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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乱人心 ...

  •   虞同衾坐在顾盼林的八角亭内,就坐在当年她看见荆云锡坐着喝闷酒的青瓷凳上。方是初春,夜风还裹着寒意。她穿着夹棉小袄,却打心里透着凉意。
      “师姐。”惊扰了这夜半安静的是巡夜的宗岚,他站在园子入口,踟蹰着没有走近,“师姐有心事么?”
      “你问这个做什么?”虞同衾站了起来,秀发上缀着的金铃随着她起身的动作一阵乱响。
      “方才,宫主去了丹穴山。”宗岚避开了她半真半假的质问。
      虞同衾猛一抬头:“什……这大晚上的,她去那里做什么?”
      “大概是上坟吧,左护法跟去了,带着不少纸钱。”
      “上坟……拣这时候上坟?”虞同衾还是觉得奇怪,“我去看看。”
      “不用了,师姐。宫主她……应该就是想避开我们。”宗岚拦住了她,“她也许只是想去和此方……和她姐姐说说话。”
      “苏暮烟……”想起那个人,虞同衾心里一惊,“宫主什么时候和苏暮烟有话说了?她若是只去找此方还好——她真是还要去祭拜苏暮烟么?”
      “师姐……你做什么这么……”宗岚疑惑地看着她。
      “宗岚,你觉不觉着,宫主她越来越像苏暮烟了。”虞同衾收去眼底慌张神色,望着顾盼林的漆漆黑夜,“这样下去……这可不行……替我备马,我这就去丹穴山。”
      “师姐……”宗岚轻唤了她一声,却还是顺从地去牵了马来。

      苏小二跪在苏暮烟的墓前,只是默默地烧着纸钱,不像方才,对着此方撒着娇说了一大顿还哭了个眼泪鼻涕一大把,左明渠坐在此方坟前,盯着苏小二的背影,闷头喝酒。
      苏小二伸出手,触上粗糙的墓碑,手指沿着碑上刻字一寸一寸地移动,她用手指一遍遍地在写“苏暮烟”这三个字。
      她张了张口,却又没有说话,眼睛看向旁侧那一长排的坟堆,在暗夜里静默着,仿佛在无声地盯着她,盯着他们的苏宫主。
      “明渠,我不明白。”苏小二求救一般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左护法一个激灵就站了起来,原本有些朦胧的醉眼立时一扫颓色。
      苏小二整个人蜷成一团,仿佛想尽可能地想掩藏自己的存在一般,声音被她自己捂在里面,听起来遥远而虚幻:“我不明白,我错了么?我没错,我不明白。那为什么他们要来找我索命,我没错。”为求心安一般,她不停地重复着自己的说话,身子开始打起了冷战。
      “宫主……”左明渠还未来得及动作,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左护法。”
      听见虞同衾的声音,左明渠得救般地转过身去,却见虞同衾只是淡淡地与他点了个头,算是打招呼,便径直走到苏小二身后,毫不客气地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二话不说送她一个耳光。
      “什么时候我紫微门众也成了你口中的索命冤魂,苏沐嫣,你这宫主当得可真好啊。”虞同衾咬紧了牙,声音中以往的冷静荡然无存。
      “同衾——”苏小二显然被虞同衾的样子给吓着了,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你该跪的是为你死的这些兄弟!而不是苏暮烟!”虞同衾将苏小二一推,她一个趔趄便摔在了荆云锡的坟前,抬头看见“七杀星君荆云锡”这七个字,苏小二的心不知为何怦怦地跳了起来。
      “虞长老,你做什么?!”才反应过来的左明渠,挡在苏小二身前,杀气腾腾地看着虞同衾,右手已经搭上了腰间刀鞘。
      “做什么?左明渠,你心里也明白得很!”被虞同衾这一眼看入心底,左明渠握住刀柄的手心开始出汗。
      他身后传来苏小二的声音:“同衾,你是气我……和姐姐……”
      “不许叫那个贱人姐姐!”虞同衾全身都在发抖,“一切都是毁在那个贱人手里!师兄已经被她抢走了,万不能把你也交给她!”
