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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返京 ...

  •   半月混战后 ,煜京回归平静。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废太子承王被迁往塞北苦寒之地。

      有言道,能者居之。

      随侍的小宦官三春望着前方司礼监掌印江崖柏的背影,眼中尊崇,做宦官能做到这份上,足慰平生。

      那人身着墨衣纱帽,背手面朝漆黑殿宇,高台的风将他冠上的项带吹得狂舞:“皇上可睡了?”

      三春回神,忙道:“回江公公,贤妃娘娘一进去便命人将灯烛灭了。”贤妃是小皇帝的母妃。

      “许是有些体己话要说,”江崖柏的声音夹着夜风,沙沙作响,“她进去多少时辰了?”

      三春:“约莫有一刻钟。”

      说话的间隙,不远处隐隐响起一阵吵闹声。

      江崖柏微微蹙眉,换了语气:“那帮老头子怎么还没走?”

      三春老老实实回禀:“萧盏荣,袁勋,张之涯,谭思鸣四位内阁大臣还在庆元殿守着,称陛下不赦免废太子不走。”

      承王师从大儒张之涯,在朝廷中向来声望极高。

      “也罢,正好我此刻无事,去会会他们。”

      “是。”

      三春闻言,指挥宫人抬出步辇。

      宫中冷寂,沿途月色悄然洒下淡色清辉。

      *

      马车一路疾驰过京郊杏花林。

      室外春光明媚,落英缤纷,往来踏青的游客如织。

      一个疲惫倦怠的男装女郎坐在马车中打瞌睡,坐着的侍卫将她靠在自己肩上,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吁——”

      马车骤然停下,女郎控制不住朝前扑去,要不是侍卫拉得及时,她险些一跟头摔到马车外。

      侍卫严厉地呵斥马夫:“陈叟你怎么驾的车?”

      陈叟就着马鞭指向前方,抖抖索索道:“有有……”

      陆丛皱眉正要掀开车帘,忽听得一声尖声尖气的声音响起:“圣旨到,闲杂人屏退——”

      原先还迷迷瞪瞪的女郎闻言面色一肃,又微微展眉。

      旧友周袖远曾写信邀她一同逃平山国避害,被她婉拒。

      他们这批太子旧臣终归逃脱不了被清洗的命运。

      舒家人行事无愧于天地,虽死何憾,躲避终究不是君子所为。

      女郎坐直身子,问陆丛讨了张素帕擦了擦嘴角,整肃衣冠,从马车上下来接旨。

      杏花林黑压压一片头顶,当中不少平头百姓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大阵仗,女郎跪在人群最前端。

      白面俊美的青年宦官嗓音清越,一字一句吐字清晰。

      新皇旨意:“大理寺少卿舒渝多年在其位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特开恩准,擢升她为内阁辅臣。”

      内阁辅臣?!

      舒渝惊得立刻抬头。

      不看那身金丝蟒纹宦官服,高头白马上的那人更像个不知世事的世家贵公子。

      “敢问公公,这圣旨是经内阁批红后下发的?”

      左首一名小宦官虚空向东作了个揖,尖声道:“舒大人好大的架子,竟然抗旨不尊!”

      此去婺州出官差一去便是一月有余,不想再回来煜京已经换了主人。

      眼前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大宦官,许是瞒得紧,此前舒渝一点风声也未曾听过。

      舒渝:“公公莫给舒某扣高帽,舒某承担不起。”

      小宦官看一眼为首的大宦官,见他不动声色,又厉声道:“舒大人,这旨你接还是不接?”

      陆丛忧心忡忡拉一把舒渝的衣袖,低声道:“大人。”

      出入街市还这么大声势不避嫌的宦官,除了新皇跟前大红人江崖柏无第二人,他们一路从婺州而来,光听说书的说江崖柏如何好本事的都听了一大斗,连那贤妃想讨个好听的封号还要经过他的首可,足见权势滔天,这当口得罪他可不明智。

      舒渝仍跪在地上,任凭陆丛暗示无动于衷。

      舒家世代效忠帝王家,舒渝原是废太子承王钦点的状元,虽说承王登基后并未额外优待舒渝,但在旁人眼中,舒渝已是铁板钉钉的太子心腹。

      不日来,江崖柏已将原属于太子旧臣一网打尽,为新皇扫清障碍。

      自己这只漏网之鱼何德何能不降反升,舒渝不知江崖柏此举不知何意,许是要自己成为言官靶子,又或是心血来潮,偏偏舒渝又在那明黄的圣旨上又看到了萧盏荣的批红,那萧盏荣是舒渝的老师,难道老师也倒戈了?

      舒渝不能冒险,良久,沉声道:“臣,不是不接,而是不敢接。”

      杏花林景为致煜京一绝,前来赏景的不泛父辈为官的权贵子女,从圣旨报出舒渝的名字时便恍然,当中不少人听过舒家往事,闻言一时间纷纷交头接耳。

      小宦官初出茅庐,不料碰到这么个刺梨,一时自乱手脚,回头看向江崖柏:“江公公,这……”

      “三春,退下。”

      白面宦官眉头微挑,眸光暗沉,从他的方向,只看得到圆领朱红男装中那截蝤蛴般玉白的颈子和束起的男式发髻:“舒大人,这圣旨上可是经过萧首辅的许可,你当真不接?”

