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高塔·Ⅶ ...
-
清点工作本来就没剩下多少，奎琳走后不久谢莉尔就下班了。
她在多峡城租的住所比在光辉城那会儿稍微好一点，起码看上去是个正儿八经的房子。周围的邻居也大多都是从事普通职业的平民，谢莉尔与他们来往并不多，止步于偶尔打个招呼的关系。
想到家中藏着的‘客人’，谢莉尔脚下的步伐默默地加快许多。
怀揣的秘密让她对路人的视线十分敏感，哪怕只是正常的迎面走过都给谢莉尔的心脏带去偌大的刺激。
她回到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房门紧紧锁上，并且在把背包放下之前先激活了从奎琳的哥哥那弄来的魔法阵，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说了一声：“启动好了！”
话音刚落，安置在地上的半人大小皮箱就从内发出了‘咔嗒’两声脆响。
明明没有人触碰，箱子的金属扣却凭空被打开。一团腐臭的泥顶开盖子爬了出来，从方方正正的形状扭曲成一滩液体，顶上如惯例般出现了五官似的口子。
箱子下方的地面上铺着一层软玻璃，加兰从箱内流出的身躯全都挪到了这层透明的挡板上。
谢莉尔眼疾手快地带上了过滤口罩，所以没被直冲而来腥臭味熏到。她的声音被阻隔物影响显得有些闷，但关心的情感全都保留着。
“你觉得怎么样？需要再给箱子加点其他的功能吗？”
说话的同时从小包里拿出了刚刚在路上购置的特殊功能眼镜，戴好后低头看了看地上的泥潭，感觉十分舒适。
这副细框眼镜能通过激发框边的花纹，从而让视界显示温度高低。通过操纵功能的开启程度可以调整看到的画面，百分百开启就完全看不到景色，只有一团团代表了温度的颜色。
——用它来抵挡每次看到烂泥都极度犯恶心的感觉，效果拔群。
加兰摆摆用烂泥捏出的小棍子似的‘手’：“不用，在箱子里比在地底的感觉好多了。”
自从变成这副模样后，他就只能在地底生活了。而且还必须经常更换巢穴，不然臭味就会慢慢渗透进土层中，直到地面最上的一层泥土也都带着腥臭。臭味大幅扩散出去会引起探索队的注意，到时候可能性最大的下场就是被直接消灭。
加兰明确地知道和他从前毫不认识的人绝对不可能会听进自己的话，毕竟谢莉尔不是第一个被他求助的人。他之前找过两个人，但显然都失败了。
一个直接在他说话的途中逃走了，另一个……装作相信了加兰的话，但是在约好的地点叫了其他人埋伏起来，还在箱子上添加了禁锢符文。
虽然最后惊险地逃脱了，悲痛的心情却一直残留着。
——因为后者是曾经极为照顾加兰的学长。
其实加兰也知道，学长只是觉得‘烂泥’怪物是导致‘加兰’失踪抑或死亡的因素，他想抓回去以探查与‘加兰’有关的线索。
所以加兰不怨恨学长，对学长的尊敬也不会因此打折扣。
他只是非常难过。
有时他会在巢穴中盯着头顶那个连光线都照不进的洞口，感受到自己的身躯填补着形状不规整的各处洞穴分支，就像是……不，就是水流本身。
与人类相去甚远的形体，与人类相去甚远的感知。这些东西每时每刻都在使加兰的精神产生极度不真实的错乱感，也许他还得感谢至少自己不用食人以饱腹。
不然他真的不确定是否还能保持理性。
“之前没说的真相……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带加兰回来的那晚，回到家时已经凌晨。考虑到第二天还得去工作，所以结网巢穴的内情暂时放了放。
——结果一去店里就和奎琳闹得不开心，谢莉尔除了疲惫还是疲惫，但是再难受也不能打消她对真相的求知之心。
“……嗯。”加兰顿了顿，“你知道‘诡咒魔法师’吗？”
“是诺洛伊殿下没错吧。”
“对，你对他有多少了解？”
“唔……我记得他是贵族，姓氏是克俄斯。和头衔一样对诅咒相关的魔法、药剂、符文的研究很深刻，是德高望重的学者，学院的图书馆里还有他的几本著作。”这些事谢莉尔倒是不用怎么回忆就通通顺口溜了出来，“我看过一本《常见诅咒与通解》，内容既全面又详细，除了措辞带点贵族特有的矜贵外几乎没有缺点。我觉得甚至可以直接拿来当教材使用。”
