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闫楚歌

14、第一章 江城篇 大蛇1

　　因着我的嗓子为尸气所伤，我在肖成渊的小药庐将养了好几日。

　　这几日，我一直在与我平生最为痛恨之物搏斗，但却总是拗不过肖成渊次次准备的小花样。

　　这几日，苦药水喝了不少，甜蜜饯也吃了不少，手边话本子多了几本，日日这般吃睡打诨，虽是身体日渐恢复，脸上的肉却也多了一分。

　　不及肖成渊宣布我痊愈，我便偷着换了妆，配着换颜珠，偷偷逃出来去街上溜达去了。

　　既是偷着出来，我自然也没有告诉小七和金果儿。可是刚出药庐的门儿，远远我便瞧见隐在一群太太小姐身影中的那一抹熟悉身影。

　　显然，那人也是看见我了，许是怕我瞧不见他，那人突然蹦跶着与我挥手，冲我大声喊着：“小娘娘！小娘娘！”

　　我“啪”地一声打开折扇掩了面，胡子安这厮，真是蠢得让人措手不及！

　　我转身欲走，胡子安见状朝我飞奔过来！我被他这蠢劲儿吓了一跳，待至近前，他突然停住脚步，煞有介事地整整衣衫，恭恭敬敬地对我拘礼一揖；

　　“小……”
　　还未等他说话，我一折扇便拍在他头顶，他“哎呦”一声吃痛，弓着腰来抬眼看我，我赶忙拽起他，寻了个稍稍僻静的角落。

　　“小娘娘小娘娘！为何要躲？”
　　你傻，我不躲，难道要听你满大街喊我小娘娘？

　　我叹了口气：“没瞧见我这身装扮么？”
　　“啊……这……”胡子安打量着我，思忖半晌，道：“您这一身，倒是朴素雅致。定是小娘娘你不喜艳色了。不过这样也好，春日里大多繁花似锦，小娘娘这般打扮倒是在朴素中见真知，简单又利落，而且活动起来也十分便利。小娘娘定是想不与凡人那般寻常吧！好看！反正小娘娘穿啥都好看！”

　　我翻了个白眼，无奈道：“你是如何将这般寒暄赞美刻入骨血的？我这身装扮，说明我现在只是区区一介民女。你啊，哪有一口一声叫民女‘小娘娘’的道理？你是嫌我不够惹眼吗？”

　　“哦哦！我懂了，原是这样！”胡子安瞪着一双明亮的凤眼，这小子瞧着平常，细瞧下去却也是十分端正耐看的一位。只是初出茅庐，太稚嫩了些：“大隐隐于市，小娘娘真棒！”
　　你哪里看出我真棒？
　　胡子安说着，还对我伸出大拇指，那神情，让我都不忍心再敲他的脑袋。

　　本来就是胡大老爷家的傻儿子，别让我敲得更傻了。

　　我叹了口气：“叫我莫姑娘吧……”

　　“哦！好的小娘娘！”胡子安笑道，扯着嘴角给我一个明媚笑意，咧嘴时露出两枚小小犬齿，竟是有些可爱。

　　“说吧，这次来找我何事？”
　　“自然是来谢小娘娘……额……莫姑娘的……”胡子安见我眼色突然凌厉，连忙改口。

　　“举手之劳而已，如若论功，你还不如去谢我那小七丫头，此事若不是她费力，你们也不能这般快地得救。”
　　“自然是要谢七姑娘的，但是您的恩德，无论如何也要衔草结环以报答。”说话间，胡子安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罐子。

　　“这是什么？”我不解问道，这罐子着实平淡无华，甚至还有些不合我的审美，觉得有些丑。

　　“这是得救那夜，我们搜到的被残害的诡族的内丹，除却被那些鬼仆食用了的，还剩这些。您为了救我们全家，受了尸毒侵害，胡家感念千秋娘娘大恩，特将此物奉上！”
　　胡子安顿了顿，又道：“这东西，本该早早给您的，可是您在青山的那处宅子毁了。七姑娘告诉我，如今，您已换在此处修养。可是那药庐主人是个驱魔师，我不能进去。这才在外等了您几天，迟了几天。我们江城的诡族们都希望这些内丹会对娘娘有所助益！还望千秋娘娘保重身体，护佑我一方平安。”

　　我见胡子安突然正色，恍惚心底也是有些欣喜，我伸手接过瓷罐子，拆开封口，隐着些许血腥气，我能瞧见许多散发着明晦不定光晕的珠子。那些珠子有大有小，可无论大小，却都是浑圆。

　　这许多被残害的诡族精魅修炼极其不易，天机、心智、努力缺一不可。不似我，生来便有了道行。这些内丹凝结之不易，需多少天地日月，多少祈盼隐忍，方可凝结成这小小一枚珠子呢！

　　我将瓷罐子的封口封上，低眼与胡子安道：“我只是外伤，这几日将养调息，身体已然好得差不多。再说，我的气海生来浑厚，这些内丹对我来说作用并不大。既然是因缘际会，你便留着吧！”
　　“那怎么行！”
　　我笑道：“怎么不行，对我无用的东西却对你有用，那我要留着作甚？说起来，你不是还有一个尚未能修炼得人形的妹妹么，这些内丹也能帮助得上些许。”

