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群星坠落之时》遠夜十八

33、高塔·ⅩⅩⅩⅢ

　　‘誓言’这种特殊的魔法，施法的材料中有一样东西比较特别。
　　在缔结‘誓言’的最后一个阶段，需要双方献出自己的血液才能成功。这份血液将会被保存在‘誓言’的内部，约束着两人要时刻记得他们的承诺。
　　假如承诺被毁，‘誓言’就会通过血液给他惩罚，并且无法再与任何人缔结‘誓言’。
　　违背承诺的印记将会永远刻在他身上，提醒所有人这是一个无法信守承诺的违约者。

　　——所以，奎琳和谢莉尔她们苦苦寻找的基因就隐藏在这颗小小的结晶之内。
　　而这枚重要的结晶自从被加兰和谢莉尔两人一起从他自己的工坊中带出，又携带到艾尼科的工坊后，就一直都藏在泥潭状魔物的‘肚子’里。只是当事者加兰是在漫长的颠沛流离中不小心忘记了这回事，直到艾尼科发来讯息他才想起来还有个重要的东西在自己的身躯内。

　　“其实这里面就有我的基因，但是我不知道该如何从‘誓言’中提取血液……”
　　那颗璀璨的结晶悬在庭院的上空，就像谢莉尔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那样，用温柔的光芒照耀着加兰所暂居的小小空间。
　　“……啊，‘誓言’！还有这个东西，我都完全忘记了！”
　　谢莉尔懊恼地敲打了几下自己的脑壳，也不怪她记不得，实在是‘誓言’这个东西在课本上占的分量仅仅只有几行字而已。连加兰自己都已然忘却的东西，她这个旁观者就更加别提了。
　　在绝境中发现的这一缕曙光实在是过于重要，谢莉尔恨不得马上就把‘誓言’拿给奎琳去研究——可是这不行，它并非完全是加兰的私人所有物。
　　“但这是你和艾尼科学长非常、非常重视的友谊结晶吧，要是提取血液的时候不小心把它弄坏了该怎么办……”
　　“这的确是个问题，可惜它不能传达具体的信息……啊。”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说话声音戛然而止。
　　“怎么了？”谢莉尔疑惑地问道。
　　“砂脊城，他可能去了砂脊城。”表面上的一层泥浆抖了抖，加兰回答，“艾尼科一定知道我从工坊里逃出来之后被传送到了砂脊城，所以他安全之后第一个去的地方绝对是那里。只要在砂脊城联系到他就好了……”

　　可是偌大一个砂脊城，怎么样才能不打草惊蛇地找到艾尼科呢？
　　这又是个问题。
　　他们两方都无法大张旗鼓地找人，毕竟艾尼科身后有克俄斯的人追着。而他们一个不小心，就很可能会泄露艾尼科的踪迹。
　　更何况砂脊城中还有艾尼科的父母，拿着画像或是寻人启事找人是完全行不通的。

　　“也许我可以拜托纳西在探险队公会里留下讯息？”谢莉尔思考了很久后才终于得出一条可行的方案，“不明确留下名字，只描述个大概的长相和气质，然后让公会的接待员通知艾尼科学长去普瑞普勒找她。”
　　“似乎也只能这样了……谢谢。”
　　就她们到目前为止所做的事情，加兰说再多的感谢都是微不足道的。
　　但是每一次，他都坚持道谢，不能把别人的好意当做是理所当然。假如真能恢复原本的姿态，这些帮助应当要数倍地偿还。
　　“不用谢，我们都希望你和艾尼科学长平安无事。”
　　当然，谢莉尔的重点是加兰，而纳西的重点是艾尼科。

　　得到消息的纳西一口应下了这件事情，反正她也是需要定期去砂脊的，顺路走一趟探险队公会不过是随手的小事。而且就她自己而言，也很希望再见见曾经敬仰的学长。
　　推测出艾尼科大约是被克俄斯家抓走之后，纳西也一直都非常担心他。

　　有了这一层保障，加兰暂时不用太担心艾尼科因为‘誓言’被破坏而焦急。
　　他向奎师纳说明了情况，并将自己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友谊结晶交给这名克俄斯家的年轻魔法师。
　　“这可真是少见。”奎师纳接过‘誓言’，捧在手上仔细地端详，对它的兴趣非常浓厚，“交给我们吧，会完整无缺地还给你的。”

　　‘誓言’不算高深的魔法，但是会特地去使用的人非常罕见。奎师纳也对它不算特别了解，更别提还能拿一个过来研究。他难得高兴地带着加兰的友谊结晶回去，为它拟定了不少研究计划。
　　其实对于提取血液这件事，奎师纳有很大的把握——因为净林的笔记中也提到过相关的事情，不过显然他打的不是什么好主意。净林魔法师是多么阴损的人，他想提取血液估计也是为了下一些恶毒的诅咒。但是为了防止在取血这一关时就败露，净林所钻研的方法和奎师纳现在所需要的不谋而合。
　　剩下的仅有练习而已。

　　可是练习就成了一个问题。
　　虽然奎师纳为了私心而进行了许多和救助加兰无关的研究，但他能确保自己做的那些事情不会损害到‘誓言’一分一毫。
　　……但是要实验净林的那几个方法就不一定了。

　　“嗯？这是加兰的那个？”
　　身后传来了奎琳的声音，她捏了捏兄长有些发愁的脸颊，有些好笑地询问：“怎么这副表情，遇到什么问题了？”
　　“你觉得净林的那些方法可行吗？”
　　奎师纳这么一说，奎琳基本就猜到他在忧心什么了。重要的实验对象仅有一个，然而可以尝试的方法却有很多。假如在找到最完善的方案前先将结晶弄坏了，存在内部的血液可不一定能完好地留下。
　　好不容易得到的基因，实在是不好下手。

