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闫楚歌

40、第一章 怀安篇 牵丝2

　　说话间，只听那侯姓差役一声惊呼，我抬眼，一座不算豪华气派，却颇为整洁壮观的宅邸坐落在眼前。

　　那侯姓差役快跑几步，噔噔踏上花岗岩石阶，边跑边对守门的差役喊道：“快！快去通知大人！肖先生来了！”

　　门口那俩差役听闻亦面露喜色，连忙伸手打开了朱红的大门，而另一个也转身，忙向里跑去。
　　那姓侯的差役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我等便随肖晏卿一起进入了宅邸。

　　可没走几步，我们便遇上了一个方脸虬髯的中年人和一个衣饰朴素的妇人携手立在檐下。
　　我见那男子身形孔武，心道，这是岑大人和他的夫人了？

　　我跟在肖晏卿身后，瞧不见他的神色。但见他傲然笔挺地从他们身边路过。无视了那二人。那二人也仿佛未见我们，只是在赏这明朗月色而已！

　　我不知为何，竟忍不住抬手轻轻扯住肖晏卿的衣袖。

　　平日里，肖晏卿是个十分注重礼节之人。而那立在檐下的二人衣饰颇为考究，一看便知不是寻常家奴可比，不论是谁，好歹这是在旁人的宅子里，怎么能无礼、无视？

　　肖晏卿被我牵制，停了脚步，微微侧了侧头。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那身清冷比这变了天的夜风还凉了三分。

　　我见他并不解释，我亦不好多问什么。不由松了他的衣袖，老老实实随他再起步往正堂而去。

　　其实，这江南有头面的大宅布局大多颇为相似。讲究点的人家会将门廊按风水里的五行八卦编排一番以求吉祥如意。可纵使再廊檐低回，柔肠百转；纵使那花丛蓊郁，如何欲说还休，左不过都是为了家宅安宁的美好愿景。

　　可是这宅子的布局却让我有些摸不到头脑……不是说风水布局不好，可我总觉哪里不对，却说不出来。只觉隐藏什么古怪。

　　待我们转过一道影壁，我突然听见了堂上有一声爽朗人声响起。

　　“可算来了！肖先生，你可让岑某人我好等啊！”

　　我抬眼，正瞧见一个模样周正清俊的青年和一个年轻貌美的少妇携一众家厮立在堂前迎接。

　　我忍不住暗摊，没想到岑大人和夫人这么年轻！

　　肖晏卿听那人说完，忙覆手躬身上前拜谒：“京师肖氏肖南，拜见岑大人！”

　　那人忙从堂上下来，扶着肖晏卿的手臂，似是对待昔日旧友一般热情！

　　“肖先生见外啦！先生是拂岚兄力荐之人，且他啊可是千叮咛万嘱托过我的！要我切不能怠慢了先生！先生即与拂岚兄是好友，那便是我岑某人的好友！更何况今次先生是为我的家宅琐事而来，岑某万分感激啊！来！快上座！”
　　说着他便拉着肖晏卿往堂内去：“今晨我就派人仔细去码头等候先生了，不想先生傍晚才到。来来来，先生舟车劳顿，岑某已备好薄酒家宴，还望肖先生不嫌弃。”

　　我知道这岑大人口中声声唤着的“拂岚兄”定是眼下正在江州府善后的顾大人了。在赵州府时，顾大人一直都未闲着，马不停蹄地一直在处理赵州府沉了经年的疴弊，我虽一直未得见他，却对他很是赞赏和钦佩。
　　如今，我见着顾大人的好友岑大人，他虽面目年轻，但为人说话都极周到热情，不禁心生许多好感。

　　倒是肖晏卿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神色间隐约可见对这应酬客套的生疏。

　　“岑大人费心了。”肖晏卿应着，但脊背僵直得不行！他的手臂被岑大人扯着，也不好挣脱，像个木偶一样，十分可爱！

　　岑大人见肖晏卿回眼看我，对我也爽朗笑道：“这位是先生的小友吗？”
　　我点点头，学着肖晏卿抬臂交叠躬身行礼：“在下姓莫。”

　　“莫公子！”那岑大人点头一笑：“果然近朱者赤，先生的小友与先生一样都是仪表堂堂的风流人物！能结实二位端雅之人实属岑某之幸！快！诸位请上座！薄酒家宴，就让岑某为诸位接风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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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大人一家都是好人！我如是想。

　　但……

　　“其实……今晚的酒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味啊……” 我起身倒了两杯刚送来的茶水，缱绻的香味是去年春的龙井，算不得什么好，也并非一无是处。

　　袅娜的茶香在清冷空气里氤氲开来，混着这江南水乡特有的气息，一时安逸，也令人稍稍卸去了许多困倦。

　　“有的吃还挑三拣四。”肖晏卿神色清淡可是放松。他从我手里接过茶杯：“傍晚起风了，你不是冷？怎地不多披件衣裳？”

