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不是客》自在闲人

32、刀山火海

　　这年的春日刚刚来临，巫蛮的桃树亦将将打了花苞，魔族大军忽然增助玄触攻打巫蛮边境，竟是因为一九檀弟子到魇都言要见魔族的王子，报上的乃是玄青殿弟子的名号。

　　谁知此人见了那王子，话未说几句，却拔出利剑朝那王子刺去，王子一躲，肩头就受了一剑，好在并未伤到要害。

　　可这一剑下去却是正中了魔族的心意了，本正愁着寻不到合适的缘由开战，这不契机就来了？

　　玄青殿来的这傻蛋自身倒并没什么特别，特别就特别在他玄青殿弟子的身份，即是玄青殿来的二等弟子，便可说是代表了九檀掌教的意思，此人来者何意？自然可以任人随意解释！

　　若你真的想要歪曲事实，那自是有一万个理由支撑着叫人百口莫辩。

　　应景似的，本已到了春日的巫蛮却又忽地降了场大雪，本已打了花苞的桃树被大雪压弯了枝条，今年怕是开不了花了。

　　而此时，掌教南烛一拍桌案，一惯的儒雅风范早已不见了踪影，正愤怒地瞪着殿下跪着的孽徒。

　　自然，这跪着的孽徒乃是玄青殿弟子阮三七，按说以这人的修为又怎可能在魔族的重围之下全身而退？不过是已没了什么效用，魔族之人故意放水，叫他回来或是为了示威报信，或是单纯只为恶心恶心九檀众人？

　　除南烛之外，谢灵岫和其余的几位仙君亦是在场，也是个个沉默不语，静静地看着师兄南烛的反应。

　　那阮三七惧意之下自然什么都招了，便语无伦次地将冉新络如何找他，他又如何去往魇都，如何伤了魔族王子的经过说了个遍，如此一来便将冉新络给供了出来。

　　此话一出，众人俱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谢灵岫听了亦是震惊，他只知那冉新络品行狡猾，却未想到竟恶劣狡猾到如此境地！竟为了发泄迁怒于那么多无辜的百姓！

　　作为冉新络的“师父”，便马上叫弟子去寻这逆徒，谁知那冉新络此时竟没了踪影，人间蒸发了一般，怎么也找不到了。

　　不过此时倒也没什么心思教训这两人，南烛仙尊指着自己不争气的弟子，手竟抖地厉害，“你这孽徒！真真是愚笨至极！今日尚顾不上你，来人呐！将这笨蛋给我关压起来！”

　　那阮三七之前还在辩解，此时渐渐了悟了真相，被带下倒也没说什么，毕竟大错已经铸成，不认命又能如何呢？

　　只恨那人生了副蛇蝎心肠，自己竟然愚笨到如此！

　　而另一边，沈轻歌被关押在魇都的天衍阁。

　　他自上次听了谢灵岫的话后便一直抑郁寡欢、万般惆怅，在听闻师叔与阿鲤师妹将要成亲之前，他从未察觉自己对穆鲤的心思。

　　初闻那个消息，他先是不愿相信，可又不得不相信。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的怯懦，竟连她穿着嫁衣的样子都不敢去看，直到几日之后，才带着那顶早已准备好了的步摇冠，敲开了他们的府门。

　　他曾答应过她，待到她长大了，自己一定送她一顶步摇冠！

　　也不知嫁人了算不算长大？

　　见她初为人妇的模样，他唯有隐忍着感情，慢慢地等着，等着巫蛮胜利，等着天下太平，等着这两人解除婚约……他可以等，反正他有的是时间。

　　本来他已做好了等很久很久的准备，可那日他说：本君若不想答应这门亲事，你以为谁能逼迫了本君？

　　遥远不是问题，无期才是煎熬！这亲事居然是他自己向巫蛮国君提起的！

　　那一刻仿佛一切的希冀都被扼杀，连最后一丝的希望都被谢灵岫无情地夺走。

　　他感到一阵阵地空虚，好似自己一贯坚持的什么就这样无影无踪了。

　　因此他急需找些事情来做，以摆脱这种压抑的情绪，便只身去了巫蛮的边境，以观望两国的态势。

　　阊阖城的热闹太平并不能叫人想象到战场上的残酷无情，歌舞升平与沙场的苍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人间疾苦叫他忽然意识到了谈论儿女情长是多么的奢侈。

　　谁知就在他到达的第二日，魔族忽地发兵百万，巫蛮的将士自然不能抵抗，魔族势如破竹，他唯有试着一一己之力缓解局面。

　　可魔族之人似乎已经杀红了眼睛，他的劝解在喊杀中被完全淹没。

　　后来又有魔族的将士发现了他，纵使他有再高的修为面对这大军压境也无异于以卵击石。

　　再后来，他被带回魇都，关押在了天衍阁，阁中充斥着灰尘，更没有丝毫的光亮，却反而叫他的心思明晰了起来，为仙者自当先以天下为己任，待太平之日才可眷恋姻缘，谋一己之私。

　　到时就算仙君他主导了这场姻缘，可谁说阿鲤她一定就也倾心于他呢？

　　只要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自己就仍有机会。

　　可若阿鲤师妹她真的也倾慕于仙君……那么他也要替她开心，只要她被自己喜欢的人爱着、敬着、保护着，那么他又有什么理由不祝福她呢？

　　*
　　魔族很快攻占了巫蛮的边境，九檀亦调遣将士抵挡，巫蛮与玄触的战争终于演变成了真正的仙魔之战，而对于穆鲤来说，她此时一边要为母国的未来、百姓的疾苦而担忧，一边还要牵挂着沈轻歌的安危。