      舒渝不卑不亢道:“舒某不敢接。”

      江崖柏收回视线:“既然舒大人不愿,江某便得罪了。”

      眸光朝左首着飞鱼袍的那人飞去,江崖柏声音疏朗:“宋同知,您看如何处理妥当?”

      宋端闻弦风知雅意:“暂且收押,会头臣会如实禀明陛下。”

      宋端挥手招众锦衣卫下马,朝舒渝一行走去,陈叟吓得面无人色,陆丛见状,连忙掏出长剑挡在舒渝面前,舒渝连忙喝止:“陆丛退下!”

      但已太晚,宋端一招便废了陆丛的右手,将他丢给左右捆起来,舒渝却长吁口气,暗自庆幸陆丛还留得性命。

      “大人,快跑。”陆丛挣扎着朝舒渝喊。

      锦衣卫团团将舒渝和陈叟围在中央,锦衣卫恶名远扬,可止小儿夜啼。先前被江崖柏一行人挡在后头无人察觉,此刻显出真迹,杏花林传来一阵惊叫,人群四下逃开,转瞬间偌大的杏花林只剩下他们一行人。

      宋端扫一眼舒渝,他手上死过不少人,天然一股煞气,此刻见舒渝面色不改倒也生出些佩服,温声道:“舒大人,请吧。”

      人群散开,竟然拖出一辆华丽马车,与舒渝常坐的那辆马车简直不是一个档次,车上还有两个随侍的小丫鬟,舒渝一上去,俩人一个捶腿一个揉肩,弄得舒渝浑身不适。

      慢着,这待遇是不是太好了点?

      前方几人驾马而行,普通百姓不识宦官,而江崖柏身形颀长,面目清隽,引得沿途不少少女驻足娇笑。

      舒渝掀起车帘张望,想看看这条路是不是通往东厂,正巧碰到江崖柏回眸,面面相觑,江崖柏微微一笑,忽听得一女生苦道:“看他车里的那貌美女子,该不是他家娘子吧?”

      另一人道:“谁家娘子着男袍,多半是妾,带出来玩个意趣儿。”

      众女子互相推搡,嘻嘻笑起来。

      舒渝嘴角轻晒,路倒是对的。收回视线,转眼发觉不知何时 江崖柏已放慢步子,与马车并肩而行,她脸上神情尚未收敛,被江崖柏一一看进黑漆漆的眼里。

      江崖柏明知故问:“舒大人在笑什么?”自然是在笑江崖柏不能人道不能如那些女子所愿罢了,只是这话舒渝说不出口。

      她垂眼捻了捻衣袖:“江公公在笑什么,本官也一样。”

      江崖柏笑道:“当真?”

      舒渝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待要开口,江崖柏已径自说道:“原来是英雄所见略同,我笑那乡野女子不识趣,竟然将唐唐舒渝舒大人认作在下一小小妾侍。”

      他回望舒渝眸光沉沉如墨玉:“舒大人这般人物,江某若有幸得之,必以千金邀冰人做媒,骏马亲迎,十里红妆聘娶为妻。”

      随行众人爆发一阵轻浮的笑声。

      这孽障,舒渝磨了磨牙。

      十年前大昭允许男女同时参加科举,舒渝以女子之身三元及第,还是承王旧臣,众人嘴上不说,心里什么龌龊念头没冒出过。

      忽听得一声劈破声,侍女散开,各个惊恐地看着舒渝。

      前一刻还端坐马车中的女子,下一刻已将江崖柏从白马上拖进车窗。

      宋端没料到舒渝突然发作,此时已拔刀围上来,江崖柏被舒渝攥住脖子,仍然不以为意,对宋端皱眉道:“我无事,叫你的人退下。”

      宋端没走,反而对舒渝道:“舒大人,莫要生事端。”

      江崖柏看他一眼:“还不走?”

      宋端咬咬牙,放下窗帘,江崖柏靠在破碎的车壁上,大手抚上自己隐隐作痛的脖颈,不怒反笑:“舒大人好大的脾气。”

      待宋端转身,舒渝缓缓松开手:“江公公知道本官脾气暴躁,还请慎言。”

      江崖柏的目光从她手上移到她巴掌大的小脸上,语带试探:“舒大人看起来弱不禁风,身手倒不错。”

      舒渝道:“江公公没查到吗,本官少年时跟云鹤翁学过几年拳脚功夫。”云鹤翁是大昭有名的剑术大师,一生只收一徒,束脩高昂。

      话虽如此,舒渝若真是剑术精湛,也无需时时带着陆丛护卫安全,她此话无非是用来震慑江崖柏,但江崖柏听她说完,却高深莫测地挑了挑眉,翻身下了马车,一路再未出现,反而叫舒渝有些吃不准。

      东厂建在皇宫西侧,一进门就看见岳飞的画像,说来可笑,东厂藏污纳后之地,祭拜的居然是大英雄岳飞。

      舒渝并非第一回来这里,她照例上了三炷香,随宋端走进牢房逼仄的通道。

      宋端走到门口却被手下叫住,两人低声絮絮几句,宋端面露犹疑,舒渝出声道:“宋同知,可是有急事要忙?”