　　“这……”胡子安抱着罐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犹豫再犹豫，收也不是，留也不是。
　　我见他为难，叹了口气，与他道：“你需记住我往下说的话，往后你定要潜心修行，不可再混沌。玩乐归玩乐，但切不可忘了自省。我不在之后，这江州地界便要你来多方照应，你若不强大起来，倒教我无法安心。”

　　“小娘娘您这是要到哪里去么？”胡子安听罢，骤然瞪起眼来，急急问我。

　　“只是出去玩几天，作甚大惊小怪？”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可你也知，我本不属于此处，我迟早是要回大荒去的。若有一日我回去了，倘若再遇见今次这般险境，你说，你倒要如何？倒能如何？所以说，凡事，你还是要指望自己。唯有自己强大起来，才可保护你的家族，保护需要你保护之人，可懂？”

　　胡子安垂下眼来，听我欲走，似乎十分低落，见我问他，还是决意点了点头。
　　“小娘娘要走，往后我去茶肆，可就再遇不见您了……”

　　“谁说遇不见，我倒还要嘱咐你一事！”我有心开解他道：“虽说我要出去玩些时日，但你也知我青山的宅子被毁了，往后我不在的话，青山的宅子你需得帮我好好照看，若有一日我回来，可见不得半点颓败。知道么？”

　　胡子安重重点头：“这个小娘娘放心！”

　　“唤我莫姑娘呀！”我见他似乎得了使命，眼神也清澈许多，不禁笑道：“不瞒你，我今日是偷跑出来，这想着去哪儿走走，正巧遇见你。如此，给你个恩赏，咱们一起吧！”

　　“好！”胡子安应着，与我一起迈进这烟火浓厚且春色无边的喧嚣中去。

　　这一日，我与胡子安真真是厮混了一整天。听了戏文折子，赏了白堤春晓，期间还去看了一场蹴鞠比赛。末了末了，还去灯儿胡同的赌坊散了会儿银子。直到这上汜大街上华灯已经上了好一会儿，我才意兴迟迟地回了药庐。

　　我刚踏进门，便瞧见肖成渊，小七和金果儿都坐在堂下那张平日里为病人诊病的桌案前，各个浑身都冒着腾腾怒气。

　　“呀！你们都在呀？”
　　我见状如此，到底有些理亏而失了底气，只能讪讪笑道问好。

　　“娘娘您还知道回来！”金果儿跺着脚站起来，眉心都揉成了一个纸团。她过来拉我，一把将我摁坐在肖成渊对面，我见肖成渊此刻宛如一尊冰雕的大佛一般端正地坐着，但浑身发散出的寒气却不禁让人打了个寒颤。

　　他与我伸出右手，我知趣地也乖乖将手放在脉枕上，肖成渊指尖微凉，不言不语。

　　“我只是实在闷得慌，出去走走而已嘛！”我讪讪笑道，这才觉出，方才在赌坊吆喝得有点厉害，这会儿的嗓音又有些干哑了。
　　“而已？我的娘娘诶！瞧瞧，您嗓子还未痊愈，眼下天气干，您这一趟，又不好了！”小七说着，翻手掀了个倒扣的杯子，倒了杯温热的水置在我手边。
　　我乖乖地喝了半杯。转眼瞧着肖成渊收回了手。
　　我见他眉目略略有些舒展，不禁又调笑道：“哪儿呢？我好着呢！我现在能说会道，哪儿有不好，是么肖先生？”

　　“吃药。”

　　似乎是身为医者，他见多了我这么不配合的病人，他仿佛都懒得与我多嘴了，甚至连眼色都懒得给我一个！只清冷地吐出这两个让我十分头疼的字来。

　　“得嘞！”小七听肖成渊冷冷吐出的这俩字，似是得了令一般，转身飞快地跑到后堂，片刻便端出一碗颜色深沉、在我眼里犹如深渊猛兽的汤药出来。

　　“不要吧？”我苦起脸来：“我好得差不多，干嘛还要吃这东西！”

　　“燥热淤积，喉干且哑，行针与吃药，你选一样？”肖成渊身姿坐得端正，低眼与我道。

　　“都不要！”我连忙甩手：“这怎么还多了行针这一项？你们啊，怎地我出去溜达一趟，倒成了罪人？反正哪个我都不要！我去睡了，你们也早些歇息吧。”
　　说罢我转身便打算上楼去，躲了这仨气场极不对的人！

　　可是……还未走几步，我忽然听见一声响：是有什么罐子放在了案子上的声音。

　　且那罐子里有水声哗啦哗啦地摇曳碰撞着……

　　“砰”地一声，又是一声轻响，罐子被人打了开。我皱鼻一闻，忽然转过身去！

　　“长夜漫漫，今夜星光正好，不知二位姑娘可有兴致，与成渊一起，喝个酒，赏个月？”

　　“肖成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