着眉陈述。对方看到是千里,也不多话,用鞋尖扫开躺在他脚边的餐盘:“是你非要站在我走的路上!”

      说完他拔腿就走。千里愣在当场,看着那个能在热闹的食堂硬是用身体切出一条路来的冷硬背影。
      她只当爆豪胜己是个和她一样缺少关怀的社障,没想到他根本是个神经病!

      错杂的脚步声赶了上来,果不其然是切岛、濑吕和上鸣。上鸣看着地上杯盘狼藉,再看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千里,嘴角歪得越来越厉害。
      爆豪这个祖宗,要不是后面那一路人有了前车之鉴,都恨不得离开爆豪身边半径十米之内,估计他早就踩到自己掀翻的拉面汤咖喱汁,摔在里面游泳了!

      “没溅到衣服上吧?”上鸣停下来,打量千里一番后才唉声叹气地给她道歉。
      清洁机器人很快来打扫了,两人让开到一边。
      “爆豪有病吗?”千里气得不行,连带嘴里说出来的话都缺少风度。
      上鸣笑了一声,语调多少比平时低了些:“刚认识他的人都这么说。不过这次真不是,是我们死缠烂打要拉他来吃饭。”
      “吃饭还要你们求着?”

      “……他从那天之后,状态就一直不大好……”

      千里唇微微一动,意会着没有应声。
      那天——所有人指代神野之战的说法。有人暗自神伤,有人强颜欢笑,既然有人能像相泽那样行事如常,自然也有人一反往常。
      欧尔麦特的退役,仿佛是自上个世纪末后第二个“世界末日预言”般沉沉压在了所有人的心上,却又比什么预言都更加具有现实意味地,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这人就这样,什么烦恼都不说。”上鸣讨好似的对她做了个鬼脸,“大家都是朋友,总要想办法帮他纾解一下嘛。”

      千里目送他追着那三个人也离开食堂,被背后的阿姨招呼了几声,终于去重新取餐盘。
      低语般的声音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某个其他的人,然而只有空气听到她的声音,察觉到那轻柔的吐字中糅着几不可闻的茫然。
      “那你呢?”

      为了朋友……你连自己的悲伤和烦恼,都舍弃了吗?

      所幸的是,阴郁的氛围在欧尔麦特本人泰然自若的态度中逐渐缓解,又或许是秋天的第一缕风,终于抚平了人们因为高温而浮躁的心。有的是人为这件事担忧,但至少雄英高中一步步恢复成了以往的样子,似乎只是把细竹竿状的第一英雄重新编排进这块拼图中。
      上鸣走在通往校门的路上,他们下课晚,周围早没有人了。风吹落第一片叶子,在空中孑然起舞,最后落在他面前的石砖路上。上鸣脚步一顿,绕开它继续走。

      背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上鸣电气!”

      上鸣认出这声音,回头望去,几缕被风吹乱的浅色发丝落在少女的睫毛上,却挡不住她紫晶似的眼睛。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千里喊他的全名,正常来说喊人全名,那都是气得咬牙切齿的时候,但千里的语气却没有起伏,只是足见轻轻点地,停在上鸣面前。
      他在这莫名的相遇中,等待千里开口的短暂时间中,难得自如地、理所当然地看着她的脸。不被忽视,也不会被嫌弃,无论是她精致的脸庞,还是那有意无意便露出的紧绷的表情,总与人保持着距离的眸子,都在秋叶飘落的背景衬托下如同油画般美丽——上鸣也意外自己在这种情况还有余力去关注外貌,他看到千里的手紧捏成拳。
      她不只是为了点名,才叫住他的。