　　这倒是个难点……

　　手上摸着兄长毛茸茸的脑袋，奎琳看着那令人心生欣赏之意的结晶，平时就灵活的脑筋一下子想到了一个妙计：“既然不能用加兰的，那我们自己缔结一个‘誓言’不就好了吗。”
　　“……天哪。琳，你真聪明！”
　　奎师纳忍不住开心地抱住妹妹的腰，像个无尾熊一样迟迟不肯放手。奎琳也不出声阻止，她手上不停地摸着兄长的橘发，口中自顾自地说着：“材料不算难准备，等明天就能在城里采买齐全。具体如何操作也难不倒我们两个……嗯，没有任何难度。”

　　如果不是现在已经是深夜，奎师纳一定会现在就提出去购买材料，马上把‘誓言’缔结完。倒不是他有多像解救加兰，他的开心也不是因为有了新进展。
　　奎师纳的喜怒哀乐都系在妹妹身上，他纯粹是想和奎琳缔结‘誓言’罢了。他们虽然早就是不需要用‘誓言’来确定的关系，对于两人而言这就是一个仪式上的意义更重要的‘鸡肋’魔法，但奎师纳看重的也就是这点‘意义’。
　　就像恩爱的情侣们总喜欢去参加一些能证明他们非常亲密的活动，奎师纳也不可避免地想与妹妹有爱的证明，证明他们对彼此都是独一无二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虽然，奎琳提出要缔结‘誓言’这一行为本身就已经让他万分欣喜。

　　正如奎琳自语的那样，‘誓言’作为一个能让魔法学徒在早期就接触到的知识，作为魔法本身而言并不复杂。
　　两名魔法师使用起来更是没有半点难度，昨天才做好的计划今天两颗结晶就已经悄然诞生。
　　奎师纳珍惜地将柔和的光源捧在手心，感受着自己与它之间的联系。
　　那丝丝的触感就像是丝丝的甜蜜，让他无比的爱惜。

　　“舍不得？”
　　奎琳坐到兄长的边上，将自己的结晶与他的放置在一起。两颗一模一样的结晶紧密地贴在一起，柔和的光芒泛着海浪般的波纹，莫名地让人心神安宁。
　　“有一点。”他握着妹妹的手，同样纤细的手指交缠在一起，“我们应该早点想到用这个魔法的。”
　　“现在也不晚呀。”奎琳笑嘻嘻地转头看着兄长的侧脸，“我们做实验也不一定会损坏它，而且就算损坏了，我们也完全有能力修复。你这么喜欢‘誓言’的话，等研究完之后，我们就把它们放在这里，想看多久就看多久。说不定还能把这个魔法升升级，变成功能更多、联系更紧密的结晶。”
　　“……嗯。”

　　奎师纳看向妹妹的眼光仿佛包含了世界上最浓烈的情感，又像是柔软而汹涌的海水泛着永不停歇的浪涛。
　　她就是生命的全部意义，是至高的真理。

　　——

　　“纳西已经联系到艾尼科学长了！”
　　谢莉尔高兴地将这条喜讯说给加兰听，“我们这边的情况也都告诉了艾尼科学长，等明天就能和他影像通讯。没想到这个笨办法真的起了作用！我听奎琳说提取血液的研究也即将结束，好像所有的困难一下子都有了出路，太好了！”
　　“嗯。”
　　事情能这样顺利地进展，加兰当然也很高兴。

　　友人的平安、自己恢复事宜的解决方法……在沙漠中游荡时，他从未想过竟然真的会有这样的一天。
　　被那几个魔法师抓捕的时候，加兰已经不是被本能控制的野兽，他有很清醒的意识。
　　当时乖乖让他们动作没有反抗是出于他自身的意志，因为加兰不想再继续这样破坏一片又一片的生命温床。而且那时候他也知道了当自己力竭昏迷时，仅有捕食欲望的‘本能’会控制这副魔物的躯体，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殃及无辜的人。
　　他是很想活下去没错，但这不能建立在残害他人的基础上。可这样下去的话，迟早有一天会将来沙漠中探险的人们吞噬。
　　加兰从不会自欺欺人。

　　说起来很惭愧，当时的他已经放弃希望了。
　　虽然很对不起好友的协助，但这是无法退让的事。

　　而现在……那些被隐藏在深处的痛苦和绝望在这些日子里消失殆尽，曾经冒出的自杀式想法也渐渐打消——这些改变都是眼前的人带来的。
　　加兰十分确定他已经喜欢上了谢莉尔。
　　他也想过，心中涌出的异样情感是否仅仅是对她的感激，又或者是在危难孤独之时产生的依赖。
　　但不可否认，每天最开心的时间就是和谢莉尔相处的时候和在那之前的一段等待。他会猜想今天的谢莉尔会讲述怎样的过往，他会思考今天该向她说些什么样的故事、教些什么样的知识。
　　仅仅是单纯的在脑海里模拟就非常快乐，因为他对这件事充满了期待与希望。
　　此时此刻，听闻数条好消息之后加兰的高兴竟然有一大半都是来自于开心地藏不住话的谢莉尔。

　　……可是现在还不行。
　　即使谢莉尔其实并不在意，加兰也不允许自己以如此丑恶的姿态向她说出爱的话语。
　　以一团会散发恶臭气味、时刻在翻腾蠕动、声音怪异难听的类泥潭的存在。

　　“明天就能开始帮你恢复原身了，做好心理准备吧。”
　　当谢莉尔的好友奎琳来向他通知这一安排时，加兰的心情前所未有地平静。

　　“好。”
　　他回答。

　　等他取回原本的姿态，等到车轮重新嵌入正常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