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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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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自的灵魂,皆存在其独有的回忆方式。
从年幼时一直到昨天的事,在脑中重播的感觉看起来就像老旧的菲林片,
只有黑色、白色和灰色,画面带着点状与条状的痕迹,不稳定的跳动着。
这样看起来昨天就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一样……
零时之钟声在寂夜中回旋,眼泪滑过脸庞的感觉蓦地变得陌生,明明那行泪痕还是那么的温暖,那么的湿润……所有的悲伤都已经被脑海的浪潮冲去了,如老旧的影片褪色。然后,在模糊的片段中,看见那个苦苦思念着的人,原来一直站在自己身后。
把过去的事想像成黑白片,这想法是出自一名叫芙露歌的女孩。
事情要追朔到八年前,才十五岁的她,和比她小四岁的弟弟鲁西路就读于捷克比尔森州的中小学。鲁西路和她姐姐长得很相像,头发是天生的淡啡混金,海蓝色的眼瞳,像妖精一样大而明亮。事实上他们两姊弟都拥有一身像妖精一般,和人类格格不入的气质。
开始染上黄昏之色的阳光斜照到教室内,这道比白色黄一点的光对鲁西路来说就像是黑暗中的曙光。他急不及待开始收拾着那个被人用油彩涂得污渍处处的书包,看着手背和膝盖的擦伤,幼小的眼瞳隐隐泛出了泪光。哭泣好像被说成是小孩子的权利,对于这种‘人权’,不管在多文明的地方都会存在所谓的‘剥削’。只是很普通的一种玩意而已……校园欺侮活动。
鲁西路绝对不会向老师告发,因为这样有可能要和对方的家长碰面。年纪小小的他并不清楚深入的真相,只知道自己的母亲做错了事,连承担了把二人养大的责任的父亲也不愿看他们一眼。那些身为母亲的人,瞪着那种坏女人的儿子的目光也不见得有多温暖。
没错,只是一种玩意而已,谁为输了游戏而哭就是谁不对。这就是大人们比游戏还儿嬉的想法……鲁西路总是听准钟声就第一个跑掉,只有踏出校园的时候才会浮现出孩子该有的笑容。
因为那个穿着灰绿格子校服裙,发色和自己一样的姐姐总是坐在灯柱旁的那张长椅等着他,她总是把那双晶莹的眸子半眯起来,摆开双手来迎接弟弟的拥抱。
‘怎么了?男孩子不可以露出这种表情啊。’芙露歌比弟弟高出两个头,她的手很自然就抚上了鲁西路的头发。脸埋进姐姐胸前的鲁西路已没半点男孩子的倔强了,被泪水沾湿的脸庞枕在软绵绵的胸脯上,听着姐姐的心跳声,感受着呼吸带来的起伏,激动的心情也渐渐回复平静了。
被牵着手步上巴士,从窗外吹来的凉风把泪水吹干,脸都被吹得一片冰凉,感觉到鼻头还黏着一点鼻水。肩臂开始感到一点寒意,只有二人紧握着的手心散着微热。
‘姐姐……为何你还可以一直笑着?’
呆望着一直往后退的街景,鲁西路带着哽咽的问道。
芙露歌只是用力的捏一捏弟弟的手,让他清醒过来。此时鲁西路才知道车外并不是自己熟悉的街道,而是一片茂密的林木,即使如此芙露歌还是拉着他一起下车。
‘姐姐,这里是什么地方?’
‘秘密。’姐姐单着一边眼笑道。
坐得满满的巴士,在这个站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下车。二人并没有人踏上行人路,反而从杂草丛生的树林走去。这林木虽高,却没有伸延到很远,姐姐只是向着一个方向走,树干上也没有做什么记号。约走了五分钟,二人踏进一片灰色的水泥地,不远处是一间满布岁月痕迹的工厂。米黄的墙身沾上了泥色,从一楼一直伸延至天台的烟囱已变成锈黑色。
被尘埃半掩的窗子内没透出半点光线,芙露歌牵着弟弟的手直接步进去……
‘这样进去会被骂吗?’
‘放心吧鲁西路,这里只有两个人…就是你和我而已。’
外表柔弱的姐姐大步跨过了脚下的木条,鞋底磨过地上的粗砂,发出令人不太舒服的闷响。天花的吊灯有部分已掉落,只剩下粗电线在半天吊着,在步上楼梯时鲁西路很自然的把手按在左侧的墙上,不过他很快就缩开手了。因为墙上都因为湿气而长出青苔,摸起来的感觉很恶心。
二人一口气步上顶楼,把整座厂房连接起来的天台看起来很空扩,稀小的人气,减弱了的阳光,没有建筑物阻挡而显得霸道的强风,都令年幼的鲁西路心生怯惧。
为什么姐姐一个女孩子会来到这种地方呢?她不害怕的吗?