      “虞长老!你冷静一点!”左明渠松开刀柄,上前按住了虞同衾的肩膀,将她的身子牢牢地扣在自己掌下,不让她挪动分毫。
      “同衾,我不会变成苏暮烟的,我不会像她那么蠢,一事无成到头来还赔上自己的一条命,虞同衾,我和那个人——不一样!”苏小二虽然仍旧伏在地上,抬眼看着虞同衾的眸子却亮得发光。
      那不是希望的光亮,那是乱如荧惑的野心。

      翌日,议事堂上。
      “锦天,下个月十七号便是皇后娘娘的寿辰了吧?”苏小二朝着燕锦天,亲切地问。
      “是……积紫送来了请帖,不过也不是非去不可,宫主有什么打算么?”苏小二脸上的笑容,就连燕锦天也不由觉得毛骨悚然。
      “当然有啊,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恩慈待人,来月寿辰之日,普天同庆,北辰若是不表示表示,也未免太小气了。”
      “可是,宫主。北辰历来没有往大巽朝廷进……送礼的规矩。”燕锦天特意换了个委婉一些的词。
      “是啊,以往也没有朝大巽缴纳年奉的事。”苏小二轻哼了一声,“既然都已经落到了如此地位,不如就做个十足。给国母贺寿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既然要送,不如后宫其他妃嫔也顺带捎上吧,这时候还真要感谢朱承奚他不是个好色之徒,用不着我们破费太多。”
      苏小二的玩笑虽然不高明,但燕锦天却已是心领神会:“礼队进京的事就请宫主交由锦天来办吧。”
      “嗯……你先回去开个礼单给我。”苏小二想了想,又补充道,“同衾,你也要帮把手。”
      虞同衾看也没看燕锦天,只是低着头应了声:“遵宫主令。”
      “哎呀哎呀,这天终于见暖了。该是开春了吧。”苏小二坐着玉座上,一副闲闲的口气。
      “宫主,十天前便过了春分了。”卢定安闷着声音回答。
      苏小二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这样啊……雷鸣。”突然被点名的天机长老神定气闲地看着她:“宫主有何吩咐?”
      “你与宗岚和散脂,有什么结果了么?”苏小二没头没脑的问句,也只有参与其中的几个人才听得明白。
      “回宫主的话,全部安排妥当了,只要宫主一声令下,便可行事。”雷鸣回答道。卢定安和路丛山几个人疑惑不已地看向他。
      “还是让散脂去吧,不然我放心不下。”
      “宫主考虑的是。”雷鸣应了一声,“宫主,齐王爷的事——”
      “雷鸣,这事你稍后来我书房里详谈。”苏小二打断了他,天机长老看了眼四周,了然一笑,口称“遵宫主令”,也便闭了嘴。

      “内贼也是时候浮出水面了。”等雷鸣关上门,苏小二背对着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左护法已经查出了什么端倪了么?”雷鸣扫了一眼此时在书房里的四个人——虞同衾、左明渠、燕锦天,还有就是他自己。
      “应该是不会错了,虽然不能说是证据确凿。”左明渠闪烁着眼神,似乎不是很想谈及。
      “是……卢长老吧?”雷鸣看了看他,大胆地问自家宫主。
      苏小二微微定了定身子,随后又轻移莲步,优雅地坐在了椅子上:“真不愧是雷鸣,你什么时候便猜到了?”
      “不早,也就是方才议事厅那会的事。”□□了顿,见苏小二没有打断他,便继续解释道,“卢长老会接宫主的话,实在是不太寻常,大概他也察觉到自己被挖出来了吧?”
      “还不至于惊动他本人,只是耍了点小手段试试他罢了。”苏小二勾起唇角,露出狐狸似的笑,“结果一试便上钩了,实在是枉费他藏了那么久、那么深。”
      “左护法能把卢长老给挖出来,很费功夫吧?”
