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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Chapter 90 ...

  •   在许久之前的某一天,狛枝屈膝坐在一处断壁残垣形成的三角区内,看着一个全球直播的自相残杀游戏,难得在他灰绿色的眼眸里浮现出非常温暖欣悦的色彩。

      隔着冰冷的屏幕,被他的目光安静描摹的少年,是他心中最后一块被光明眷顾的地方。

      他是他憧憬的人生,他的信念,是他的理想,他的未来,以及他的爱情。

      他是一个他可望而不可即的梦。

      可就算是个再也触碰不到的梦,他也无法看着他走向破灭。

      那仿佛是一幅记忆的画卷在苗木的眼前徐徐展开,他缓缓地走在被战火淬洗的残破街区,身后是火海硝烟,猎猎长风带来远方的惊呼哀泣,眼前之景,恍如人间地狱。

      察觉到有人走近的狛枝凪斗站起身来,他含笑回首,毫不意外地看向了苗木,对着他伸出手。

      “苗木君,我等你很久了。”

      记忆是最不会骗人的东西,他最想告诉他的话,在心里徘徊过无数次的思念,在这一刻终有机会向眼前人倾诉。

      生死是他最无须畏惧之物,命运于他而言更是个荒诞的游戏,对狛枝而言,他最不愿见到的,就是他们迷失了彼此,再也找不到完整的自我。

      苗木望着他,握住他伸来的手掌,在这个早已千疮百孔的世界崩摧的那一刻,仿佛听见了恋人温柔的叹息。

      “倘若可以,真想把你的命刻进我的脊骨里,我就再也不用忧虑哪天会忘了你了。”

      苗木闭了闭眼,抬手环住对方瘦削的腰脊,任狛枝将自己拉到他的世界里。

      记忆瞬间席卷而来的感觉他并不陌生,不同于恢复自身记忆时,那种心脏满涨得酸楚的感觉,这一回,就像他要生生被对方漆黑炙热的感情燃成灰烬一般。

      -

      苗木入学的第一年,那也是所有不幸之事爆发之前的最后一年。

      谁也不知晓在这一届的新生中藏匿着一个善于玩弄人心的绝望少女,在这所伟大学院走向毁灭的末路之前,一切崩塌前的变化都是寂无声息的。

      那一年初的皑皑白雪来得格外的大,天气又湿又冷,连本科那些热衷于逃课自由发展爱好的学生们都不乐意在这糟糕的天气里出门游荡,自然也不知距离他们所在东区最为遥远的西区——名为预备学科的校区再度爆发了数次小规模的骚乱,据说还是因为校方对他们的不公正待遇。

      自前年预备学科意外死亡了一名身份不凡的学生之后,许是事件里牵扯到不止一位本科学生的缘故,甚嚣尘上的争端和不满言论连校方都无法彻底压下,反而逐渐将更多人拉进其中,从此以后就缓缓拉开了东西校区的对立序幕。

      对希望之峰而言,自然是承载了他们无数期望的未来名流更重于那些交钱择校的无能二世祖,偏颇的倾向自上而下地传递,本科生被保护得密不透风,预备学科自然愈发不甘愤懑。

      一道高大的铁栅门冰冷的分隔开两边的世界,一边预备科的学生被冷漠的保卫队长踢倒在地,任由疼痛被寒冷封冻,漫天的雪花落满视野,铅灰色的云翳彻底遮掩了日光,另一边一手抱着课本的少年被他的学长牵着手,两人同撑一把伞悠闲漫步,他红扑扑的脸颊半藏在柔软的围巾里,温和柔软的灰绿眼眸专注地凝视着同伴白皙俊秀的侧脸,光彩明亮又可爱。

      “……刚刚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嗯?”另一人不在意地笑笑,“可能有人摔倒了吧。雪天路滑,苗木君也要小心哦。”

      “我还没笨拙到这个地步啦。”

      “哎呀……那真遗憾,我倒是很期待苗木君不小心倒在我怀里的画面。”

      “不要做奇怪的妄想了……咿啊啊啊啊——!”

      “哈哈哈,真幸运,妄想实现了。”

      “呜……你就欺负我吧……”

      那天的薄雪遍撒在青石路面,他们远去的踪迹化开成半透明的凝冰,又湿又冷。

      苗木撑着一把黑伞静静地停留在两方的边界,他收回望向过去自己与狛枝的目光,回首看向另一位前辈,从未想过原来那么早之前他们就以这种形势擦肩而过。

      躺在雪地上的日向创费力地喘着气,喉间发出“嗬嗬”的嘶哑声响,耳边似乎传来了来自傲慢大人的嘲讽,具体说了什么实在没听清楚,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竭尽心力平复紊乱的呼吸,木然地望向天空。

      ——没有才能。

      他苦涩地在心里念着这四个字,反复念叨,像个傻瓜,忽然意识到这点的日向不禁自嘲笑了笑,不甘如蚀。

      希望之峰,这所寄宿了无数梦想的传奇校园是那么那么宽阔,怎么偏偏他就只能走成死路呢?

