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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sing ...


  •   他每晚都去听那个女孩唱歌。
      她在一小束幽蓝的灯光下轻柔地吟唱,声音低沉,带点磁性的沙哑,空灵而旖旎,像是深谷中缓慢流过的风,有淡淡的、潮湿的芬芳。

      那间酒吧在公园路的尽头,是一条颓靡的窄巷。入夜后,某些身份不明、昼伏夜出的人在暗处虎视眈眈;一些性工作者们,眼神空洞,孤魂般来回游弋,寻找寂寥长夜的依附。

      这里常有斗殴和抢劫发生。

      他总在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徒步穿越深巷,走进那间酒吧。冷清的店,光线幽暗,空间低矮压抑,墙边竖着装饰用的铁质生锈的逃生梯,还有满壁愤怒的涂鸦。

      他通常坐在吧台最角落的位置,点双份威士忌加冰,沉默地喝。

      临近午夜,他看到女孩走了出来,坐在小型舞台的高脚凳上,浓密的长发披散着,白色无袖的棉布裙子,裙摆很长,盖住了脚踝。

      她唱歌的时候,常常闭着眼睛,双手虚扶着麦克风,脸上有淡淡的哀伤。

      他喜欢听她唱的那些老旧晦涩的蓝调歌曲,单调的口琴伴奏,轻得快断了似的。没有情节、零散的歌词,像飘零的花瓣,被风一吹,消散在时间与空间的缝隙里,没了踪影。
      她通常唱三首歌,有时是两首,之后没有任何结束语,静静地离开。一如她静静地来,不打扰任何人,也不被人打扰。

      他租住在市中心一幢陈旧的公寓楼里,外墙污脏斑驳,楼梯间光线晦暗,角落堆满杂物,废弃的纸箱、枯萎的盆栽、烂掉的拖把……
      由于地段紧靠CBD,租金依然相当高昂。
      一居室的格局,不算宽敞,但一个人独居已经足够。

      他每天早晨八点起床,洗澡,整理公文包,然后下楼去路边的站牌下等公车。每每随着涌动的人潮拥塞进车厢,他感觉自己像是罐头里的沙丁鱼,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总有一种想要砸窗跃出的冲动。而每次,他都会死死攥紧扶手,手指的关节处泛出青白。

      他在一家投资公司上班,公司规模不大,但业绩颇佳,有固定的、资力雄厚的客户,主要是一些日资公司。

      他总是提前一站下车,然后步行十来分钟前往那幢位于CBD正中、接近60层的商业大厦。

      街上种有一长排桃树,三、四月的时候是一片绚烂的景色,满树桃红,甚是娇艳。而此刻,清冷的十一月,只有一排光秃秃的枝干,颓败而廉价。

      他搭电梯上22楼,公司所在的楼层。他喜欢这个楼层,因为喜欢22这个数字,就像喜欢2、4、8、11这些数字一样,带着莫名的偏执。
      他是一个对数字极为敏感的人,这种敏感体现在生活的各种细节上。例如,每天早晨起床后,他会喝四口冰水;用十一分钟洗澡;会在中午十一点的时候停下手上的工作,去饮水间泡三合一的速溶咖啡,一次冲两包;加冰的威士忌会要双份;临睡前会从1数到111……
      他将这种病态的敏感归因于他的生日,11月11日。当他看到数字2的时候,他会想,这是两个1相加;看到22,是两个11相加;6有三个2;8有两个4……诸如此类推算下去,直到大脑陷入混乱,感觉疲惫不堪。

      他每天的工作很简单,打开电脑,查看邮箱里的诸多业务邮件,对其进行删留、分类;对比分析各国汇率变动的因素,写出评估报告作为业务走向的参考。
      重复做同样的事,经历相同的步骤。
      渐渐失去语言。

      他知道自己是自私的人,固守自己的生活方式,无法容忍他人介入私隐的空间,他把自己变得孤独。
      每天上班时站在写字楼下,他感觉自己的心正缩成一小块坚硬的石头,某些温情柔软的东西被桎梏在里面,逐渐悄无声息地死去。
      于是忘记笑容和温暖的眼神,于是没有与人深入交流的欲望,于是漠视周遭一切与自己无关的人和事。
      于是,变成了局外人,放任自己的麻木。