      “我只是听凭宫主吩咐罢了。”左明渠撇了撇嘴,不想和他继续说下去。雷鸣看了看虞同衾和燕锦天,他们两个一贯的面无表情,似乎早就知道这事一般。
      上首传来苏小二的声音:“雷鸣,齐王爷的事……你已经办妥了么?”
      “啊……虽然不能说办妥……不过也成了大半了。”雷鸣定了定神,恭敬答道。
      “大半?”苏小二似乎不是很满意,“到了哪一步?”
      “回宫主的话,淑妃那边已经妥当了。”
      “哦?……淑妃……雷鸣,你似乎没有按照我之前说的去做嘛?”苏小二微眯起了眼睛,这是有坏事要发生的预兆。
      “宫主,恕雷鸣自作主张,不过要按照宫主吩咐,径直便去找齐王实在是太过冒险了,属下觉得还是先从后宫入手比较稳妥。”
      “雷鸣,我……才是这紫微宫的宫主吧?”苏小二扬起下颚,提高了声调。
      苏小二的话让雷鸣心跳如鼓:“是……是的。属下僭越,罪该万死。”
      “好啦,你又没做错,别这么慌张,只不过是乱了顺序罢了,以后别再犯就是了。”苏小二语言温和,但接下来那句话却依旧让雷鸣惊出了一身冷汗,“——真是的,每一任的天机长老都不让人省心啊……”
      “宫主。”虞同衾适时地插嘴进来,“宫主昨日点的那些金银珠宝一共换了五万两有余,全换了金锭,让量金铺打成了金叶子,过个三五日便会送到宫里来,宫主可要清点?”
      “……好,五万两有余……确切是多少?”苏小二踌躇了一下,还是问了。
      “五万一千六百两。”虞同衾如实地回报道。
      “嗯,我知道了。那散脂他们的事……”苏小二又看向了雷鸣。
      “稍后属下会去经论阁找散脂先生,若他同意的话,即日便可出发。”
      “若他同意?”苏小二眉毛一挑,“他不同意也得去。眼下宫里派不出别的人,再说他是紫微宫的人这事还没多少人知道,让他去是最妥当的。”
      “……遵宫主令。”雷鸣先前还有些古怪的神色终于明晰了起来,不知为何似乎还挂着若隐若现的笑:是了……这就是我想要的主上……这就是紫微宫需要的宫主。
      “告诉散脂,到了京城以后……直接去找段侍郎,不要惊动其他人。”苏小二吩咐道,“段侍郎知道该怎么做。”
      “属下明白,一切全凭宫主吩咐。”雷鸣躬身,答道。

      “雷长老。”出了书房门,虞同衾叫住了走在前面的天机长老。
      看着燕锦天转过拐角,雷鸣才慢吞吞地转过身来:“虞长老,有事么?”
      “你这就要去经论阁么?”虞同衾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是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走到了他的前面。
      “啊……是。”
      “你我同路。”虞同衾这淡淡的一句话,便让雷鸣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她的身边,与她并肩而行。
      “雷长老,现在的苏宫主,很和你心意吧?”
