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事务所》Ambby

23、第二十二章

　　朝阳区刑侦支队，审讯室。

　　经历了一夜的审讯，段承玺身心俱疲。

　　几个咄咄逼人的警员已经撤走了，将他独自一人锁在了审讯室里。

　　空荡荡的房间，光线昏暗，逼仄狭小，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还有满屋子令人窒息的沉寂。

　　此刻再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段承玺仍然心有余悸，小腿不受控地微微颤抖着，心中充斥着各种问号和无限的恐惧。

　　时间倒退回十几个小时以前——

　　段承玺和几个朋友在酒吧呆得无聊，早早便离开了。他刚走到门口，发现手机落在了包房里，他于是招呼了朋友先去取车，自己折回去找手机。

　　段承玺进了包房也没开灯，就着应急灯微弱的光线摸索了一小会儿，便在沙发的缝隙里找到了遗落的手机。他一边自嘲着自己丢三落四，一边正准备离开，转身就看见包房的门开了，一个浓妆艳抹、身材丰腴的女人走了进来。

　　“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塞车。”女人自顾自地靠过来，一手搭上他的肩，一手翘起手指，轻轻抚过他的下巴，笑道：“等久了吧？”

　　段承玺身边的朋友个个纨绔，各种声色场所，他被生拉硬拽地也见识过不少。虽说自个儿半分兴趣没有，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一眼就看出这个女人，正是那些桃色广告名片上的应召女。

　　他眉心紧蹙，撩开女人的手臂，沉着声音道：“小姐，你找错人了。”

　　女人矫作地拧起眉，咦了一声：“这不是302包房吗？”

　　果然……

　　段承玺淡漠地哼了一声，说：“这是203。”

　　女人愣了一下，眼珠滴溜一转，娇声说：“哎哟，帅哥，来都来了，玩玩儿嘛。”

　　说着，又欺身上前，两条肉乎乎的胳膊，死死挂在了段承玺的脖子上。

　　一阵廉价的香水味扑鼻而来，熏得段承玺鼻子发痒，他抬手就想要扯下女人纠缠的手臂，却发现对方力气大得惊人，怎么都挣脱不开。

　　女人穿着亮片吊带背心和超短裙，白花花的胸脯几经磨蹭，明晃晃地展露无遗。

　　段承玺登时像被闷了一整勺猪油，恶心至极，他强压住反胃的感觉，厉声骂了一句：“滚开，肥婆！”

　　“你说什么？”女人倏地松开手，瞪大双眼看着他：“你是对这具身体不满意吗？”

　　终于挣脱束缚的段承玺，喘了两口大气，厌嫌地瞥了她一眼，正要抬脚离开。

　　哐嚓！

　　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惊得段承玺猛然转身，就看到女人抓着一个敲碎的空酒瓶，站在原地阴恻恻地笑。

　　“帅哥，你早说嘛！”她丢了酒瓶，弯腰捡起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玻璃碎片，在身上来回比划起来，嘴上碎碎念道：“肚子有点大……腰好像也粗了点……唔，还有胳膊……”

　　段承玺狐疑地皱起眉，不知道她到底想干嘛，然而下一秒，女人的举动却吓得他头皮发麻、惊恐万分——

　　女人一手掀开吊带背心的下摆，一手捏着玻璃碎片，嗞啦一下划在自己的肚子上，拉出了一道一尺来长的血口子。

　　段承玺瞠目结舌，脚下一软，跌坐到了地上。

　　鲜血从女人肚子上的刀口汩汩流出，瞬间浸湿了她的短裙，鲜血顺着她的双腿，流到地板上，积起了一大滩血水。

　　她顺着血口子，一点一点剥开自己的皮，又从里面剜下一块块肉，随手就丢到了地上。

　　不一会儿，她似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将剥开的皮粘回肚子上，又开始一点点地割起手臂上的赘肉……