      在同事眼中,他是沉默寡言、难于亲近的男人,带着冰冷的气质,疏离而孤傲。

      只有一刻,他的眼神是温柔的,在看着那些微微发黄的照片时,他能感受到眼中潮湿的热度。
      照片中,母亲温婉的笑容永远定格。

      他无意间看到了那条短信,就像他无意间走进那家酒吧,于是听到了那个女孩的歌声一样。第一次听就上了瘾,然后每晚都去。他在吧台角落的阴影里,安静地喝酒,听她唱歌,然后安静地离开。
      他常常会感应到她的视线,飘忽过来,淡定而悠远,像某种无声的倾诉。许多次,他很想走到她面前,抚摸她白皙细瘦的手臂,跟她说话,或是亲吻她的侧脸,更或是,问她愿不愿意跟他回家。但他总是压抑住自己,他宁愿她只活在他的幻想里,因为真实往往残酷。

      她在他臆想的世界里是一个温柔且善解人意的女孩,有冰雪般凛冽的聪慧,但毫不张扬。跟他一样寡言,个性沉静,柔顺却又坚韧。
      她有着他喜欢的眼神,温存的,能带给他需要的慰藉。

      很多时候,他觉得他们是两个彼此陌生的人,却有着靠得最近的灵魂。
      他将她当作这个城市里唯一懂他的女人。

      那条短信夹在一大堆售卖A货和联系刷单的垃圾信息里,安静而突兀,发送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短信的内容是一行简单的英文——
      “happy birthday dear, I miss you.”

      像是远方轻柔的呼唤,带着温存的触碰拂过他的心,他安静地看了许久,感觉到记忆中消失已久的温度。

      他给那个号码回信过去,他问:“Who are you?”

      两天后,他收到回复,对方是个女孩,解释说那条信息本是发给她男朋友的,她不知道这个号码现在换了主人。她跟他道歉,说这是个误会,很抱歉打扰了他,最后,女孩还感谢了他。
      她说他的回信让她很惊喜,她原本以为那是一条发送之后就不会有回音的短信。

      “谢谢你,陌生人。”她说。

      中午十一点,他停下工作,冲了一杯咖啡。他靠坐在饮水间的矮柜上,一边喝咖啡,一边反复看着这条短信。上帝用六天时间创造这个世界,第七天休息,然后搞一些恶作剧。他点进输入栏给她回信息。

      “那天正好也是我的生日,跟你男朋友一天。”他写道:“愿意聊聊他吗?”

      那条短信石沉大海。

      他在等待中逐渐遗忘,如同音乐会上,生涩的小提琴手拉错的一个音符,突兀的,却立刻被固定的节奏所掩盖。他依旧沉默寡言地工作,去那间酒吧喝酒、听歌,然后深夜回到公寓,从1数到111,睡觉。
      那条陌生的短信似乎从未出现过,一切仅仅只是他的幻觉。那句“I miss you.”只是他对自己的呓语,像是神经衰弱的征兆。

      那个女孩还是回信息了,沉寂一个月之后,写给他长长的一条短信。

      “你想知道那个跟你同一天生日的男人吗?”她说:“他是我的男朋友,一个随性而邋遢的男人,留着长发,不爱刮胡子,喜欢穿球鞋和破洞的牛仔裤,白衬衣的袖口总是卷到手肘上。酗酒,一刻不停地抽烟,拿鼻孔喷烟雾。很会弹吉他,唱自己写的歌,有一副因为酒精长期浸泡变得沙哑却相当磁性的嗓音。吸过毒,很瘦,脾气暴躁,经常打架,身上布满伤疤和一些诡谲的纹身。在一间酒吧唱过歌,总会惹上不少麻烦。去年冬天的时候死在那间酒吧门口,身上被捅了17刀。那天正好是他的生日,他永远活在了生命中二十六岁这一天。”

      他感叹造物主的神奇,顿觉一丝怅然。
      那个跟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男人,却过着与他截然不同的生活。那个男人像是迸发的烟火,绚烂的时刻只一瞬间,却在某人心里永远停驻。

      他回信息给女孩:“I’m sorry.”
      她回给他半个省略号。

      他开始持续给她发短信,每天至少一条,有时更多,内容大多简短且毫无意义。

      -嘿,陌生人,你好吗?
      -我在喝咖啡,三合一的速溶包。我想告诉你,味道很糟。
      -今天有难得一见的阳光,气温仍然很低,我的感冒似乎不会好了。
      -你听Nirvana的音乐吗?那些旋律令人窒息,像是从地狱底层渗出来的召唤。
      -嘿……

