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雪》韩破晓

3、第二章 私订终身

　　“我回来了。” 我拎着从超市里买的东西进了门，却看见爸妈和夏子谦已经坐在饭桌上吃了起来。爸见到我，赶紧放下碗筷，接过我手上的大包小包，拿去归类。妈停下夹菜的动作，微微沉者一张脸看着我。而夏子谦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仍是大鱼大肉的享用他的晚餐。
　　我任命地拉了张椅子坐下，等待着一场“在劫难逃”的训话。
　　妈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终于开炮：“让你去买瓶醋，你倒好，从天亮买到天黑才回来。”
　　我很想打断她的话，据理力争一下，最终还是没敢开口。她说的是事实，但是听起来不免夸张了些。我出门的时候天确实还是亮的，但那刚好是昼夜交替的时候，任何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在这个时候，天亮到天黑，不过是几刻钟的事情。但是，我毕竟是理亏的，本来不用五分钟就可以走到巷尾超市，我来回竟用了一个小时。更重要的是，又刚好敢在老妈要急用醋的时候，她发火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下意识地扫了一眼饭桌，本该是糖醋鱼的盘子里，赫然躺着已只剩半条的红烧鱼，即使有酱油调色，还是看得出些微的焦黑，可想而知，妈在煮鱼的时候还在翘首盼望等着我会在最后一分钟及时买醋回来。那么，她此刻的怒气，就真的是可以理解了。夏子谦的筷子还在不停的向剩下的一半发起进攻。我不禁愣了愣，真是奇观啊，他一向很少吃鱼的，总是嫌太麻烦。
　　我不禁想到稍早前遇到的卢平，还有他那句吓死人不偿命的话。怎么今天所有人都怪怪的？难道说今天早上太阳从西边出的？
　　“你自己说，你干什么去了？”妈放下筷子，一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表情。我心里不禁浅叹，看来她今日势必追究到底，不交代清楚，我是没得饭吃了。
　　“我去私订终身了。”我尽量保持轻松的语气，这是真话，但我也知道，没有人会相信。
　　果然，妈眼神一眯，一脸警告的先兆，“夏雪！你不要给我说些有的没的。”
　　我轻轻叹了口气，说：“我刚才在路上遇见了一个帅哥，他问我愿不愿意试着和他谈恋爱，我说好。”
　　“夏雪——”人的忍耐限度是有限的，而妈的怒气已经到了底限。
　　早知道，就编个理由搪塞一下。有的时候，真话反而更加难以让人相信。
　　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了。
　　还好爸及时从厨房出来，打了个圆场。“哎呀，你这个人也真是的，一点小事就没完没了的。到巷子尾就那么点路，她拎着大包小包，还穿的拖鞋，能干什么去啊？女儿都那么大了，你还要像管小孩子一样。”爸一边说，一边把筷子塞进妈的手中，又夹了很多菜到她碗里。是“糖”和“鞭子”并用的老把戏，对于安抚妈的怒气，却是屡试不爽。
　　“小雪，快去洗个手，吃饭了。”看我愣在一边，爸用手肘顶了顶我，暗示我赶快离开战场。

　　洗完澡，躺在床上，一本harry potter始终翻开在第一页上不曾动过。从晚餐到现在，我整个人恍恍惚惚，还没从早先的惊吓中回过魂来，只要一静下来，脑子里就浮现出卢平的脸，还有他那句像魔咒一样捆住我心的话。
　　思绪回到稍早的时候。
　　“卢平，你来这里做什么？”
　　卢平愣了一下，没有即刻回答我的问题。
　　而我很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本来是无心的，可是我的问话方式显然欠考虑，听起来不怎么礼貌的样子。若是这话是对着夏子谦说的，倒没什么，可是对象换成了卢平，我不禁一阵懊恼。
　　“那个，我的意思是说，”我试图补救，却似乎越弄越糟，还紧张的结巴起来，“我是说，你家不是住在巷子尾么——”
　　卢平温和的笑了笑，出声化解我的困窘，“我这几年很少回来，所以想到处看看。”
　　“哦。”我应了一声。不可否认的，心里有小小的失落感。随即自嘲的笑笑，夏雪啊夏雪，这么多年了，你还在自作多情什么呢，他当然是随便看看，难不成还是专程来看你？
　　不知怎么的话接不下去，场面有些尴尬。
　　卢平打破了僵局，他看着我问道：“你要去超级市场买东西？”