      远处的苗木凝视着他,此时日向的眼神既不像是新世界初见时那般清和明锐,如同怀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也不像是神座出流那般沉寂漠然,如同湮灭了一切情感。

      而是天光下蒙上了一层晦涩的暗金,眼底郁结失意的暗色横亘无际,依稀犹有余温的火星都被掩埋在了离离锻尽的劫灰里。

      一时心脏被无数不属于自己的情绪塞得酸楚不堪,这是属于过去的伤痛,却叫从记忆长河溯洄而上的逆行人也感同身受般呼吸困难起来。

      他生来顺遂平安,逢凶定会化吉,因此年少就养成了豁达乐观的天性,不求在众人当中出类拔萃,从没想过还有这样固执的人……还有这样让人痛苦的执念……

      日向看不见不属于这段回忆的过客,他过了一会才缓过气来,很慢地从雪地里站起身,遥遥望了眼东方本科校区的方向,转身回了预备学科。

      苗木知道,再过不久,他就会主动联系上校方,签署“希望育成计划”的同意书,自愿担任寄托了希望之峰数代执念的那个疯狂计划的实验体,然后,抹去所有过往,成为拥有着无数才能的神座出流。

      漫天渐落渐寒的瀑雪飞花转瞬随风长卷迷乱了人眼,无论是往哪个方向走去,渐行渐远的身影很快都消失在了雪幕深处,只剩苗木一个人执着一把伞独自行走。

      寒风呼啸,他的眼睫上都凝结出细细的冰霜,低低轻颤,眼梢冻得微红,目光却放得很远。

      一个人的天地何其渺小,也何其广阔,奈何所有人都只看得见狭窄视野里那小小的一块地方,画地为牢,固执地困守在自我的孤岛里,以为这就是世界。

      可是世界不是孤岛。

      也没有人是真正的孤岛。

      希望之峰是他们相遇的地方,这座校园如此广阔,它是连接着他们所有人的缘起之地,一切的欢笑与泪水,一切的思念与希望,一切的悲伤与绝望,都汇聚在了一起。

      苗木沿着长街一直走,身侧的风景不断变迁,视野尽头的道路仿佛没有止境,无数熟悉的身影与他擦肩而过,在那瞬间他仿佛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一段并不属于他的过往。

      他的脚步自始至终都没有停下。

      因为时间的脚步永远不会停,从冰雪消融到草木繁盛,粉头发的本科女孩日复一日地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独自游戏,春心萌动的机械师总在追逐美丽的金发公主,□□继承人和他的守护者在大家心照不宣的默契中假装不熟,欺诈师成日如老妈子一样照顾着他的友人,渐渐不知从何日开始来自西区的抗议声音已经再也无法掩盖,教师们的脸孔笼罩愁云,保健委员神秘失踪,幸运学生发现暗道……纷至沓来的命运好似大风卷水,浑然不带丝毫回寰转折地将一切推至不可挽回的境地。

      秋叶泛黄,从枝头飘落的那一天,当狛枝凪斗踉跄着脚步走出那漆黑的地下时,猩红的夕光刺得人眼疼痛,他怔怔地以全新的目光凝望着这个世界,只觉一切都变得格外面目可憎起来。

      这是也苗木最疼痛、也最让他无法原谅自己的记忆。

      他竟一点也没意识到他到底错过了什么,也完全不知晓,此时的狛枝凪斗究竟有多绝望。

      那一刻一念逢魔,他冷然带血的视线与苗木难抑颤抖的目光狠狠相撞,狛枝的动作一停,随后就如往常一般轻描淡写地在唇边勾起温柔醉人的笑意,金红色的薄光映在冷白的肌肤上,他的眼眸幽得像一潭被放逐了的深水。

      “苗木君。”

      苗木这时才惊觉他不再是站在回忆角落的旁观者,眼睁睁看着狛枝在发现了自己身影之后走了过来,含笑地牵起了他微微颤抖的手指,好似察觉不出那指尖有多么冰凉似的。

      他的神态是如此自然亲昵,谁也想不到不久以后他就会在一场大火中诈死离开,留苗木在校与其他的同学教师一同对抗被绝望化的学生们掀起的一次次恐怖袭击,然后苗木会在大厦将倾的局面下作为“最后的希望”进入避难所。

      那时的自己到底有没有察觉出他的异常呢?