“嗯，基本上一般人对他的了解就和你刚才说的差不多。我曾经也是这么认为的……”后一句话加兰说得很轻，但因为他们离得近所以谢莉尔也听到了，还没等谢莉尔细思这句话的深意，加兰继续说，“如果你有关注，就能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公众面前露过面。”
“好像是这样。”回忆一番，谢莉尔的确挺久没听闻诡咒魔法师的新消息，“可是这怎么了吗？魔法师钻进工坊一研究就停不下来，我觉得还挺正常的。”
“是这道理。”
加兰首先肯定了谢莉尔的第一感觉。
但显然，其中还有些谢莉尔不知道的内情。
五官下方的烂泥抽动几次，浮上一层规律的图形，看上去就像火漆一般。这手段谢莉尔已经见识过一次，所以本次她反应很快地端详着加兰要展示的图样。
凸出的图案大致呈圆形，从正面描绘了一条盘身而眠的蛇。虽然只是加兰用‘身体’随意作出来以供参考的小东西，但却十分精致。看似闭合的蛇眼下仔细一看就能发现一条细缝，浑身的鳞片微微展开，仿佛下一秒就要睁开发功攻击。
“除去魔法师这层身份，诺洛伊还是黑蟒公——克俄斯当家之主的兄弟。那些贵族交际的酒席他虽然不会每场都参加，但是皇家每年举办的宴会他一定会出席。”它‘咕嘟咕嘟’地叹气，减缓了一些语速，“你应该也能明白，对于很多人而言一个每年都必定能见到诡咒的机会是非常诱人的……包括其他魔法师。”
诡咒诺洛伊·克俄斯已经成名几十年，虽然说魔法师之间没有很严重的以长为尊的风气，但通常情况下越是年迈的魔法师就应该有越多的时间花在研究中，所得的知识也就相应比年轻的多很多。
“还有这种事？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身为魔法学徒一员的谢莉尔当然也同样渴求知识，加兰说的那些她居然一无所知，这实在令她备受打击。
奎琳昨日的讽刺仿佛还在谢莉尔的耳边，让她不禁对自己过去的学习生涯产生了丝丝困惑。
‘咕嘟咕嘟’几声，原本浮现了克俄斯家徽的地方冒出几个大泡，宛如大火烹煮的浓汤一般慢慢膨胀直到‘啵’的一声，裂开成极小的几滴重新投入泥浆中。
蛇纹消失了。
即便有‘加兰’这层滤镜在，眼前的过程也让谢莉尔有些犯恶心，随着泥泡的破裂，它身上如影随形的腥臭也仿佛成倍地释放出来——虽然过滤口罩质量很好，但是心理上谢莉尔总感觉闻到了一难以言喻的味道。
“这不怪你。”加兰眨了眨‘眼睛’，“皇家宴会的消息基本只在贵族和魔法师之间流通，不到一定阶层的人即使有心打听也不一定会有人告诉你。我也是听一个朋友抱怨后才知道的，那时候诡咒就已经有几年没在皇宴上出现了。”
“……你的意思是，诡咒殿下和这件事……”谢莉尔暴露在空气中的上半边脸显示出她此时纠结的心情，十分难以相信加兰的言下之意。
“一开始我也不敢相信，但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明确。即使不是诡咒做的，也一定和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听到加兰如此坚定地认为几乎所有魔法学徒都尊敬的‘诡咒魔法师’有问题，谢莉尔只好艰难地附和一句，转口询问：“好、好吧，那现在需要我做些什么？”
简单的一室房内空间很小，小得谢莉尔说话的回音在寂静的环境中尤为响亮。
加兰只是一滩泥浆的外形。它往上看时，不低矮的屋顶也显得遥不可及。
它仰视着谢莉尔，就像当初在洞窟里仰视洞口一般。它从谢莉尔的瞳孔里看到自己扭曲的姿态，就像当初在洞窟里感受自己的身躯一般。
——这是它的避难所，这是在它人生的最低谷中施与援手的人。
“……谢谢。光是收留了我这件事，我已经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报答你。”加兰再一次感受到了语言的苍白，“我记得你药剂学得很好，那你应该很明白一件事——有些改变是不可逆的。即便查到了前因后果，我也不一定能再变回原本的样子了。”