      “虞长老此话怎讲?”雷鸣微扬着嘴角。
      “雷长老这么聪明的人,不会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讲。”
      “……虞长老,你想多了。”
      “我没有觉得我想多,不过但愿我是想多了。”虞同衾停住了步子,“在这里就分道扬镳吧,雷长老。”
      “好,虞长老慢走。”雷鸣也站住了,微笑着看着她渐行渐远。
      “呵……虞同衾……”他从唇间慢慢呵出了廉贞长老的名字。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苏小二老老实实地在皇后寿辰的前两天出现在了京城的官邸里。这辰王府是朱承奚钦赐的,就在澜沧阁原址的旁边,宅子精致小巧,庭院里有座亭子,朱承奚亲笔题字——“平阳亭”。
      “虎落平阳被犬欺……么?”苏小二站在匾额前嗤笑道,“我是虎落平阳,那朱承奚岂不是在说自己是条狗。”
      “一旦扯上宫主,大巽英明神武的天子也会变得幼稚起来。”左明渠无奈地在她身旁叹着气,“宫主,你不也一样,一旦扯上了朱承奚,也会像小孩子一样闹起别扭。”
      “那是他自找的。”苏小二哼了一声,自顾自坐进了平阳亭,“我倒要看看,他是打算怎样欺我。”
      “宫主,这厢房……不够用啊。”娑伽罗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
      这次除了苏小二和左明渠之外,雷鸣、娑伽罗、裴风以及新六吉星里的羊刃与地空也一起跟了过来,礼队的人已经安排去了鲤跃居住下,可没想到这辰王府居然连七个人都住不下。
      刨去佣人房和使女房,空着的厢房只有五间。虽然羊刃与地空说他俩不会同时睡觉,只要用一间房就够了,但还是缺一间。
      “我不需要,我会与羊刃他们一起守夜。”左明渠皱了皱眉头,潇洒地说。
      娑伽罗却是冷着脸:“你疯了么?天天晚上不睡觉,还没来刺客,你就先挂了。”
      “我又不像你,成天睡不醒的小鬼头。啊啊,小鬼就是睡得多,我差点忘记了。抱歉抱歉。”左明渠又和他斗上了嘴。
      “左!明!渠!”娑伽罗贪睡是事实,所以也只能涨红了脸无法反驳。
      旁观的裴风虽然想开口说自己与别人共睡一间房就行了,但看这两人的架势,似乎插不上嘴,只有先望向了雷鸣,但还没等他开口,雷鸣便率先说道:“左护法与娑伽罗共用一间房如何?”
      “啊?”连原本托着腮帮子津津有味地看左明渠与娑伽罗吵架的苏小二都愣了一下。
      “谁要和他一间房!!”娑伽罗与左明渠在这时候出奇得有默契。
      “左护法要保护宫主,娑伽罗作为七杀长老,在宫主出宫的时候也要承担护卫的工作,只要将左护法与娑伽罗的守备时段分开,与羊刃他们一样共用一间房不就行了。”雷鸣解释道。
      “哦,不愧是天机长老,真是不错的提议——不过……”左明渠挑衅地看着娑伽罗,“我可不喜欢躺在沾有黄毛小子身上奶味的床上。”
      “我也不想睡你睡过的床!”娑伽罗不像左明渠那么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别吵啦。”苏小二一手依旧托着下巴,一手挥着,“明渠,你就在我房里凑合着吧。”
      “不行!!”娑伽罗却又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宫主!绝对不行!”
      “娑伽罗你放心,明渠他要是对我有意思,早就有无数机会下手了。”苏小二不以为意地哈哈笑着,“那不如换成你来我房里睡?你睡外屋就好。”
      苏小二的卧房是内外屋的设计,外屋本来是用来给贴身侍女在苏小二睡下时休息用的,不过因为辰王府里有足够的使唤下人,苏小二就没带葛藤进京,所以自然是空着的。
      “如果是外屋的话,还是让我睡吧。”左明渠靠在亭子的栏杆上,闲闲地开口,“死小鬼不够警醒。”