　　女人自始至终面无表情，仿佛割下的一块块血肉，不是她自己的一样。

　　几缕头发垂在眼前，挡住了她的视线，她随意抬起血红的手将其抚开，鲜血顺着她的动作，在脸上画出几道诡异而骇人的血痕。

　　地上很快积起了一堆鲜血淋漓的肉块，浸在满地的血水里，令人怵目惊心。

　　包房里充斥着浓烈刺鼻的血腥味，段承玺一只手死死捂住口鼻，另一只手撑着地板想要站起来。

　　极度的恐慌令他心跳紊乱、双腿发颤，根本半点力气都找不回来，他只能呆呆坐在角落，瞠目结舌地看着女人，心中充满不可名状的恐惧和绝望。

　　也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终于丢掉了玻璃碎片，笑眯眯地望向角落的段承玺。

　　此刻，这个女人仿佛被血水浸泡过一样，肚子、胳膊、大腿……浑身上下，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现在你该满意了吧？”

　　她咧开嘴，笑得很灿烂，可脸上纵横交错的血痕，却令这个笑容看起来诡异至极。

　　“帅哥，你过来呀，躲那么远干什么？”

　　女人一步一步，慢慢走向段承玺，阴森森的轻笑声回荡在包房里，仿佛魔鬼的低吟。

　　“你，你别过来！”段承玺死咬着嘴唇，牙齿在口腔嗑磕发抖。

　　女人越走越近，段承玺拼了命地往后缩。

　　最后，女人蹲到他面前，裂开嘴，笑出森森白牙。

　　“帅哥，你别怕嘛。”

　　女人说完，抬起一只血手，慢慢地伸向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啊——！！”

　　段承玺惊声尖叫，猛地抱住自己的脑袋。

　　就在女人血淋淋的手快要碰到段承玺的一刹那，一道赤红的光芒自他的胸口乍然迸发，紧接着，只听到啪嗒一声巨响，整个包房瞬间安静了。

　　段承玺抱着脑袋瑟瑟发抖，隔了好一会儿，他发现屋内是没了动静，才颤微微地抬起头。

　　女人不知为何，竟然躺在离他好几米外的地板上，一动不动，好像一具死尸。

　　段承玺紧贴墙壁，挣扎着站起来，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心里又惊又惧，丝毫不敢上前查探。

　　他咬着嘴唇，拖起软麻无力的双腿逃出了包房，出门就撞到一个酒保身上，段承玺不等酒保开口，就哆哆嗦嗦地叫他报警。

　　警方很快赶到，迅速封锁了现场，搜证小组搜集了指纹毛发，办案干警又调取了监控视频，最后将段承玺锁定为嫌疑人。

　　女人没有死，只是晕了过去，即刻被送往了医院，抢救之后仍处于昏迷中。

　　而段承玺当下也被带回了支队接受审问，从晚上一直审到第二天上午。

　　一整个通宵的审讯，段承玺始终缄默不语，无论警方问什么，他都一概低垂着头，一语不发。

　　审讯警员威逼利诱了一整夜，始终没能撬开他的嘴，最后索性把他关在审讯室里，准备晾上一阵再审。

　　段承玺颓然地陷在座椅里，又强迫自己回忆了一遍昨晚的经历，他此刻除了恐惧，心底还蒙上了一层迷雾。

　　女人的行为，绝不可能是一个正常人做得出来的，可回想她当时样子，神态自若、说话条理通顺，并不像一个精神病患者。

　　另外，女人又是如何一瞬间，从他身边晕倒在了好几米外的地方的？

　　最后那道乍现的红光又是怎么回事？

　　那片光，似乎是从他胸膛发出来的……

　　段承玺忽然想到什么，身体猛然一震，连忙从西装内兜里摸出一件物什。

　　那是一张黄色的符纸，边角有些破损，本身的明黄色已经褪成了浅浅的鹅黄，看得出来，这张符纸已经有些年头了。

　　段承玺在看到符纸的一瞬间，不敢置信地睁大眼。

　　原本符纸上那些赤红的图案和字迹竟然全都消失不见了，此刻在他掌心摊着的，仅仅只是一张有些陈旧发皱的空白黄纸！

　　门外传来一阵开锁声，段承玺赶紧将符纸揣回内兜。

　　他抬起头，看到家里的律师李涵走了进来，礼貌地颔首道：“段先生，取保候审已经办好了，您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段承玺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抬脚便走了出去。