　　她很惭愧自己不能全身心地倾注精力于巫蛮的子民，可她欺骗不了自己的内心，此时她最期望的是沈轻歌能够平安地回来，每每想到他此时正遭受的处境，她便觉得心惊肉跳，那个曾帮助她、安慰她、送她离开九檀，她用整个青春年华深深爱慕着许久许久的人，可万万要好好的呀……

　　她愈想愈觉得坐立难安，便亲自去往九檀，此时九檀把守更加严密，好在一些弟子知道她是谢灵岫的妻子，这才得以通行。

　　可笑的是，她却并不是为了自己的丈夫而来，她知道这样做有愧于谢灵岫，可她实在是没有办法。

　　未等人通传，穆鲤自己就走进了太初殿，殿上的几位仙君正为眼下的事各抒己见、争辩不休，一时间并未发现她的到来。

　　直到她穿过众多九檀的弟子，一步步走上前来，朝着殿上几人郑重地行了一揖，才叫殿上迎来了片刻安静。

　　几位仙君俱是看着这殿下站着的人儿。

　　穆鲤面色苍白，察觉到了众人的目光，先是淡淡地看了眼谢灵岫，见他面露惊诧，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狠着心移开视线，朝那坐在正中的掌教南烛看去，“小女穆鲤见过仙尊……”

　　来者就这么进了殿，本叫南烛心有不悦，可这位毕竟是师弟的妻子，也不好将人给驱赶出去，南烛只好缓和了颜色，“郡主莫要多礼，只是来的甚是突然，可是有什么紧急之事？”

　　穆鲤咬了咬下唇，面容更加失去血色，“小女今日来……一则是作为巫蛮的郡主，感谢九檀的帮扶，小女便替我巫蛮万千的子民谢过掌教与众位仙君……二则……”她扯着自己的衣袖，莫名地有些紧张，“二则……小女是作为沈轻歌的挚友，不忍其身处险境，希望仙族快快设法救助于他！”

　　“这……”掌教南烛先是看向谢灵岫，见他面色平常倒也看不出什么，再看向商雒，关于沈轻歌的事，他也早与商雒仙君商量过。

　　只好解释，“轻歌作为九檀的得力弟子，他身处困境我们又怎能不担忧？可作为仙族自当以天下大义为重，如何能够在如此紧要的时刻动兵谋取一己之私？”

　　“可这不是一己之私！”穆鲤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轻歌师兄乃是为了我巫蛮才身陷泥淖，作为穆氏之人，小女又如何能够袖手旁观？恨就恨在小女乃凡夫俗子，更无甚修为傍身，对抗魔族无异于螳臂当车，小女自己倒是死不足惜，只是仍不能救出轻歌师兄！”

　　谢灵岫此时面色如常，广袖下的拳头却握地极紧，她自己死不足惜，只怕仍救不出那沈轻歌么？

　　他忽地觉得自己异常的可笑，自己一心一意护着的人，如今竟这样轻贱自己的生命，却是为了她心爱之人！

　　不觉嘲笑自己，原来老天终是见他太过自傲，这才给了他一个教训，原来这世上确实有这样一种东西，就算他使尽浑身解数也得不到分毫！

　　心中苦涩，口中苦涩，他露出了一个苦笑。

　　南烛仍在试图劝说着穆鲤，作为沈轻歌的师父，穆鲤曾经的师父，商雒也开始出声劝慰，可那穆鲤仍是不依不饶，竟跪在地上痛哭失声。

　　谢灵岫听着那哭声，只觉眼前一片昏暗，无力与悲哀之感纠缠着汹涌而来，他淡淡出声，“罢了……我去……”

　　众人纷纷看向了他，连穆鲤也停止了哭泣，泪眼婆娑地望着殿上的谢灵岫，他说……他去？

　　“师弟！”南烛自是不能相信。

　　谢灵岫闭了闭眼，不去众人的眼神，尤其是不愿看到那双渴望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沈师侄身陷陷境，我这个做师叔的愿意前去搭救。”

　　“师弟怎可如此冲动！”

　　一时之间，众多规劝之声不绝于耳，可谢灵岫决定了的事又有谁能够阻拦？他说到做到，便也没有什么犹豫，只一步步走下殿来，走过穆鲤的身边，心疼地将那人从地上拽了起来。

　　他帮她拍了拍膝上的灰尘，“此事便交由我好了，你不必担心。”又拭去她脸上的泪花，“你若真的非救他不可，又何必闯到这太初殿上，只求我就是了，你苦苦求我，即便是刀山火海，我又哪有什么事情不会答应？”说完也不作停留，只迈着大步朝殿外走去。

　　他这话说的极低，几近耳语，因此只有穆鲤一人听的真切，不知为何，她忽然觉着胸口疼的厉害，竟叫人无法呼吸了似的，要伸手要去捉住些什么，指尖刚好碰到了他的广袖，却还是叫人给走了。

　　待到她追出门去，却早已没了谢灵岫的踪影，唯有几只筑巢的燕子叽叽喳喳，好似在嘲笑她似的。
　　她忽地泪流满面，也不知到底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