      “谁……”娑伽罗刚想反驳,不过又立刻低下声音去,不得不同意,“好吧。”
      厢房分配完毕,苏小二由左明渠和娑伽罗跟着,先去休息。留下来打点事务的雷鸣,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笑眯眯地对裴风说道:“娑伽罗与左护法感情真好呢。”
      “是啊,毕竟出生入死那么些日子的同伴。”站在他身旁的裴风不明所以地接上了话,“雷长老,我们这就去鲤跃居吧。”
      “好——裴长老,听口气你似乎很羡慕他俩?”雷鸣笑容不改,问道。
      裴风愣了一下,随后憨憨地回答:“嗯?啊,算是吧。”
      “裴长老,宫主是我们大家的宫主,不是只是他们两个的。”雷鸣看似无心地说着。
      “雷长老,我不是这个意思……”裴风张口结舌,不知如何解释。
      雷鸣又是一笑,打断话茬:“裴长老,快走吧,我还想赶在闭坊之前回来。”
      “哦……好……”裴风看着他出门的背影,只是不解地歪了一下头。

      苏小二穿着一袭朱雀坊特制的华美衫裙,行仪端正地走在后宫深苑的石子路上,身后只跟着娑伽罗。其他几人因为是成年男子都被拒绝踏足后宫,幸好娑伽罗长着一张娃娃脸,硬是冒充少年小厮跟了进来,即便如此,他身上的兵器也都被一应除去,左明渠看着他俩的背影被宫门深锁,一脸的放心不下。
      “宫主,上次雷长老和左明渠不就跟着宫主进宫赴宴了么?”娑伽罗感到疑惑,便低下头,凑在苏小二耳边悄声问。
      “上次是朱……陛下邀请咱们来赴宴的,他金口一开,有什么不行的啊。这次可是皇后娘娘请我们来的,毕竟是要有些顾忌。”苏小二只是觉得娑伽罗可爱,便同样附在他耳边回答道。
      “辰王殿下,来仪殿就在前面了,请别失了礼数。”走在前面的女官头也不回地提醒说。苏小二不悦地撇了撇嘴,和娑伽罗对看了一下,挤了挤眼睛。
      当今皇后姓安,安皇后并非出身豪门世家,但她父亲安子豪在百子夺位的期间,从始至终都给朱承奚提供了最强有力的后援——他将门生铁甲营提督黎锦堂以及麾下精锐全送给朱承奚调遣,朱承奚登上帝位之后便提拔安子豪做了兵部尚书,而今大巽的火铳营也是由安子豪一手建立的,即是说,大巽两大精兵营——铁甲营与火铳营全部都挂着他安尚书的名头。
      可据说,选择支持那时还在装疯卖傻的朱承奚,是安尚书的千金安若檀给她父亲出的主意。如今,这位安家千金便成为了安皇后。
      安若檀并没有绝世娇艳的容颜,不过眉眼间露着雍容之气,倒是配得上“母仪天下”的皇后名位。
      苏小二并不是第一次见她,不过这次再会,她又下了心思好好地打量了安皇后一番。
      “辰王这是在给本宫看面相么?不过是寻常相貌,倒让你瞧得不好意思了。”安皇后平和一笑,说道。
      “真是失礼,小王只是瞧着娘娘似乎有些憔悴,担心罢了。”
      “憔悴?”安皇后抚了抚自己的面颊,“大概是在辰王的倾国之色面前黯然无光了吧?”
      “娘娘说笑了,小王这副臭皮囊又怎么比得上娘娘的雍容华贵。”
      “辰王的嘴巴还是像抹了蜜一样。”安皇后被她说的眉开眼笑,但随后便是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陛下他并不知道你来。”
      苏小二倾过身子,故作不解地问:“娘娘是有什么悄悄话要和小王说么?”
      安皇后的神色暗了一下:“辰王殿下,你虽然贵为郡王,不过也是女人,应该知道女人的嫉妒心有多重。”
      “娘娘嫉妒的,应该不会是小王吧?”苏小二掩口轻笑,随即换上正经神色,“我进京的时候可是听说了,墨家的那位小姐那么快……就被封为昭媛了?”
      安皇后松开皱紧的眉头:“辰王殿下虽然失了澜沧阁,但这消息,可真是一如既往的通达。”
      “多谢娘娘夸奖。”苏小二眯着眼睛,就当皇后这句话是真心夸赞。
      “墨昭媛有没有谢谢辰王你呢?”
      听了皇后这句话,苏小二天真地歪了歪头,问道:“谢小王做什么?”