面前的方向是西面,姐姐的影子投在鲁西路身上,而他较短的影子则和姐姐的影子融为一体。他自己就是姐姐的影子,快乐的时候,悲伤的时候,都总希望变得和姐姐一样美,一样坚强……然后,成为姐姐的影子,一直留在她身边,永远紧贴着她。
‘鲁西路,姐姐现在就告诉你如何一直笑着吧!’芙露歌拾起一片尖石,在水塔上刻上了两个字─── Forgive & Forget。看着这两个异国文字,鲁西路露出纳闷的表情。
‘这是什么文字?-’
‘是英文啊,意思是…原谅,以及忘记。原谅伤害你的人,忘记令你痛苦的人,不管他是谁。’芙露歌双手放在胸前:‘老是想着为什么不能原谅的话不是更想哭吗?’
‘不管对方是谁吗?’
双手带着胸前的温暖,抚上了弟弟的脸:‘过去的事都已过去了,回想起来就像黑白的纪录片一样…没法改变,只有慢慢的变模糊。只要放下的话,昨天的痛苦也会变得遥远……’
‘真的吗?’鲁西路雀跃的张大眼,紧着姐姐的双手。
‘假如伤害你的是姐姐的话……’
‘我绝对会原谅姐姐的,不管姐姐做了什么。’
闻言芙露歌欣喜的一笑:‘谢谢你…只是,如果姐姐令你痛苦的话,你也要忘记姐姐啊。’
‘…为什么?’小小的孩子,听见要忘记姐姐这种事就脸色大变,撒娇似的拉扯着姐姐的外套,歇斯底里的大嚷着:‘我不要忘记姐姐!死也不要!’
‘鲁西路…’芙露歌的长发被强风吹乱,掩盖了脸,还有那张动摇了的笑脸:‘对不起……姐姐不会要你这么做,只要一天鲁西路是这样希望着,姐姐都不会离开你。’
原谅与忘记,当鲁西路来到和当时的姐姐同样的年纪时,才完全理解到姐姐的坚强。去原谅别人和忘记痛苦的事……明白这种道理的成年人又有多少个呢?要去理解,然后实行,又要经历过多少痛苦才能做到呢?
这样的自己果然是姐姐的影子,跟随着本体的内心而活,形影不离。
已经二十岁的姐姐是布拉格美术大学的学生,她和在大学认识的男友在布拉格租了一间公寓,在安顿下来之后,芙露歌立即安排把鲁西路转到布拉格的学院。中学生的鲁西路长得不算高,只比姐姐高一点,性格还是很被动,可幸的是在其中学生活中并没有太多不愉快事件。
一个家庭的糗事不会在群众间流传很久,转了个环境便谁也不知道。
流言就是如此的现实与混帐,把人尽情折磨之后,总是自私的溜之大吉……
只是,对于现在的鲁西路来说,更烦恼的是要前往姐姐所在的公寓。
在姐姐升上大学之后,二人由每天见面,变成每周见面,心里不其然产生很多不安。
姐姐真的希望自己和她同住吗?她和她的伴侣真的希望自己在这里吗?
鲁西路站在公寓的楼下,迟迟未敢踏出脚步……直到自己瘦弱的手臂被一张大大的手掌握住,耳边传来一把陌生的男声:“你要站到什么时候啊?鲁西路?”
听见自己的名字出自陌生人口中,鲁西路一惊,猛然回头:“你怎么知道……”
眼前的男人比自己高出一个头,在白色短袖衣底下的身材起来蛮健壮,应该是和自己刚刚相反的运动型。脸看起来有一种自信的爽朗:“因为你真的长得很像芙露歌呀!吓我一跳!”
感觉仿似被比下去的样子,鲁西路不知不觉地退开了半尺:“那么,你就是……”
“没错,我就是你姐姐的男友──休姆尔…休姆尔.洛古,初次见面!”
连说话都被抢先了,这种爽快的男人果然比自己强很多。当鲁西路回过神来时,只见休姆尔向自己伸出的手,在呆了半晌后,才意识到要握手。
“不、不好意思。”当鲁西路一脸尴尬的伸出手时,却冷不胜防的被用力的拍了一下手掌。完全没有防备的鲁西路禁不住按着被打的手心喊痛。
“啊!抱歉…太用力了吗?”这下到休姆尔慌了:“都习惯了和男生这样打招呼的……这下可糟了,待会可要给芙露歌骂死了。”
“不……应该是我的错。”连怎样和大学生打招呼都不知道,真是逊毙了。
因为自己和以前的同学也几乎是零交流……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这次休姆尔以他粗壮的手臂绕过后颈,为怕再作出失礼的动作,这次鲁西路只好默默的被他押着走进公寓。
初遇有点太激动了,令刚才的不安也一下子暂抛诸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