      “你就这么接受了?”千里的声音被风托入耳中,若有若无的哀转。
      上鸣一怔,反应几秒后才笑了出来,点点头。
      “实战课一星期停训……”她缓缓说,“上鸣,马上就要考临时执照了。”
      “相泽老师告诉你的?”他反问,“真是什么都跟你说。”
      “……”
      不是相泽告诉她的,只是她听到了A班留在教室里的人悉悉索索的讨论。千里抿唇回忆,若不是上鸣人缘好,想必也不至于他们各个话语中都替上鸣担心。他们没人知道相泽为什么惩罚他,自然也没人敢问,只知道他在教职员室对相泽大发脾气,但千里却去问相泽了,因为她能猜到。
      她很怕是自己猜中了。
      她很怕现实并不像上鸣话语中一般轻松,很怕……其实即便是上鸣,要和相泽套话也绝非易事。
      原来当自己放弃了面对,梦境中就又套着一层梦境,一层层一叠叠,梦到最后,全不过是自欺欺人。

      上鸣向相泽提千里日渐明显,就差把坚决支持师生恋几个字打印出来贴在脑门上了。相泽实在忍无可忍,冷下脸说他没时间陪小孩子玩恋爱过家家,而上鸣竟然被刺激到逆鳞,连敬语都忘了地盖住相泽的声音,大喊一句“谁是过家家!”引得所有人侧目。
      反驳的那个瞬间,他的大脑是空白的。
      不被道德允许的爱是那么如履薄冰,上鸣在最近的地方看着千里,看着她的一喜一忧。他实在无法接受让少女微笑,又让她承受忧愁与痛苦的这份感情,对相泽来说只是无足轻重的玩笑。

      眼前的女孩能理解他的心情吗?
      不理解也没关系,等以后朋友多了她自然会懂这种替人操心的感觉的,上鸣反手掩着脸试图隐藏不太自然的神色,干咳了一声。
      “反正临时抱佛脚也没用嘛,考试全靠积累。”
      “上鸣电气。”
      “你别这样叫我全名,怪吓人的,其实就看实战,我自我感觉还可以吧……”
      “从今以后,”她不听上鸣的碎碎念,“我和相泽老师的事情不用你关心了。”

      上鸣忽然闭嘴了。
      这一静,才再次听到叶子落地的声音。而这次似乎是有什么东西,随着伶仃的叶片,一起落在了他的心底。
      “这次是说话的时候忘了过脑子,”他嘴角挂起笑容,“其实也不用这么着急,做什么都可以慢慢来……”
      这些话,依然没有坚持几句。

      声音渐小,终于完全消失。上鸣再也说不出话来,因为他看着恋风千里的脸。他明明不想怪罪任何人,甚至小心翼翼地包括了他自己。为了让她能放下心,为了看到哪怕一丝笑意。
      但她的脸上,却一点点地显露出受伤的神情。
      像是花朵在人的注视中渐渐枯萎,镜子在刺耳的声音中渐渐碎裂,却是无法挽回的时间,无法修复的伤痕。他僵硬地站在原地,第一次有了对什么无计可施的感觉,第一次产生了连笑容都无法给予对方的无力。

      “都不用了。”
      同时,上鸣电气在她低诉般的拒绝中,忽然察觉到更加无可奈何的事实。

      他在骗自己。他无法接受的并不只是少女禁忌的感情遭到践踏,因为相泽践踏的根本不是千里的感情,是他的。
      他看不出来的,相泽能看出来。相泽口中的过家家,是他的恋爱。
      他喜欢恋风千里,不是作为朋友的喜欢,而是让智商突降、让独占欲凸显、让眼睛自动排除视线里其他所有东西的那种,认真的喜欢。

      面对千里那简单的拒绝,上鸣仿佛在思考话中含义似的沉默数秒,然后耸耸肩,重新朝她微笑。
      上鸣喜欢她,那还能怎么办呢?难道现在和她说你没戏的,相泽老师哪是你能吃得下的螃蟹,放弃吧!
      是他先骗了自己,现在,也只能继续骗她了。
      “好好,”他语气轻松,“但我还是会支持你的,我们是朋友嘛。”

      尾音消失在空气中,垂眸的千里忽然学爆豪那样,用鞋尖拨开了脚边的落叶:“——我们不是朋友。我从来没觉得和你是朋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如梦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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