      很少的时候,女孩会回短信,发给他一些特别的文字,例如某款男用香水的前中后调各包括哪些香料;某个不知名的作家写的一些散文段落;或是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等等。

      他不介意她回复的内容是什么,甚至会饶有兴味地去阅读那些文字。他可以在那些晦涩难懂的古英文里,感应道一丝温暖的情愫。
      他默认为那是她隐藏的关怀。

      他跟她说自己的故事,他的单亲家庭,他过世多年的母亲和素未谋面的父亲,谈他童年艰涩的回忆。那些断断续续的片段,像散落的玻璃碎片,多年以后重新拾掇,依然可以带给他伤口。他把那些汩汩流血的伤口曝露在一个陌生人面前,丝毫不在乎那令人窒息的疼痛和陷入回忆无处遁逃的惶恐。

      有一次他跟她谈到爱情,谈他同居三年的前女友。他说背叛让所有美好的时光变得面目不堪,回忆只会更加刺痛心脏,他无法再相信爱情。

      女孩回复说:“也许你只是不相信自己,是否还能判断爱情。”

      他对着那条短信,忽然沉默。

      他不知道她在哪里,也许就在身边,他从不问她,只是将她藏在心里。
      孤独的人是很容易满足的,几张母亲的旧照片、一个夜夜歌唱的女孩、聊天框里只言片语的回复,足以寄托他内心全部的情感。
      他感到从未有过,以后也将不复拥有的慰藉。

      公司的一个很重要的日本客户将派代表来洽谈合作项目,他因为日语流利,被经理指派负责接待工作。

      空旷嘈杂的机场大厅,他举着写了客户名字的纸板站在通道出口,被人群孤立,漠然地等待许久。

      一个衣着时尚的女人走了过来,仰起头冲他微笑,眼角有着微不可见的细纹。

      “你好啊。”她说着日语,笑着指了指纸板:“那是我的名字。”

      “田中女士,”他很茫然地看向女人:“你好。”

      公司安排的酒店就在CBD里,三楼走廊尽头的房间。若非一二搂是大堂和餐厅,她会坚持选择更低的楼层。

      她说:“低楼层让我感觉安全,便于逃生。”
      “这里不是日本。”他说。
      “生命无论何时何地都是脆弱的。”她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脸颊:“我很怕死哦,所以要更加小心地保护自己。”

      那个叫田中的女人坚持他叫她Sherry,声称这样交流比较没有负担。叫她田中女士,她就只是他的客户;叫她Sherry,他们也许可以成为朋友。

      “我喜欢跟英俊的男人做朋友。”她说。

      Sherry是个很挑剔的女人,对公司每一项程序提出质疑,言辞尖锐,难以应付。投资计划书被驳回,她说拿出这样的计划书缺乏诚意,她无法代表公司跟缺乏诚意的乙方洽谈业务。
      她拒绝深入探讨任何细节,匆匆离开。

      接下来几天,公司重新拟定计划书,而他被Sherry指定负责陪她游览。

      在他看来,这个城市是乏味的,但Sherry依然坚持。

      于是,他带她去码头吹湿冷的江风,乘坐令他总想纵身一跃的空中缆车,去特色小店吃地道的川菜,最后去了那座大隐于市的寺庙烧香拜佛。
      香火明旺的殿堂里,Sherry双手合十虔诚地在释迦牟尼面前长跪。出了寺院,她在路边小摊一口气买了十五串红豆,她说曾经有一段时间,她沉迷中国传统文化,知道这种半黑半红的小豆子还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相思豆。
      她用生涩走调的普通话背诵那首五言绝句——
      红豆生南国,
      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
      此物最相思。

      “是这样吗?”她念完仰起头笑着问他,脸上有孩童般的天真。

      有一瞬间,他对面前这个眼角有着浅淡细纹的日本女人产生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好感。

      他陪她去逛百货公司,拎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她在路边的茶亭买大杯的珍珠奶茶,边走边喝,途中不时地接打电话,长时间通话,讲暧昧晦涩的语句,故意将嗓音压得很低,显得磁性。

