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笙卿酒戏》北顾生

1、烟胧雨下故人归

　　大红色的雕花灯笼在一条条幽深的青石小巷中来回穿梭。在风中飘摇，停下，又摇摆。

　　被千万双脚面打磨的发亮的青石板街面盘曲折叠折，延伸出去，将整个古镇关联起来。

　　朦胧的烟雨，透过那层常年如一日的天青色。纷纷扰扰地落到青石板的沟壑里，汇成小溪流，在河面上点缀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然后，再不见踪影。

　　青灰色的墙高高的矗立着，任由雨丝打在它的身上，让它变了颜色。一片又一片简朴的瓦片在屋顶有序的折叠着，单调又不失美感。

　　除去浓妆，仅仅只是淡抹着。

　　空气中除了丝丝的雨声，静谧得有些可怕。

　　朱红色的大门，苍老的有些面目全非，让人有种错觉，是否风会悄然的将它攻破。

　　“老师，您就跟我回去吧。”

　　说话的是一个女孩子，二十出头的模样。

　　手与门接触发出沉闷的声响。门上的碎屑也随着震动，纷纷落下，铺在地上，淡淡的一层杏红。

　　雨势越来越大，很快雨水将地上杏红的碎屑打湿，溅起的泥水也让她的鞋面不再干净。

　　门缓缓从里面被打开，笨重的大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刺激着人的神经。

　　“小姐，瞿老请您进去。”

　　卿兮跟着老管家走进去，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

　　古老的摆件，雕花的桌椅。无一不彰显着这座房子的悠久历史。

　　卿兮的目光却落在中央的巨大戏台子上。

　　那是一个非常古朴的建筑，周围木质栏杆上繁复的雕花，栩栩如生。上头留下了许多岁月的痕迹。

　　周围再以些许绿植点缀，最吸引人的，还是刚冒出新芽的木兰花，含苞待放，娇艳欲滴。

　　纱幔低垂，朦胧的气氛随风飘摇。好似一朵娇艳的花。

　　老人坐在台子的正中央，双目紧闭，面容安详，让人怀疑他是否是睡着了。

　　卿兮放轻脚步往台子上走了几步，在最后一截阶梯前停住了脚步。

　　屋子里点着的檀香让她感到有些不适，却也强忍着，不发出一点声音。

　　看着正中央的瞿老，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卿兮。”他突然开口，“你是个非常有灵气的孩子，我能教的都教给你了。但是你也不必再劝我了，那里不属于我，我也不会回去了。”他的声音如古老的洪钟一般，在屋子里响起，久久不肯散去。

　　瞿老历经沧桑的苍老的脸颊就如同这间屋子里的物件一样有历史，有韵味，有故事，有距离。

　　“可是老师……”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瞿老无声的摇头打断。

　　空气里一时静谧。

　　“瞿老。”大门突然被推开。

　　众人顺着声音看去。

　　隔着雨幕，只能大致地看清身体的轮廓，只知道是个身材挺拔的人。带她今天走进这才看清庐山真面目。

　　男子面容清俊美，眉宇之间夹杂着淡淡的书卷气。身上执着简单的衬衣和西裤。却有一股子说不出的风雅之气。

　　手里稳稳的撑着一把油纸伞，身后是烟笼的一片雨幕。就好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翩翩公子一样。温润，清雅。

　　陌上翩翩人如玉，白衣公子世无双。用来形容他再合适不过。

　　卿兮看的有些愣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身上的清冷气质，竟让她有些挪不开眼。

　　男子将伞缓缓收拢，些许雨滴顺着伞脊滑落，溅到他节骨分明的手上。

　　他不经意的轻轻拂去，不紧不慢的走到屋檐下，将伞斜靠在柱子上。

　　“瞿老。”他走上前，微微鞠躬。

　　看着他的侧脸，卿兮呼吸不由得一窒，心里升起的样感觉让她有些无措，衣服下摆的一角被它攥在手里，越攥越紧。

　　瞿老见了男人，脸上这才有了一丝笑意，拍了拍椅子两侧的扶手，从椅子上缓缓起身，脸上的肌肉随着他的笑容而蠕动。

　　“小子，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

　　男子抿唇清浅的笑了笑，从手里将木质盒子拿出。

　　“药坊里来了一批新药，想着您之前说要换新药的事情，所以今天一得空就给您送过来了。”

　　盒子伴随着话语声轻轻打开，本以为映入眼帘的会是一些药，却不想只是两个做工精致的香囊。

　　瞿老将其拿起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脸上笑意更盛，赞许地扬起眉:“确实不错。”