      安皇后抿唇冷笑:“若不是你与墨侍郎见了那一面,皇上也不会这么心急慌忙地封了墨璟香为昭媛。”
      “娘娘可真是……哎呀哎呀,小王无言以对,果然陛下是不会找寻常女子来当大巽国母。”苏小二神色一凛,无奈摊手,“没想到娘娘也是耳目灵通,这么快便知道小王与墨侍郎的事了?”这么说着,她的脸上却流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苏宫主——本宫没什么野心,只希望辅佐陛下将大巽治理得井井有条,上无愧于天帝祖宗,下对得起黎民百姓。可是,有些人却连本宫这一点点小愿望也想阻挠。”皇后换了对苏小二的称谓,苏小二微微扬起了头,似乎是开始觉得有意思了起来。
      “娘娘的愿望可不是小愿望。”苏小二居然依旧笑出一口白牙,“娘娘既然明白陛下心思,那又何必担这无谓的心。”
      “墨璟香……我自闺阁中听见她的名字起,便不喜欢她。”皇后大概是不满这遮遮掩掩的态度,便索性挑明了开来。
      “苏某也听说墨小姐从以前起就借着太后的宠爱和与齐王爷的关系,对朝政多加插嘴,实在是烦不胜烦。”苏小二接口道,恰到好处地煽风点火。
      “本宫不是想推崇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过这才嘛……可不是自己说有便有,也不是会吟几句风雅之诗便是才女的。”
      “娘娘的意思,苏某明白。”苏小二低首应和。
      能够在一开始便选择朱承奚的人,就算不会吟哦那些个花前月下的诗文,也必然不是平庸之辈,更何况世俗所说的“才女”,也往往不过是指成不了大器的“小才”罢了。
      “同在后宫之中,若是井水不犯河水那我也不会与她计较。但如果她想觊觎正宫后位,未免就太过僭越了。”皇后言语中透着不满,“近来昭媛恃宠而骄,与淑妃多次起了争执,搅得后宫不得安宁,真是放肆得很。”
      “这倒是未曾听说,昭媛好歹是墨丞相的千金,不像是斤斤计较的人。”苏小二若无其事地推波助澜。
      “远的不说,近的,就昨日。”
      “昨日?娘娘寿辰当天昭媛还生了事端么?这也太……”
      “昨日宴会之后,昭媛与淑妃在杏花林偶遇,昭媛似乎是嫉妒淑妃的那支头簪,便说了些什么‘淑妃不淑’这类不知高低的话来讥讽淑妃,引得淑妃大动肝火,一时忍着不发作,晚些便告到本宫这来了。”
      “头簪?莫非是苏某送于淑妃的那支?”苏小二佯作惊愕。
      “哦?”安皇后似乎还不知详情,倾了身子来听苏小二讲下去。
      “若真是,那可就是我的不是了。那支簪子虽然比不上送给娘娘的明珠珊瑚翡翠枝价值连城,不过也算是一件古物,做工细腻精巧,簪子是上好金水的黄货,镶着整整八颗墨玉,这八颗墨玉个个一样大小,全是最上等的纯漆墨。淑妃在后宫里次位于娘娘,苏某又一直对老当益壮的连将军敬仰有加,便将这只墨玉簪子送给了淑妃,没想到反倒是惹了事来。”
      “错不在你,不必内疚。”皇后坐直了身子,“淑妃之父连将军与昭媛之父墨丞相都是先帝面前的老臣了,虽说未闹到分派结党的地步,不过也是素来不和。淑妃与昭媛原本互不往来,算是相安无事,这次是昭媛先挑起事端,淑妃本来脾气暴躁,没有当场发作已经是颇为忍让。”
      “昭媛也算是出身名门,居然会对这些黄白之物耿耿于怀,实在是……”苏小二神色不定,不知是笑是忧,“但不知皇后娘娘寻小王是何用意?这是后宫的事,小王也不好妄作评论,还是应该由娘娘全权定夺。”
      “与淑妃的争执不过是小事,但本宫已经不止一次听见昭媛插手朝政的事,空穴易来风,只怕并非谣传。辰王殿下聪明得很。要说陛下根本不喜欢昭媛,那是自欺欺人。但谁是谁非,陛下还是分得一清二楚。”安皇后停顿了一下,换过神色,“不过,男人么,总是靠不住的。”
      苏小二挑起峨眉,饶有兴味地看着皇后:“娘娘说的是。”
      安皇后也不甘示弱:“不过,辰王殿下,聪明人也靠不住,你说是么?”
