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欢》爻灮

21、第21章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身白衣的顾寒时，双手负在身后，神情淡然地信步走入厅中。

　　一见顾寒时，卓文翰立刻起身迎上前，卓熠紧随其后。

　　素来倨傲跋扈的卓家父子，面对顾寒时，竟是毕恭毕敬满脸讨好，又是见礼又是赔笑，请教顾神医怎会突然驾临寒舍。

　　顾寒时曾耗费三年时间，医好了卓熠被各路名医诊断为“终生不瘥”的瘫痪之症，对卓熠恩同再造，卓家父子一直都感念顾寒时的恩德，每回见到都恩人长，神医短的，对顾寒时十分敬重。

　　而顾寒时却功成不居，从不端恩人的架子。

　　他认认真真的向卓家父子回了礼，才道：“我是来复诊的。”

　　卓熠的病早在两年前就已被顾寒时医好，之后每隔两个月，顾寒时都会按时登门为卓熠复诊，这一直持续到第二年春天，也就是去年年初。

　　卓家父子记得，去年顾神医最后一次来府上时，曾亲口说过，卓熠的病已经痊愈无误，日后不必再复诊了。

　　时隔一年半，为何突然又要复诊？

　　卓文翰心里有些打鼓，不禁一脸担忧的问：“敢问顾神医，小儿的病不会隔上一两年，就会有所反复吧？”

　　卓熠一听，脸也白了，急慌慌的与顾寒时说：“不瞒顾神医，这两日我总觉得脊背发僵，双腿也时感痛麻，偶尔还会有些头晕。”说着，忙不迭地翻起袖子，将手腕递给顾寒时，“顾神医，您快给我瞧瞧，我是不是要不好了！”

　　面对惊慌失措的卓家父子，顾寒时依旧是一副淡然模样，他将卓熠伸过来的手推开，语气冷淡的说：“卓公子这两日总是上蹿下跳，城里城外的乱跑，你身体会出现这些不适，不是病的，而是累的。只要卓公子日后深居简出，少些操劳，你这些症状，都会不药而愈。”

　　“为父就说让你少往外跑，少去招猫逗狗，你偏不听。”听完顾寒时的话，卓文翰忍不住埋怨卓熠。

　　在讲到“招猫逗狗”四个字时，卓文翰有意无意地往叶雪烛那边瞥了一眼，目光好巧不巧，正与叶雪烛对上了。

　　卓文翰瞬间惊出一身冷汗，慌乱之下，一巴掌拍在卓熠的后脑上，骂了句“不肖子”。

　　卓文翰这一巴掌拍的突然，卓熠毫无防备，险些咬到舌头。

　　他捂着发痛的后脑勺，用既惊讶又悲愤的目光看向卓文翰，“爹！你干嘛打我！”

　　卓文翰当然不会承恩，他是被叶雪烛小刀似的目光刺到，为掩饰自己的惊慌，才错手打了人，只道卓熠该打，说罢又作势要抽卓熠几下。

　　卓熠见状，连忙抱着脑袋躲到顾寒时身后，一脸委屈地与他爹顶嘴。

　　父子两人隔着顾寒时，吵作一团，场面甚是滑稽。

　　叶雪烛从旁瞧着，忍不住低下头，偷偷发笑。

　　顾寒时余光瞥见叶雪烛在偷笑，唇角几不可查地微微向上翘了翘，决定过一会儿再叫这对聒噪的父子闭嘴。

　　然而，直到父子两人吵到词穷，一个扶着腰，一个垂着胸口，累的上气不接下气，顾寒时也没从中调停。

　　直至叶雪烛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眼，似是倦了，顾寒时才开口，“卓城守，卓公子，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已经没力气，更没词再骂儿子的卓文翰，如获大赦，在又狠狠瞪了卓熠一眼后，立马一脸讨好的应下顾寒时的话，“顾神医所言极是，咱们方才说到哪儿了？”