      他知道电话那端是个男人,她的情人,或是伴侣,但绝不是丈夫。她身上没有家的气质。

      他把Sherry的事发短信告诉那个女孩,跟她聊那个日本女人的挑剔、时而天真、诸多怪癖,例如:疯狂购物、长时间打手机、偏爱步行、珍珠奶茶只喝大杯杏仁口味的,等等。
      女孩回了一句:“你不觉得这些怪癖很可爱么。”
      “那你呢。”他问。
      她用一长串省略号回答他的问题。

      公司里开始流传关于他跟Sherry的流言,同事们在背后窃窃私语,用暧昧怀疑的眼神看他。他对那些闲言碎语置若罔闻,只是脸上的表情更为冷漠,有时会浮出淡淡的嘲讽,但转瞬即逝。
      他知道谁是谣言的制造者,一个极有可能晋升为部门主管的同事,而他是其最大的竞争对手。
      那人将石块投进平静的湖里,然后洋洋得意地看涟漪一圈圈在水面扩散。

      他把重新拟好的计划书拿去给Sherry。他乘电梯到了三楼,在走廊尽头的橡木门前停下,摁下门铃,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请他进去。
      Sherry逆光站在落地窗前,穿着黑色吊带的丝质睡裙。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穿过薄薄的真丝,照亮她的胴体。她没有化妆,脸上挂着浅薄的泪痕。

      “过来,”Sherry朝他招招手,哑着声音说:“来抱抱我。”

      两具不着寸缕的躯体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纠缠着,像某种兽类交|媾的情景。Sherry半眯着眼睛,眼角的细纹因为欲望而扭曲,某一个瞬间,她尖叫出声,喊出一个日本男人的名字,她的指甲陷进他的皮肤里,在他背上刮出几道渗血的伤痕,像是被火焰灼烧的痕迹。

      他毫无留恋地退出她的身体,沉默地走进浴室,花洒喷出的冷水令他顿觉反胃,却倏然清醒。他看见镜子中那具男性的身躯,年轻矫健,肌肉线条流畅,充满力量。但他不敢抬头看自己的脸,害怕看见狰狞或是绝望,产生将镜片狠狠砸碎,然后用碎片割开皮肤的冲动。

      走出浴室时,Sherry仍光裸着身体趴在地毯上,正在抽烟。他把计划书放到她面前,然后转身离开。

      “嘿。”Sherry轻声喊他:“跟我去日本吧。”
      他转过身沉默地看着她。
      “去日本发展。”她说:“我会替你铺好路,放心。”
      他一语不发,看了她许久,推门离去前留下一句:“我需要时间考虑。”

      他给那个女孩发短信——
      “嘿,陌生人,你去过日本吗。”他说:“那个狭长的岛国,孤立在太平洋上,被海水逐渐吞噬,一天天下沉。那些孤僻倨傲的日本人,在岛屿上飞速堆砌他们的王国,然后加速它的沉没。他们在生的挣扎和死的恐惧中寻求刺激与满足,同时无助地等待着灭顶之灾的降临。”

      十一点,他放下工作,去饮水间泡咖啡,出去的时候,看到那个谣言制造者和另一个同事堵在在门口,正在闲聊。

      他走到他们面前:“让开。”

      同事嘀咕几句,闷闷地离开。谣言制造者扭头看他,笑着问:“你跟那个日本妞儿上床的时候,也这么冷酷吗。”

      他没有回答这个充斥着讥诮和嘲讽的问题,只是沉默地走过去,将手中装着滚烫咖啡的马克杯砸到了那人的头上,然后揪住他的衣领,狠狠揍他的脸。同事们很快涌上来拉开了他,经理走过来质问,他扯了扯勒住喉咙的领带,跟经理说:“我要辞职。”

      他找了一个小纸箱回到办公桌收拾,这个他呆了三年的隔间,几乎没有属于他,或是让他留恋的、想要带走的东西。电脑、钢笔、文件夹、墨水瓶、小盆多肉……他保留办公桌的原貌,拎着空的公文包决然离开。

      搭公车回住所的途中,他给Sherry打电话,隔着嘈杂的人声和喧嚣的车流声,他说:“我考虑好了。”
      一切都过早地结束了,他在自言自语中沉寂下来。

      临行前的那个夜晚,他简单收拾了行李。他把母亲的照片夹在皮夹里,那个互通短信已久的号码记在心里,随时可以出发。

      他决定最后去一次位于公园路的那间酒吧,他想他或许应该跟那个唱歌的女孩告别。

      依旧是吧台角落的位置,依旧是双份威士忌加冰,他沉默地喝,等她出现。

      快午夜的时候,女孩走出来,仍是一身素白,长长的裙摆盖住脚踝,安安静静的样子。一小束幽蓝的灯光洒在她浓密的长发上,诡异而魅惑,像神秘的吉普赛女郎。

      她只唱了一首歌,不是老旧的蓝调,而是他略感熟悉的旋律,其中一句“you abandon me,love don’t live here anymore.”的歌词,像是一只强而有力的手,狠狠攫住他的心脏。