      苏小二清脆一笑,点了点头,再次说道:“娘娘说的是。”
      “若是你做出对大巽不利的事,本宫也不惜身败名裂,争个鱼死网破。”
      “……娘娘的意思是,对墨璟浓的招数对您不管用……是么?”
      “本宫一直都觉得陛下针对北辰做的有些太过了,他与辰王殿下的恩怨过节简直就像小儿斗气一样。”
      “娘娘能够理解苏某苦处,小王真是感激不尽。”苏小二这话倒是有八分出于真心。
      “你利用墨璟浓之事我都不与你计较,本宫也没兴趣知道你与墨璟浓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利害关系或者是暗地里的交易,陛下将昭媛安置于后宫的目的,想必辰王也是了然于胸。本宫只想知道,辰王殿下是站在本宫这边,还是昭媛那边?”
      苏小二莞尔一笑:“娘娘,自打苏某听见墨璟香这三个字起,就不知道为什么发自内心地讨厌呢。”
      安皇后虽然依旧是绷着嘴角,但神色已然缓和了下来:“原来本宫就反对陛下将墨璟香娶回宫里来,平白坏了后宫清誉,不过陛下向本宫解释了缘由,也就随他去了。现在昭媛如此不甘寂寞,本宫也只好奉陪到底。”
      “娘娘,小王听说,安尚书与连将军师出同门?”苏小二笑眯眯。
      “确凿。”
      “若有任何苏某能帮得上手的地方,但听凭娘娘吩咐,苏某定当尽力而为。”她站起身,款款一礼,身姿袅娜,眉眼恭顺。
      苏小二走出来仪殿的时候,不被人发现地低笑了起来,领路的侍女好奇地侧头看向她,苏小二发觉她的视线,那奇怪的低笑便有了更加柔和的弧线:“烦请姐姐带……”
      她话还未说完,便感觉到身后有扎人的视线,刚想转过身去,就听见那个熟悉到讨厌的声音传了过来:“这不是苏……辰王么,既然是来见皇后,怎地不来顺道与朕叙叙旧?”
      苏小二保持着刚才那柔软的笑,缓缓地转过了身去,柔柔地行了大礼,启开朱唇,和和气气地向朱承奚问安:“苏沐嫣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哎哟,朕可当不起辰王如此大礼。”朱承奚口上虽这么说,却依旧笔直站着,安然受之。
      “陛下,香儿给陛下请安。”这平空插进一脚的娇滴滴女声,自然是昭媛墨璟香,朱承奚的眉头微妙地一蹙,苏小二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蓄起了笑意。
      “香儿,你来得正好,这位是北辰郡王苏沐嫣,想必你也久未见过了吧?”但朱承奚随即便转出了一副笑脸,将突然出现的妃子揽了过来。
      “辰王殿下的天人之姿,当日初见便叫人倾倒,如今更是风韵添彩,越来越……”墨璟香说这些恭维话真是眼皮都不眨,叫苏小二听着也不由佩服那一手上等马屁功夫,一时之下也不知如何接话,只有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滔滔不绝诉说仰慕之情,肚中暗笑,这就是将墨璟浓迷得七荤八素的“京城第一才女”?