　　“你怎么知道？”我反射性地问出口，惊讶地望着他。
　　他笑了，抬手指了指楼上，没有说话。
　　我猛然间反应过来，刚才夏子谦要我买醋，他也是听到的。一瞬间困窘加深几分。每次见到他，我总是状况百出，一向引以为傲的脑子也会变得慢半拍。
　　虽然很不想放弃和他难得的见面机会，但是在做出更丢脸的反应之前，我理智的和他说再见。“那我先走了, 再——”
　　“刚好我这一边也逛过了，正准备走回去呢，一起吧。”他竟然打断我未出口的话。他从来的不会抢话的，“谦和有礼”可是卢平的招牌，他总是静静的听别人把话说完，才给与回应。
　　今天的他，有些出乎意料。
　　就这样，我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他这几年在英国的生活，结伴向巷子尾走去。
　　可是，本该在巷尾右转回家的卢平，却跟着我一起进了超级市场。理由是，他很久没有来过这家超市买东西了，很想进去看看，顺便也买些零食回去看电视的时候吃。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买东西买了一个多小时的原因，因为卢平几乎是将超市里除了生活用品之外所有的货架都很仔细的逛了一遍，并且对于我选进车里的每一包零食，都报以相当“中肯”的意见，例如“不够营养”、“热量太高”之类，不禁让我觉得我们两个人中，他才是学医的那一个。除此之外，他还极有耐心地回答所有走过来与他热情地打招呼的老邻居们的每一个问题。
　　毫不意外的，从超市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和他道了再见，心里盘算起回家要怎么向老妈解释我买了一个多小时的醋。
　　他突然叫住我：“夏雪，等一下。”
　　我不解地回头看他。
　　“我送你回去吧。”他说。
　　我惊讶地不知道如何反应。这一次是什么理由，他该不会是要说，对这条巷子感情过深，要再走一遍吧？
　　“那么多东西，你一个人拎着挺沉的。”他说。
　　我笑了，说：“我习惯了，这一些没问题的。”看我也不像是柔弱款的，再说这么多年和夏子谦那种完全没有良心以及不知绅士风度为何物的人一起去超市，早就已经习惯大包小包的拎东西了。
　　“可是，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了在巷子里走，我不放心。”他又说。
　　他若是说“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晚在巷子里走，不太安全”，也许我还会笑着要他放心，可是，他说的是“我不放心”。这四个字，一举击中要害，对于我这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来说。我感觉的脸热热的，暗自庆幸已经天黑，他应该看不出我脸红。
　　看我没有反驳他的话，他开口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就这样，我几乎是空着手晃回家，手上拎着的唯一两包薯片还是我强烈要求的。
　　到了我家楼下，我诚心的谢谢他，伸手想拿回他手中的袋子。他却并没有松手的意思。
　　我有些愣愣地看着他，映着昏黄的路灯，他的脸上有着微微的紧张。
　　“夏雪。”他开口说。
　　“嗯？”我等着他未出口的话，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紧张。
　　“还记得那一年你说过的话么？”他问。
　　完全没头没脑的问题。哪一年？哪一句？
　　可是，我偏就是听懂了他的意思。
　　那一年，我十六岁，而他十七。
　　那时，他正面临高考，满载着亲人和师长的殷殷期望。却在第二次模拟考试时意外的失了水准。
　　很快的他的班导师发现了导致他发挥失常的“罪魁祸首”——我。
　　早恋，在中学本就是很敏感的话题，再加上是在高考前，简直就是十恶不赦。
　　于是，和每一对被发现的早恋学生一样，我们接受了他的班导师的劝戒，那时我不止一次庆幸我们并不同校，也庆幸他的班导师是个很讲情理的人，他并没有将这些告诉我的导师和我们的父母。
　　那时他的班导师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也不想记得。大概的意思总脱不离不要影响彼此的学习之类的。
　　“卢平，我们分开好不好？”
　　这句话是我先说的，就如同我先说了那一句“我喜欢你”一样。