　　顾寒时语气淡淡，“说到我能为叶雪烛作证，昨夜我刚巧也在书院。”

　　听顾寒时这般说，卓文翰当场便打消了“叶雪烛就是杀死薛世才真凶”的念头。

　　这不仅因为卓文翰十分相信顾寒时的人品，相信顾神医绝不会在这种事上说谎，也因为卓文翰相信，顾神医绝不可能存心偏帮自己的仇人。

　　当年城中大乱那日，顾神医是亲眼目睹自己的恩师余陌尘，丧命于叶雪烛之父叶天钧的刀下。

　　顾神医绝不会偏帮与自己有血海深仇的，杀师凶手之女。

　　卓文翰认为，顾神医之所以会站出来帮明烛儿作证，是因为顾神医人品贵重，道德高尚，不愿见无辜者蒙冤，也不愿见行凶者逍遥法外。

　　卓文翰不禁感慨，世上怎么会有如顾神医这般毫发无憾，白圭无玷之人。

　　再瞧他那成日傻乎乎的不肖子！

　　卓文翰郁闷的一口气上不来，又忍不住锤了几下胸口。

　　卓熠见状，小心翼翼地挪到卓文翰身边，轻轻替他爹拍了几下背。

　　卓文翰白他一眼，心道：算你小子还有点儿良心。

　　刚喘匀气，卓文翰便扭头望向，已经看了半天热闹的叶雪烛，“既有顾神医为叶姑娘作证，叶姑娘的杀人嫌疑便算洗清了。至于今日薛刚带人去慎王府胡闹的事，我之后会亲自登门，给叶姑娘，也给慎王殿下一个交代，叶姑娘和祝公公就请回吧。”

　　得了卓文翰还算客气的逐客令以后，叶雪烛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端起桌上已经微凉的茶，轻轻抿了一口，“卓城守真是健忘，之前我清清楚楚的与卓城守说过，薛老贼不仅当众污蔑我是杀害他儿的凶手，还诋毁说整个慎王府的人，都是我的帮凶。眼下，只还我一人的清白有什么用，也要还我慎王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的清白才行。”

　　卓文翰听出来了，明烛儿这是在催他赶紧查出杀死薛世才的真凶。

　　可这哪是说查就能查出来的。

　　不过，明烛儿那句“薛老贼”，骂的真叫痛快。

　　“叶姑娘和祝公公还是暂且回去吧，本城守保证，一定会尽快破案，抓住真凶。”卓文翰好声好气的赔笑敷衍。

　　谁知话音刚落，就听顾寒时冷声道：“卓城守连薛世才的真正死因都没弄清楚，又要如何尽快破案？”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垂着脑袋跪在地上，一副半死不活模样的薛刚，猛地抬起头来，瞪圆了他那双三角眼看向顾寒时，一边拼命挣动身子，一边口中“呜呜”，像是在问“我儿世才难道不是溺水而死？”

　　而一直不敢去看顾寒时的叶雪烛，也不由得望向顾寒时，两人的目光在空中遥遥一对，惹得叶雪烛心脏一阵狂跳，原本一丝血色也没有的脸颊，瞬间染上一层薄红。

　　虽然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但叶雪烛还是忍不住感慨，这个人怎么连生气的样子都这么好看。

　　另一边，卓文翰怔愣了片刻才醒过神，忙问：“顾神医的意思是，薛世才并非溺水而死？”

　　顾寒时不答，反问卓文翰一句，“敢问卓城守，从哪里请来的高人为薛世才验尸？”

　　那可不是什么高人，“就，就是衙门里的李捕头。”卓文翰老脸一红答说。

　　“那就对了。”顾寒时道，声音又比之前冷了三分，“再学艺不精的仵作，也不至于验不出死者究竟是溺水而死，还是死后被人抛尸水中。”