      “陛下,苏某今日进宫只是来和娘娘话别,晚些时候就得收拾收拾回北辰了,时间仓促,还望陛下见谅。”
      苏小二在朱承奚面前不必称臣,也算是积紫与北辰之间不成文的规矩,朱承奚也从来没逼过苏小二一定得自称臣下,但似乎墨璟香并不知道这事,只见她墨昭媛神色一滞,随后柳眉竖起,还没等朱承奚开口,就率先咄咄逼人地问道:“辰王殿下,您怎地在万岁面前不自称臣下?真是不识礼数,胆大包天。”
      一看这人说话语气就知道是平时跋扈惯了,苏小二也懒得发作,要收拾墨璟香,还不到时候。她看了看朱承奚脸色,皇帝那张俊脸慢慢地开始阴沉下来,苏小二压住大笑的念头,悠然看着朱承奚:“陛下,时间不等人,苏某这就得告辞了。”说完,也不看墨璟香,就在那娉婷地立着,一双美目眼波盈盈看向朱承奚。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第一次见苏小二对自己这样目含秋水,朱承奚略微愣了一愣,墨璟香看在眼里,恨恨地咬起了嘴唇。随后朱承奚便大度地摆了摆手:“苏宫……咳,辰王急着要走,朕若是开口留你也不过自讨没趣罢了。”
      “那么,苏某这就失礼了。”苏小二临转身前,朝墨璟香抛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便迈开步子,悠悠然然地出了宫。

      “宫主,如何?”一回到辰王府,雷鸣便迫不及待地询问结果。苏小二轻笑一声,启开朱唇吐出两个字:“成了。”
      “成了?”
      “墨小姐果然是爱好墨玉,等不及地就在昨日与淑妃起了争执,不过想必淑妃也做了些煽风点火的把戏吧?”苏小二信步踱进了平阳亭,用广袖拂了拂石凳,便坐了下来,“连将军之女,演戏倒是颇有天赋。”
      “若不是宫主你事先教授,想必淑妃也做不到这个地步。”
      “那是,连娘娘都说淑妃脾气暴躁,这次已经是颇为忍让。这下,也算是卖了淑妃一个人情。”苏小二的唇边浮起浅笑,“虽然这人情,也不过是我一手炮制的虚幻之物。”
      “那墨璟香的确是朱承奚用来牵制墨璟浓的筹码吗?”雷鸣和着她,一同笑了起来,随口问道。
      苏小二乜了他一眼,回答说:“听娘娘的口气,是确凿无疑了。墨璟香进宫早于我回城,若不是朱承奚一早便猜到我与少将军会有暗通,那便是他连自己的兄弟都是无法相信的了。”
      雷鸣躬身应和:“只怕是两者皆有吧?”
      苏小二没有接口,只是瞧了瞧院里的早春桃树,良久,才幽幽地叹了口气:“这天底下的才女啊,都是一个样,无论是小镇还是京城,都是一个样啊。”苏小二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前尘旧事,言谈间都裹着怀念。
      雷鸣不明就里,见她开口,也便再问道:“宫主,那皇后那里……”
      “一切尽如我意,不过对付皇后,倒是要更加小心,不是那么好惹的人物,只怕一旦被发现了我们的真意,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苏小二抚着自己的手指,“安若檀,后宫里大概她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才女吧。”
      “我们与皇后不会起什么冲突,只要小心遮掩着便行。宫主旦且宽心。”雷鸣安慰她道。
      “嗯,如若不是这样,我可得改变我的全盘计划。之前还是太过小瞧她了,大巽的国母……搞不好比大巽天子还要棘手,朱承奚偶尔还会意气用事,安若檀却是将一切都瞧在眼里,瞧得个明明白白。”苏小二看着雷鸣,换了话茬,“黎锦堂那里如何了?”
      “是,宫主入宫期间,属下已经见过了黎将军的公子。”
      “果然还是想回京城么?”
      “毕竟这戍关的差事,谁都不喜欢吧?”雷鸣笑了笑,“何况是黎将军还是身负累累武勋,总以为可以在京城当个侍郎,却没想到被墨璟浓顶了位置。”
      要说到黎锦堂的武勋,这最近的一个还是让北辰不战而降,所以雷鸣说话时,脸上浮起尴尬苦笑。
      苏小二抬了抬眉毛,“我就是喜欢和武人打交道。除了墨璟浓之外,握有兵符的武将都被调出了京城,没想到朱承奚也到了这般地步。”
      “不过宫主,还是得步步为营。”
      “雷鸣,难道我还会再让朱承奚得意一回么?”苏小二侧过脸,看向了端着茶水走过来的娑伽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风水这回怎么着也该转到我们这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乱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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