　　“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瞿老放下手里的物件儿，拉过一旁的卿兮，“这是我的得意弟子，卿兮。”

　　目光又移向一旁的男人:“这是商瞿笙，我老朋友的儿子刚从国外回来，接手他爸的产业不久，来，你们认识认识。”

　　商瞿笙这才注意到站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

　　黑发如瀑，眉若轻烟。

　　面色有些苍白。灵动的眸子像是一泓清水，清亮的让人有下意识回避的想法。眼角的泪痣更是为她增添了几分异样的美。

　　一直上扬的嘴角，优雅恬淡，恰到好处。

　　可能是因为学戏曲的缘故，她周身的气质异常冷清，与她略微妖艳的长相倒是有几分突兀。

　　因为他的打量，卿兮心里的那股异样感越来越浓，但却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暗自思考，自己是否在哪里见过他。

　　卿兮并不想像别人那样，说你好，呆板又无趣。只是朝他点头致意。

　　商瞿笙亦以颔首回之。

　　“好了。”瞿老将装了香包的盒子放在卿兮怀里，语气莫名地沉重，“把你自己的身体看顾好，别出去让别人说，我这一辈子好不容易带大个徒弟，还只是会个唱戏，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人。”说着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欲往台下走去。

　　“对了。”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过身，“明天雨更大，别再来了，来的话也记得带把伞。”

　　“是。”听着他关心的话语，卿兮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老师这一辈子都贡献给戏曲了，年轻的时候唱戏，年老的时候育人，好像他天生就是为戏曲而生的。

　　只是老师为什么突然放弃了呢。

　　卿兮看了眼老师独自往台下走的身影。脚步蹒跚，身姿也不再挺拔。酸涩的感觉一下子涌上来，堵的她嗓子有些难受。

　　他只是变成了老人，有些孤单而已。

　　“不用担心，瞿老的身体还是很硬朗的。”商瞿笙将她脸上的表情都收尽眼底。

　　一向自诩可以将表情控制的很好的卿兮，这次在他面前却失手了。但受到的良好教育，却让她依旧面不改色，轻笑着点头。

　　卿兮将手里的盒子拿好，转身准备往外走。

　　雨势比较刚才已经稍稍变小了。

　　卿兮回头看了眼这个自己每天都要来练习的屋子，希望可以将它清楚地印在自己的脑海里。

　　因为，她明天真的不会再来了。

　　就在她跑进雨幕之际，头上突然多了把油纸伞。

　　卿兮顺着目光看去，是那只漂亮的不像话的手。

　　他的神情依旧淡淡的，脸上挂着浅笑，眉宇间透着清雅之气。

　　薄唇轻启:“雨大，我送你吧。”

　　瞬间，他周身的药香味笼罩在两人之间，夹杂着丝丝的雨气。

　　卿兮看了眼外面接连不断的雨，也不扭捏，轻声应下，颔首以表谢意。

　　雨打在暗黄色的油纸伞上，顺着伞脊，形成一道道雨帘。

　　两人并肩穿梭在弯曲的青石巷里，耳畔是河面上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渔夫的歌声。

　　突然，卿兮心里生出一股奇怪的想法，只希望时间慢点，再慢点。

　　一阵风袭来，雨丝瞬间改变的原本的运行轨迹，悉数打在了商瞿笙的手上。

　　商瞿笙斯里慢条地换了一只手，另一只手插进口袋里。

　　“你住在哪里？”

　　卿兮捏着盒子的手一紧，看了眼几步开外的花店，眸子轻垂，掩盖住了里面的暗淡。

　　“我到了，谢谢。”她的声音淡淡的，带着微微的沙哑，很快隐匿于雨声里。

　　商瞿笙依旧眉眼温和，将她送到屋檐，下，唇角带笑:“天凉了，注意嗓子保暖，平时可以用双花，麦冬，胖大海和生甘草等分，用开水冲泡，状况会好很多。”

　　卿兮看着他将药材成分一一说出的样子微愣，那个熟悉感又涌上心头，堵的她难受。

　　他的样子像极了某个人。

　　商瞿笙见她看着自己微愣的样子，便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并没有什么不妥。以为她是疲倦了，也不再多言，倒退几步，转身走进雨幕里。

　　转身时伞上的水洒到卿兮的手指上，指尖上的冷清感传递到她的脑中，让她瞬间清明。

　　目光落在大雨中继续行走的人身上，不知为何，她的脚步不受控制的走进雨里。脚步急促，溅起的泥水浸湿了她的鞋子和裤脚，她却像毫无知觉似的继续走着。

　　终于在他走上桥之前，有些唐突地拉住了他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