就像谢莉尔难以想象加兰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滩泥浆一样，想让它再变回去也同样让谢莉尔无从发挥想象力。
即使不擅长药剂，阅读过诺洛伊著作的谢莉尔也清楚地明白有些诅咒是单程的。但在这个时候她无法应和，因为这让她极度难过：“……”
“我不知道能给你什么……也许我收藏的那些书本和我的研究笔记可以给你，如果你想要的话。”
魔法师的研究笔记称得上是无价之宝，也是每一个魔法师最珍视的东西。然而加兰如果恢复不到原来的状态，研究笔记对他而言就毫无价值。
究竟加兰是认为谢莉尔的庇护之恩比心血更珍贵，还是觉得自己几乎没有复原的希望——对谢莉尔而言都不重要。
“不，不用了。我只是……没什么，报酬的事情等你恢复了再说吧！”
谢莉尔将加兰的报恩一笔带过，移开了一直看着泥浆的视线。
但是泥浆仰望的目光却始终集中在谢莉尔身上。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毫无疑问是烂泥翻腾的声音，通常谢莉尔总是会在加兰说话时听到它，可这次却没有伴随着难听的嗓音。
有些在意的谢莉尔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瞧了瞧加兰，却没发现什么异常。泥浆的表面很平静，没有冒泡也没有大幅度的扭曲——当然，烂泥本身细微的颤动从未停歇过。
“……好。”
——
当晚两人又说了一会儿，把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都捋顺了一遍。
加兰托谢莉尔去办的事情暂时只有两件。
第一，先回加兰的住所拿取必要的信物。
第二，通过传信告知艾尼科魔法师加兰还活着，需要他的帮忙。
无论哪件事都简单得超乎谢莉尔的想象，不过她冷静一思考，不得不颇为难受地发觉自己力所能及的也只有这些跑腿活。
加兰与谢莉尔一样没有亲人，所以他进入光辉学院学习之后定居在了那里。不过比起谢莉尔租借的破烂房子，加兰的住所就‘豪华’多了——这是他父母留下的遗产。
他的父母不是贵族，但却因为从事魔法师相关的产业而十分富裕。
本来加兰应该接手他家的产业，毕竟他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但加兰自己并不认为能够兼顾学业与产业两边，权衡之下选择将产业卖出，用得来的钱加上本就丰厚的遗产来顺遂地度过学院生活。
倒不是说穷人就读不下去——不然谢莉尔早就倒在学院门口了，这会儿指不定在哪讨生活。
只是，当学生自己做实验学习额外的知识时……材料的费用积累下来会成为一个巨大的数字。即使能够自力更生采到捉到一些，更多的却是在校生弄不来的东西。
这些学院相关暂且不提，谢莉尔他们已经决定要尽早出发。
从多峡城到光辉城来回只需要三天，但是下一班能让他们搭上的魔纹车要等五天。
算了算时间，谢莉尔向店长请了半个月的假期。
看在她平时工作认真的份上，格雷特勉强批准了。被问起请假原因时，谢莉尔拿她的往日好友纳西搪塞了过去，只说以前的好朋友出了点事。
格雷特也没有疑神疑鬼到还要追问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叮嘱了谢莉尔一句‘路上小心’就继续料理起店内的事宜。
收拾必要的行李、购买魔纹车的乘坐资格、和同僚们打好招呼……
一圈事情做完以后，谢莉尔已经提着箱子站在了魔纹车的站点。一切都十分顺利地进展着，这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在别人看来谢莉尔的行为其实非常正常，只是她自己心里有鬼，所以才总是提心吊胆地害怕被人发现。
直到安全坐上了魔纹车，她的心才终于暂时安定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第7章 高塔·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