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作」》misono初

70、第〇七〇章

　　裴济走出病房，轻轻关好门，一抬头就看到他们那个地中海老院长站在面前，不由吓了一跳，“院长？您怎么在这儿……”

　　行政部距离住院部不算近，几百米的路程总还是有的，会在这里见到院长本尊实在是有些令人出乎意料。

　　而且院长还兼任着大学方面医学院的院长，平时也很少到医院这边来。

　　院长走过来，通过透视窗看着病房内，安静躺在床上正在输液的年轻人，双目紧闭，一贯带着温软笑容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便显露出几分平时难见的疏离感和与那游离不定的外在不怎么相符的坚定意味。

　　院长只是迅速瞥了一眼，随后半揽半推着裴济向前走去，姿态有几分亲近之意，“那位病人现在是什么状况？”

　　裴济翻开病历本，将刚刚的记录内容翻出来，“目前各项指标都正常，但是……”

　　血常规一栏被划了一道斜杠。

　　这一项被禁止化验了。

　　“血常规还没有出结果。”裴济说。

　　院长看起来并不怎么在乎这件事，一听说情况良好，他那两撇胡子就要翘起来。他跟着裴济一路来到裴济的办公室，这间屋子不大，刚好能容纳两个人办公的面积，不过使用者只有裴济一人。

　　院长打量了一眼这间小小的办公室，找到地方坐下来。

　　匆忙间，裴济也只来得及给院长倒了一杯热水。如果说刚开始他还完全没有意识到任何问题的话，这会儿心里已经开始有点犯嘀咕，院长没事跑到他这里来做什么……

　　裴济，理工科宅男，由于情商过低至今单身，常年醉心于各种科研课题，逻辑简单的大脑里完全不能将“询问病人”和“院长到访”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不然的话，他肯定立刻就会想明白这件事了。

　　毕竟，现在的院长办公室，已经被两位“来客”占据了。

　　走廊里一片悄然静默，隔着黑褐色木门的另一侧，颇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

　　一套深褐红色真皮沙发上，对侧坐着两个男人。

　　中间的茶几上，放着两只素白瓷杯，橙红色的茶汤上缭绕着袅袅热气。

　　阳光穿透窗户，和被沙发阻拦的阴影，斜斜掠过茶桌，划分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界线。

　　修长的手指放下来，握起杯耳。黑色制服袖口上方一道深红装饰纹路，外侧四颗银色金属纽扣的边缘泛着冷硬的光泽。

　　杯子微微向内倾斜，红茶缓缓流入那张看起来有些薄情的淡色双唇中。

　　没人说话，似乎都在对方率先开口，又或者还在组织一份合适的语言。

　　祝唐放下杯子，脸上的笑容就如同从未曾消失过一样，透着上位者的冷淡疏离，和一丝似有若无无法形容的嘲讽。那种嘲讽就如同早就刻在他的言辞举止当中，无论如何也不会因外力而消失。

　　但，总是会令人觉得相当不爽快。

　　关谦眉头紧皱，嘴里叼着根烟，那神情和坐在他对面这男人相比可是一点愉快的意思也看不出来。他抬起手臂，两根手指取下点了一半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按灭。

　　祝唐脸上的笑容真实了几分，微微坐直身体，“特地请我到此，有何见教？”

　　关谦拧着那半截香烟，头也未抬，嘴里发出一声轻促的嗤笑，“这话倒是要问你自己。特地跑到别人的地方来，打算做什么？我看你也不像生了什么重病，想体验一□□检过程？”

　　“既然你把话说到这种地步，我也不准备卖什么关子。”祝唐道，“我今天到这里来，一是为了照看一下在贵院接受治疗的友人；二是，就有关御中庭驻玄国分支机构与欲曙合作一事，希望能与你商谈一二。”

　　他说到“你”的时候语气有所停顿，似乎还不怎么习惯将一贯的正式称呼改正过来。

　　关谦抬起眼皮看他一眼，靠回沙发靠背上，“合作？”

　　祝唐确认一般，重复了一遍，“合作。”

　　随后道：“你对‘门’有多少了解？”

　　关谦挑起眉，目光不由瞥向远处，古怪地笑了一下。

　　门，“THE GATE”，所对应的“钥匙”——THE KEY，这是在御中庭以外的，非官方说法。不过比起御中庭那些显得难以理解甚至拗口的称谓，明显这种“民间称谓”的接受度要高一些。

　　自三百年前“意外”开启，后被关闭，对着其中过程的了解虽然不能说方方面面，但是溯源过往，来龙去脉还是十分清晰的。

　　而这些内容，是自他在郡卫队，正式升任为管理副职的时候才知道的事情。

　　也就是说，占据了这个世界上人口的万分之一点二数目的御者中，至少有百分之九十的人根本不知道“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假如他们还没有能够接触到这方面内容的权限的话。

　　造成这种现象，将“功劳”全数记给御中庭完全是理所应当。

　　如今事情愈发难以挽回，御中庭又妄图利用这些一无所知的人来为自己卖命了。

　　唯一的感觉，就是可笑了。

　　多多少少也解读出了关谦的意思，祝唐依旧一派淡然，“御中庭管理者共历三十四任，宗旨理念一脉相承，其中有不妥之处，也并非朝夕可变。不过，大肆宣扬具备极小可能之事，除了造成大面积恐慌之外，别无用处。而御中庭存在的意义，就是尽一切所能，让所有可能都胎死腹中。这一点，相信你能明白理解。”