      宋端颔首,又担心舒渝趁机逃跑:“宋某就送到这,舒大人待会儿跟宋某手下一起进去吧。”

      舒渝倒是无所谓:“行,宋同知去忙吧。”

      宋端的手下是个带着半截面罩的男人,他低沉道:“舒大人这边请。”

      舒渝当久了官,习惯使然,脱口而出:“还未请教阁下怎么称呼?”

      男人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大人唤我林川便是。”

      沿路有老油子认识舒渝,笑嘻嘻地跟她打招呼:“舒大人,来审犯人啊?”

      舒渝没带镣铐,她一本正经回道:“孙老八,你不是刚出去吗,怎么又进来了?”

      孙老八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酒喝多就是犯浑,跟一龟孙干架,那瘦猴不经打,一拳下去鼻子就凹了。”

      舒渝无奈地说:“人家碰到你也是倒霉。”

      孙老八是这儿常客,常进常出,孙老八说:“嘿嘿,舒大人,等出去一起去宛乐坊喝酒啊。”宛乐坊是煜京著名的风月之地,往来迎送的男女皆有,孙老八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行。”

      舒渝答应得倒是快,反正她也不确定是不是还有这一天。

      走到拐角,左手一处牢房钻出个细细的声音:“是舒大人吗?”那声音舒渝认得,是个碧风弄的惯偷,有回提审他,舒渝还被神不知鬼不觉摸去官印。

      害得舒渝每回见他都要摸摸身上东西还在不在。

      “米桂,本官今日可没有带东西给你偷。”

      米桂从黑暗中露出耗子似的尖脸:“舒大人哪里话,我打算金盆洗手了,大理寺咱又进不去,这不特地进来为了见你一面。”

      千年惯偷洗手,倒是稀奇事。舒渝道:“那是好事啊,说罢,你这次又偷了什么玩意?”

      米桂声音也跟耗子叫似的吱吱响:“不算多贵重,我就偷了一块匾……”他声音越来越轻,舒渝问:“你大点声,什么匾?”

      身后林川出声道:“东厂的匾。”

      原来米桂早就望见舒渝身后的锦衣卫,这才识时务的闭嘴不言,

      舒渝也不管林川如何想,笑得前俯后仰:“有你的啊米桂,以后也能跟孙儿吹一辈子了,你爷爷我也是摘过东厂大匾的响当当的大人物。”

      米桂闻言也高高兴兴道:“就是,舒大人,还是你懂我。对了,我送你个东西,就当我金盆洗手的礼啦。”

      说着不由分说从脏兮兮的身上掏出一只灰扑扑的香囊塞到舒渝手上,叮嘱道:“舒大人,一定要回去再打开。”

      舒渝笑道:“本官却之不恭了,回头可别说本官贪你东西啊。”

      米桂连忙摆手:“舒大人折煞小人了。”

      一旁的林川见自己被忽视,怒刷存在感:“舒大人,咱们快点走吧。”

      舒渝这才发现他似的,恍然道:“正是,米桂你看跟你说会儿话就忘了正事,走了啊,自己保重。”

      米桂挥着黑黢黢的爪爪与舒渝不舍道别。

      面具下的林川一把长眉拧成疙瘩,他平时待在诏狱,不常来普通牢房这边,没成想这儿热闹得跟个菜市场似的。不想这舒渝也是,竟跟这群乌合之众打成一片毫不避嫌,也不知道她断那些案子时这伙人有没有掺和其中。

      舒渝其人,跟林川并无交集,只听说是个穷得叮当响的清官,在民间很有声望,乡下地方甚至有人偷偷为她建了祠堂。

      林川脚步很快,舒渝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一路过来的牢房的人们几乎没几个不认识舒渝的,她经过哪,哪便一声声舒大人,只有个来看望儿子的大妈眼花错认林川为舒渝,拉着他好一阵长吁短叹,直说儿子不争气到处蹦跶不干正事,恨不得让舒渝做自己闺女。

      说着把送儿子吃的红烧肉怼到林川脸上要他尝尝,她口中不争气的儿子则望着舒渝满脸羞涩地:“娘,你拉错人了,舒大人在那边。”

      舒渝看着林川被大妈拉扯衣领又不敢推开狼狈不堪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

      林川恼怒地回望,牢房过道灯光昏暗,空气凝滞,几缕发丝汗湿黏在舒渝脸颊两侧,舒渝笑起来眼波流转,朱红男袍衬得她更加唇红齿白,林川眸底闪过一抹暗色。

      耳畔忽然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你二人在做什么?”

      舒渝目光越过林川身后,整肃敛容,恭敬地作揖道:“老师。”

  •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是个很勤快的新人作者,希望小天使们多多支持,三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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