　　他只是看着我，没有生气，也没有说话。仍然是一贯温和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让我完全猜不透他的想法和情绪。
　　过了很久，他才伸手将我揽进怀里，温柔的犹如催眠一般的嗓音，轻轻地说：“夏雪，这不是你的错。你知道的，我不会对自己的前途不负责任。所以，老师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我懂他的意思。我们在一起半年多，却从来不曾影响他的成绩。这次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硬要扯上这个早恋的理由，未免有些牵强。可是，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虽然说是完全没有逻辑，但是，早恋就是被认为是学习的天敌。除非成绩没有任何波动，一旦有，那么所有的矛头都只会指向早恋这个原因。
　　我不是害怕，只是不想他因此受到任何的责难和异样眼光。从小，他就是那么优秀。顺遂的人生路上，没有丝毫的挫折和污点。我喜欢他，所以不想他破坏他努力维持的这份完美。
　　“我不想你的导师对你有不好的印象。”我把头闷在他怀里，低低地说。
　　“我并不在意那些。”他说。
　　“可是我在意。”我说。
　　他双手扶着我的肩，将我拉开些距离，定定的看着我。
　　“记得吗，我说过‘我喜欢你’。所以我不要你受到任何的责难，尤其是为了我。”我第一次如此坚持自己的决定。“卢平，答应我好吗？”
　　“你不后悔？”他仍是望着我，表情没有变化。
　　我皱了皱眉，老实地说：“我不想骗你说我不会，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
　　“怎么办，我一点都不想答应你。”他一字一句地说。
　　我惊讶地瞪大眼睛，心里却一阵暖。那是他第一次拒绝我的要求，可是我却感动得想哭。
　　“卢平，我真的不想和你分开。”我重新抱紧他，不想让他看见我眼中倾泻而出的泪。“你知道吗，你是我用尽这一生的勇气和好运争取来的，放弃你，我怕我会恨死我自己。”我感觉到他抱着我的手紧了紧。“但是，我仍然坚持我的决定。”
　　“夏雪——”
　　“让我说完，我怕听你说完我会没有勇气说服你。”也说服我自己，我心里暗暗补充，却没有说出口。“我们不分手，只是分开一下好不好，只是分开。然后，然后等你考完高考，我们, 我们——”
　　泪涌出的太多太急，我还是没能把话说完。
　　“我们再在一起。”他替我说完我未能出口的话。
　　我知道，他终究是妥协了。
　　我也知道，我们决不是第一对用“分开”代替“分手”来自我欺骗的情侣。
　　我们心里都明白，这一分开，也许根本就没有再在一起的机会。
　　而事实，确实如此。
　　那一年，他没有参加考试，因为成绩的优异和师长的亲睐，他得到了一个去英国留学的机会。这样的好机会，靠的不止是努力，还要有十足的运气，所以，没有人会因为任何理由而放弃这个机会。他也一样。于是，那一年的暑假，他动身去了英国。之后四年，没有任何消息。
　　直到今天。
　　“夏雪，我不知道现在说这些话是不是已经太晚，老实说，我对自己没什么信心。可是，我不想放弃，我想尽我最大的努力来争取，哪怕结果是注定的失败，我也不后悔。”
　　我发现自己不能说话，不能动作，只是傻傻地看着他。
　　“这一次，由我先说。”他的声音轻柔得让我想哭，“夏雪，我喜欢你，你愿意回到我身边么？”
　　泪，控制不住地自眼眶里溢出。
　　太突然了，几乎没有任何真实感。我以为我会傻愣在当场，我以为我会犹豫，我以为我会不知道如何回答，可事实上，我没有。
　　我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冲上前伸手圈住他的颈项，一个“好”字脱口而出。
　　而他，怔了一下，大概完全没料到我会是这样的反应。拎着满手大包小包的塑料袋，他没法抱住我，只能任我揽着他，然后，在我耳边轻轻道：“谢谢你愿意回来。相信我，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我再放开你。”
　　于是，就在这样没有丝毫特别的日子，没有鲜花，没有烛光。在小区里昏黄的路灯下，一个满手塑料袋的男人和一个穿着人字拖鞋的女人私定了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