　　我抬起头，风正星悬，无月，云淡。

　　我矮身坐在肖晏卿对面的石凳上，哑了口温热的茶水：“别忘了我是狐狸，毛皮厚着呢！”
　　“可你现在这却不是真身。”
　　“真身怕吓到你！你可见过有九条尾巴的狐狸么？”
　　肖晏卿老实地摇摇头：“唔，只在古书上翻阅过。说，现则天下大乱。”
　　“都是骗人的不能信！”
　　“我知道。”肖晏卿端正坐在，这清霄苦寒的料峭倒是与他的周身气势相得益彰得很。

　　“这山间生灵为了修炼而不择手段之事时常有之。平白惹下这许多的骂名来，反倒让我也得了许多误会。想我生下便有九条尾巴，只三年就能幻成人型，实在无须费那劳什子气力。”

　　“我知道。你与别人不一样。”

　　我挑眉斜眼而去：“听你这话，倒是别有深意啊。”
　　肖晏卿一愣，回过眼来：“有么？”
　　“没有么？”
　　我狡黠一笑：“我虽在江州城偏安一隅多年，可这江湖事总是能听得一二。当年，你为了斩杀我的鬿雀，何等坚决，追了三省十二州也没放过它！它啊，可是大荒的精怪，虽吃了人，但到底不是俗物，平常驱魔者都觉轻易碰不得。唯独你执着卫道。其实，想来和鬿雀相比，我虽为一方山主，可到底也未修成正果。为何，你对我这般放纵？”

　　肖晏卿听罢清淡一笑：“许是……你好看？”

　　“呸！轻浮！”我啐了一声，这无人时的肖晏卿当真是无礼又气人！顶着一张不食烟火的冷脸做尽了轻浮事！

　　我放下手里杯盏，狠声道：“再欺负老身，老身真把你吃了！”
　　“你当真舍得我死在你面前？”
　　“是啊是啊！你若死我面前，我定会将你连连血带肉全部吃干净，让你们肖家连你的骨头渣子都找不到！”
　　肖晏卿听罢淡淡一笑，唇齿微启，说了一句什么，我却没听清。我问，他却再不与我答什么了。只是他此时仿佛心情极好，放下了手中杯盏，微微抬起眼去瞧那漫天星斗，目光里也是一片浩渺星海。
　　我看着廊下的灯火将他勾勒得雅正且温柔。这般天赐一般的容貌连我都忍不住有些嫉妒。

　　我收回目光，轻咳一声：“话说回来，没想到岑大人居然如此年轻呢！”

　　“年轻？他与顾大人同是大正元年恩科及第的进士，想来如今也有四十多了……”肖晏卿拾起茶杯，似是水凉，他没饮，又放下。
　　“但那面相却是有够年轻的……对了，今夜宴酣，不好多问什么。那顾大人可曾言说这岑府所遇何事？”我侧了侧身，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散地靠在桌边，用手拄起下巴问道。

　　“这就要说起顾大人当年之事了。”肖晏卿淡淡回。
　　“这与顾大人何干？”
　　“说来话长……”
　　“照例，那就长话短说。”
　　“顾大人的母亲病了，我给治好了。”

　　“你还真简练……”我抖了抖嘴角。

　　肖晏卿摆出一副作弄成功的清浅笑靥，似是怕我追究，又转了一个话题：“你不是累了么？今夜变了天，方才是谁嚷着冷，眼下怎么又这么有兴致起来了？岑府这事说来有些长，难不成你今晚要再花园里坐一宿？”肖晏卿学着我亦挑了挑眉梢。

　　“唔……这是个好主意。”我正起身笑道。
　　肖晏卿见我仰着笑脸，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且等我一下。”

　　我点点头，见他起身进了屋去。出来的时候，手上便多了一件他的长衫。

　　他伸手将那衫子披在了我的身上，举止自然，却让我顿时红了红脸。可是未在身上的温暖的确阻隔了许多寒风带来的凉意。

　　我抬眼轻笑：“你倒是细心。”
　　“是你粗心。”
　　肖晏卿说着，另一只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比兔子尾巴球儿还大些的团绒。他抬手扔给我，触手生温！

　　“这是什么？”我疑道，这团绒柔软，却触手生温，捧在手中真似抱了只兔儿一般乖巧可爱。
　　“家书体质阴寒，这是他平日里暖手用的，里面是用鲨鱼的皮子制成的防水口袋，外面的是兔绒。天寒时装上热水，倒比汤婆子更为柔软可爱。”
　　“这是谁的主意？”我喜道：“心思真是奇巧！”
　　“是家妹。她小时候喜欢琢磨些精巧玩物，我由此想到的罢了。”
　　“想来你的妹妹也是个心窍玲珑之人。”我笑道：“他日有缘，我倒想见她一见。”

　　肖晏卿轻笑一声：“她会喜欢你。”

　　我亦轻笑一阵：“我也觉我会喜欢她。好了，不说这个，说说正事。你是怎么救了那顾大人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