　　“如今，门会再度开启已成既定事实，未雨绸缪，提前做好门开启后的应对之策才是当务之急。放弃垂云市是必然选择，但我不想放弃你，关谦。”

　　“你的能力和实力，理当有更大的发挥空间。”

　　祝唐停顿数秒，故意延伸出的一段空白，像是特地留给关谦的思考空间。然而他的谈话对象保持着一副要笑不笑的姿态，眼底看不到丝毫期望中的动摇。

　　也或许，他根本就没期望过这件事。

　　祝唐用茶水稍微润了润喉咙，端着茶杯时，中指掩在内侧，用微小的幅度轻轻敲着杯壁，“御中庭驻大玄分支机构位于朝灵市，目前主要是协助大玄军方，负责监管一些有违法记录或有潜在犯罪倾向的御者。门开启后，相应的职责将有所变动，届时对于御者的需求会加大。这一点上，大玄军方和御中庭的需求是相同的。”

　　关谦松了松肩膀，抬手插进脑后的头发里，用力抓了一下，“你这是打算直接越过大玄军方？”

　　“这话未免有失偏颇。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和大玄军方合作。”

　　“你这家伙，”关谦语气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明知道我不可能信任军方，说这种话是把我当成三岁孩子？”

　　“不敢不敢。”祝唐笑道。

　　“你想利用欲曙的力量，用这种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我可有点懒得奉陪。”关谦瞥着祝唐，“人与人之间的利用，只要能让彼此感觉值得就足够了，冠冕堂皇的东西还是省省。累。”

　　“受教。这话我就当你同意了。不过，”祝唐把茶杯放回桌子上，笑了笑，似有所指，“能与容晔先生相处至今，对于这件事，我终于不会感到丝毫意外了。”

　　说到底，也就是默认的互相利用关系。而至于是这利用建立在友谊之上，还是友谊建立在利益之上，探讨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祝唐离开那间办公室。楚霁在外面等候已久，见他出来，将最近的事务简单汇报了一下，“有关观光塔一事，已经交由市政方面处理。另外，庭内——”

　　祝唐抬手制止了楚霁接着说下去，“通知下去，从现在起，所有来自御中庭的联络一律不准有任何形式的回复。”

　　“是。”楚霁应道，“但是——”

　　她顿了顿，将祝唐临时放在她那里的终端交还给本人，“是方秘书长找您的，私人事情。”

　　祝唐接过来。楚霁略一欠身，转身离开。祝唐对着终端沉默片刻，脸上浮出一丝无奈，一边迈开步子往前走去，一边拨了回去。

　　方画正在睡觉，听到终端响起，整个人都要暴起。一把抓过终端，眯着眼睛，睫毛长得要把眼球全部挡住。她看着上面的名字，思考了半分钟，在红绿两端犹豫了一下，手指放在绿的那一侧，点下。

　　“凌晨三点半。”每个字都刻意咬了重音，但是没怎么睡醒时软绵绵的语气和平素温柔可爱的声线一陪衬，就只剩下撒娇的味道了。

　　“我这边正好九点半。再有半个小时你也该起床了。”祝唐语气也显得轻松不少，他沿着医院草坪中间的石径往住院部走去，“刚拿回终端。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事也都忘干净了。”方画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半圈，一阵窸窣声，她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啊，我想起来了……是小莳啊……你呢，就算不在庭内是不是也太任性了一点，完全不考虑其他人的感受吗？楚霁没提醒你吗？……算了，反正说了你也是左耳进，右耳出。但是不准欺负小莳啊，你没良心也有个限度……竟然还说什么要把工作和私人感情分开……法定成年和心理成年那是两回事吧，你严苛过头了，再说……”

　　一时没什么声音。祝唐面无表情，真正左耳进右耳出，走进住院部大楼，乘电梯来到最高一层。

　　方画把终端丢在一边，打了个哈欠，起来穿好衣服，找到拖鞋，拉开窗帘，拿起终端，一边打开卧室的门，一边接着刚才没说完的话继续下去，“说着什么让小莳不要总像个小孩子一样，明明有问题的人是你，你总把他当小孩子看待。一边要求人家负起成年人的责任，一边又不愿意给予对成年人的尊重，你比剥削阶级还剥削阶级。”

　　她拉开卫生间的门，打开水龙头等着水管里的冷水放干净，“还敢把罪名扣到我头上，你这种要配专人负责日常起居行程的人也好意思指责别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说得可不就是你吗。说完了，都记住了吗？”

　　祝唐站在云端病房门外，轻咳一声，“我回去之前不要再有所联络，包括你和祁莳。”

　　“……”方画对着镜子里自己那张可爱的脸翻了个白眼，“你对长老院的人，有多少自信？”

　　“一个人百分之十。”

　　“那看来就剩下百分之四十了，还没到半数……”有热气升腾上来，迅速在镜子上蒙了一层水雾，方画关掉水龙头，“拜拜。”

　　祝唐将终端丢进上衣口袋里，走进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