      她用一种撕裂身体般的决绝,轻柔地呐喊,黯哑的嗓音透出深沉的痛苦。他看到她扶住麦克风的手指微微颤抖着,眼角有一滴泪隐约滑落。

      他走出酒吧,穿过马路,站在街灯下抽烟,等她出来。他决定抛开对真实的恐惧,将她从自己的幻想中释放。无论现实多么残酷,他即将离开这个城市,所以可以逃得很远。

      抽第四根烟的时候,他看到女孩从酒吧里走出来,已经换下白色的棉布裙子,穿着黑色羊绒毛衣,破洞的牛仔裤和球鞋,外面套着宽大的男式风衣。
      她站在酒吧门口,将风衣紧紧裹着,在夜风中瑟缩了一阵,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用手挡着点燃一根。

      吐出烟雾的时候,她看到了他,脸上浮现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她隔着一条马路的宽度,悠然而慵懒地看着他,眼神很淡。

      他丢掉烟蒂踩灭,然后走到她面前。

      那是一张苍白的脸,皮肤略有些粗糙,许是因为抽烟过度。眉毛很细,没有经过修饰,凌乱着。下颌角瘦削而坚毅,眼睛十分清澈。

      他看着她,笑了一下:“Hi.”
      “Hi.”女孩对他微笑:“常常看到你,坐在吧台沉默地喝酒。”
      “嗯,我常来听你唱歌。”他忽然有些赧然,抿了抿嘴唇:“你的声音让我感觉很温暖。“
      “谢谢。”女孩低下头笑。
      “那么……”他说:“再见。”
      女孩点点头:“再见。”

      他看着她离开,背影消失在深巷的黑暗中,忽然感觉胸口有一丝疼痛。

      他没有立刻回公寓,而是在深夜的街道上游荡,即便已是凌晨,城市依旧灯火辉煌,到处都是喧嚣。
      他在这里出生、长大,可依旧感觉陌生,没有归属感。或许离开是正确的,他在路边找了张长椅坐下,安静地望着漆黑的夜空,归属感永远都只存在于抬眼可见,却触不可及的地方。
      伸手摸进口袋,烟抽完了,手机也没带在身上,那种孑然一身的感觉,瞬间将他击溃。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那种浑浑噩噩持续到被脸上冰冷的泪所惊醒。

      回到公寓时,床头柜上的手机正持续叫嚣。

      他拿起手机,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正要接听,对方挂断了。然后,他看到了几个小时以前的数条短信。

      -嘿,陌生人,你睡了吗?
      -告诉你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刚才我遇到一个男人,他说他经常都会来听我唱歌,还说我的声音让他感觉很温暖。
      -他说出这句话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了,好傻啊。
      -哦,对了,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像我男朋友。
      -好吧,你睡吧。
      -晚安。

      他定定地看着那些短信,忽然感到呼吸困难,眼前的一切开始虚化。女孩在幽蓝光束下轻声吟唱的样子和数月以来与那个陌生号码互通的短信,在他的脑子里交错、重叠、打散、融合……
      他扑倒在床上,闭上眼睛问自己,到底什么才是真实。他震惊而迷茫,同时又被狂喜和激动所淹埋。

      这个城市还有值得他留恋的人,她就在身边,每时每刻,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夜夜吟唱,歌声带给他不敢奢求的温暖。
      她说:“你只是不相信自己,是否还能判断爱情。”

      从1数到22的时候,手机铃声再度响起,依旧是那个座机号码。

      “喂?”他摁下接听。
      ……

      天空微白,城市尚在沉睡,视线所及,一片幽暗的死寂。

      “……身中数刀……不治身亡……初步判断是遭遇抢劫……你是最后见过她的人……来警局配合调查……”

      耳边依稀回荡着冰冷且不带感情的只言片语,他站在窗前,任身体随着凉寒的晨风降至零度,心中一片荒芜。

      没有真实,一切都是梦境,永不消弭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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