      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身处避难所的苗木都在刻意回避这段记忆。77期学生全员死亡的消息给他带来的冲击和痛苦使他无暇去关注周遭的变化,等他被现实真正打醒,情况早已危急到了极点,更让人没资格任性地一昧沉湎于消沉当中。

      现在回想起来,印象最深刻的,只剩下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了。像是狛枝似乎比往常更容易沉默,偶尔会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眼神看向自己,那双淡青眼眸颜色很浅,掩藏在阴影里却幽暗极了,像冷血动物的瞳眸,更像厉鬼灵魂的磷火,透出一股叫人心惊的凉意。他变得很少主动来找自己,可苗木总不经意会发现他独自一人站在很远处看着自己。

      哪怕是现在,苗木也很难真正地看清狛枝这个人,哪怕他比过去的自己还多了一层优势。

      深入地浸入了这段由77期前辈们共同参与的记忆,让他清晰地感知到狛枝此刻的思想。

      在目睹七海千秋以极其惨烈的模样的身死以后,一时间所有人都被强烈的震撼、悲伤、愤怒和绝望攫获了神智,甚至经由江之岛的手段极端催化,这种充斥着无数黑暗的情绪被最大限度地记忆,并且无视他们本人的意愿不断反复,直要将人的意志彻底摧毁崩溃。

      带着苗木一同回到宿舍的狛枝神情如常,如非苗木此刻对他的情绪感同身受,几乎也要被对方这般安静沉默的姿态给欺骗了。

      外面的日光已黑暗彻底被蚕食殆尽,窗外蓝紫色的天幕映衬下,他弯起眼梢的模样近乎如妖似魅。

      端看他温柔俊美的模样,谁能想到,此刻这个人的心里盘旋着多少漆黑的念头呢?

      苗木的呼吸有些乱,他眼前的景象是混乱的,一会儿是记忆中真实的场景,一会儿是狛枝臆想出的画面,他看到了自己的死亡。

      有的是他自己因为意外而死,有的是遭遇了什么困境,天灾、人祸、疾病、事故,看似都是巧合,实则又好似是冥冥中绕不开的命运在作祟,诡异得让人毛骨悚然。

      苗木实在不明白狛枝为何会深陷在他注定会遭逢不幸的假设里无法自拔,这种粘稠如黑泥般的情绪将他的精神拉扯得支离破碎,恶意侵染,他也感同身受般神经刺痛,好像他真的也遭遇了这些事情,他‘看到’了自己的尸体,‘看到’自己死不瞑目地大睁着的双眼,‘他’用怨恨憎恶的目光看向了狛枝,嘴唇张合,应该说出了极为可怕的话语……

      而这还仅是个开始。

      不知从何时开始,不幸的意外被强行中止了。

      他‘看到’自己被狛枝温柔地揽在了怀里,看到了他在自己的心口插入一把锋利的刀,鲜血不断地从喉腔里涌出嘴唇,苗木痛得扭曲了脸,但狛枝全无悔意,他用手指不断地抹去自己眼中源源不断涌出的泪,用淡色的唇亲吻他的唇,直到唇色被染成了绯艳的深红。

      他听到了他的心声。

      如果你注定要因我而死,如果你注定要离开我,那不如由我亲自下手,让你死在我的怀里。

      狛枝勾起唇角,他生得实在太好看,笑起来时眉目柔软得仿若圣洁的天使,眸光脉脉,湛然如春水,可这个人已经快要疯了。

      “怎么了?你在发抖……”狛枝凑近了苗木,纤细的手指轻轻钳住他的下颌,定定注视了半晌,凑上前,若有若无又连绵不断地吻上他泛红的眼尾、惊慌阖上的薄薄眼皮,指腹不住摩挲少年侧颊柔嫩的皮肉,仿佛感受到他抑制不住的轻微躲闪,安抚的轻吻逐渐变成满是旖旎的舔舐,轻笑道,“好孩子……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苗木不答,他没有睁开眼睛,这回一点点泪水真的渗出他的眼角,他竭力压抑着自己紊乱的呼吸,却还是发出了细微的抽噎,手指攥得狛枝的衣袖都皱了起来。

      这副分明都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这么隐忍地,一点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的模样真是惹人疼极了,狛枝看得忍不住要叹气,收敛了玩闹的心思,复又轻轻吻去他腮边的泪水。

      “是我吓到你了?”他明明只是个回忆中的影子,此刻简直和真人一样洞察了苗木的心事,用年长者的包容眼光看着他,耐心地哄道,“别哭了,苗木君,你知道我永远舍不得伤害你。”

      嗯,我知道,所以你诈死走了,就算变成绝望也没有动摇你的心意,为了我,差一点就真的死上一回。

      苗木默不作声,忽然猛地反手抱紧对方瘦削的脊背,埋首在他的肩窝里,心里痛得如刀绞一般。

      “狛枝前辈,别再抛下我了。”他喉咙鼓动了一下,一张口眼泪就从颤抖的唇角滑落,“我知道我想的太简单,总是不太了解你,但我喜欢你,我想理解你,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想一直离你近一点,再近一点。”

      哽咽着,他深深地喘气,闷闷地压抑着哭腔。

      “我喜欢你,这排在你会让我幸运或不幸之前。

      “我想把我的运气分给你,想把我的幸福分给你,所有的光明、快乐、美好的东西都给你。

      “别离开我了,我受不了的,任何困难险阻我都想和你一起面对。我会很努力很努力不去拖后腿,不会让你一个人陷入那么黑暗恐怖的境地里。

      “拜托你,别放弃和我在一起的希望……”

      他从未有这么崩溃般大哭的时候,在死死地抱紧狛枝的时候,苗木多希望他爱一个人能有通感的能力,能够在任何感应到他的悲欢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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