　　卓熠闻言，惊道：“顾神医是说，薛世才是被人杀死以后，再扔进小清河的？”

　　顾寒时点头，“我来城守府的路上，路经衙门后的小巷，正巧撞见城外义庄的人，来收殓薛世才的尸体，便多事看了几眼。在通常情况下，溺水而死的人，眼白和耳内都会有出血，可薛世才却没有。再有，溺水而死之人，腹中应该会灌入大量的水，身体也会因死前的剧烈挣扎，在死后僵硬成某个姿势。卓城守与卓公子应当都看过薛世才的尸体，二位认为，薛世才像是溺水而死吗？”

　　卓家父子齐齐摇头，卓熠又急着问：“那顾神医可知薛世才的真正死因？”

　　“卓公子，我是郎中，只管治病救人，验尸是仵作的事。”顾寒时道。

　　“是是是。”卓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有些埋怨地瞅了他爹一眼，怪他爹之前下手太重，都给他打傻了。

　　而顾寒时的目光，也同样落在卓文翰身上，“卓城守，据我所知，衙门里有一位姓甄的仵作。卓城守为何不请甄仵作来验尸，而要让李捕头来验？”

　　如顾寒时所言，城中衙里的确有一位姓甄的仵作，可那位甄仵作已经在年初时，被卓文翰以“城中已多年未发生过命案，衙门里没钱养闲人”为由，让甄仵作卷铺盖走人了。

　　如今，衙门里已经没有甄仵作这号人了。

　　不过就在上个月，衙门里却新来了一位姓贾的仵作。

　　这位贾仵作是卓夫人娘家的亲戚，特意从老家投奔而来，卓夫人刘氏耳提面命，叫卓文翰一定要在衙门里，给她这亲戚安排个差事。

　　然而，早就被塞满卓刘两家亲戚的衙门，冗员问题已经十分严重，卓文翰实在没有好差事安排给这位贾表弟，只能让他顶了仵作一职。

　　左右寒宵城中一向太平，别说杀人案，连打架斗殴的小纷争都鲜少发生。

　　可谁知这贾仵作上任还不到一个月，城中就发生了命案。

　　而这个贾仵作，真不愧是假仵作，昨日甫一见到那薛世才的尸体，人就当场吓晕过去，这会儿还丢了魂似的，躺在屋里直哼哼。

　　卓文翰要脸，哪好意思与顾寒时细说这些，只道仵作病了，才请捕头来帮忙。

　　殊不知，衙门里那些多嘴多舌的衙役捕快，早前已经将贾仵作的事，当笑话讲给了顾寒时听。

　　顾寒时想了想，终究没戳穿，只道：“为尽早破案，还无辜者清白，卓城守还是赶紧去请个仵作来，重新为薛世才验尸才好。”

　　卓文翰也想尽快了结这桩案子，可懂得验尸的仵作当真不好找，只能去临近城镇的衙门借，还不一定能借到。

　　就算能顺顺当当把人借来，那也已经是三五日后的事了。

　　薛世才的尸体在水中泡了一夜，本就有些胀烂，三五日后，八成已经烂的不成样子，只怕再厉害的仵作，也验不出什么了，这前前后后就等于白忙一场。

　　卓文翰心中惶急又懊恼，若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撵走那甄仵作，眼下究竟该如何是好啊。

　　对了！卓文翰想着想着，忽然眼前一亮。

　　顾神医只瞧了几眼，便能断定薛世才不是溺死，而是死后才被人抛尸小清河。

　　在验尸一事上，顾神医没准儿比仵作还要厉害几分。

　　已经无计可施的卓文翰没多想，直言与顾寒时说，仵作有多么多么难找，等到找来恐怕也没用了云云，铺垫许久，只为最后这一句，“不知顾神医能否代替仵作，重新为薛世才验尸？”

　　闻言，没等顾寒时回应，叶雪烛那边就忍不住，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卓城守，你还要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