　　才刚从昏暗的审讯室出来，正午的阳光刺得他眼睛发疼。

　　刑侦支队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房车，一位年逾六旬的老人站在车旁，看到段承玺走出来，连忙恭敬地鞠了一躬，然后打开了车门。

　　“少爷，你受苦了。”

　　段承玺仍是没说话，刚准备上车，忽然顿了一下，扭头对身后的李律师道：“你帮我找一个人。”

　　“好的，段先生。”

　　李律师点头，拿出手机开始记录。

　　段承玺虚起眼睛，静了一会，道：“朝阳外语学校毕业的，名字叫楚兮兮。”

　　李律师：“是您的同学？”

　　段承玺摇头，眼神里透着回忆：“是我学姐，比我大几届。”

　　“好的。”李律师继续记录：“段先生，还有其他能提供的线索吗？”

　　“没了。“段承玺皱起眉，摇了摇头，沉声道：“务必要尽快找到她。”

　　李律师：“明白了。”

　　段承玺坐进车里，倒了杯威士忌握在手里，浅棕黄色的液体上漂着几块浮冰，冰块随着车子的行驶，相互碰撞，发出轻微的脆响。

　　他又摸出了那张符纸，捻在指尖细细地摩挲着，思绪随着纸张毛糙的触感，飘回了七年前。

　　……

　　那年，段承玺甫升初中，十二岁的毛头小子，正当步入青春叛逆期。

　　陌生的环境和人，令男孩心生浮躁，他常常逃课出去，到附近一家网吧打游戏。

　　那天，段承玺照常翻过了学校的后墙，刚走出没两步，便被人挡住了去路。他烦躁地皱起眉，以为自己逃课又被逮了现行，刚一抬起头，便撞进了一双熠熠生辉的黑眸里。

　　少女高他半个头，穿着跟他一样的校服，乌黑的长发在头上扎成一个俏皮的丸子，一张白皙透亮的小脸，竟生得出奇的妩媚动人。

　　段承玺当时看得呆了，耳根发烫、脸泛潮红，却毫不自知，他觉得她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

　　即便几年之后到了现在，这个想法也从未改变过。

　　少女双手插兜，歪着脑袋，笑盈盈地看着他，声音又软又糯：“小学弟，逃课是不对的哦。”

　　段承玺猛地回过神来，懊恼于自己的失态，瘪着嘴嘀咕：“关，关你什么事……”

　　“随你咯。”少女抿嘴微笑，突然凑近他，悄声说：“小学弟，我看你印堂发黑，元神涣散，近日必有血光之灾，要不要我帮你挡一挡啊？”

　　“……”段承玺噎住半秒，完全没料到眼前这个清丽少女竟然是个神棍，他翻她一眼，嗤了句：“你有病吧！”

　　少女眼神一楞，伸手就揉乱他的刘海，气鼓鼓地呵斥道：“小屁孩，说谁有病呢！我好心想要帮你，你却狗咬吕洞宾！”

　　段承玺见她气得转身要走，当时不知为何，就鬼使神差地拽住了她的衣袖。

　　少女回头一看，随即娇笑出声，她掏出一张黄纸塞进他手里，奶声奶气地说：“这是我龙虎山独门神符，你随身携带，必能逢凶化吉，鬼怪不侵。”

　　段承玺：“……”

　　他垂眸，正要细看，视野里却赫然出现了一只白嫩嫩的小手。他诧异地抬眼望去，就见少女弯着眉眼，笑得格外娇俏迷人。

　　“100块，谢谢。”

　　他不解：“什么啊？”

　　少女朝符纸努了努嘴，说：“神符啊，100块。”

　　段承玺当即一愣，心里登时气得骂娘，他把符纸往地上愤然一掷，怒道：“就这么一张破纸，你讹我100块？！”

　　少女眉稍一挑，就欺身上前揪住了他的耳朵，她凑到他耳边，咬牙切齿地说：“你个熊孩子，敢扔我符纸！信不信我抽死你！”

　　她说着，扯过他的书包，一手拽着他的领口，另一只手把包里所有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一个黑色的皮夹掩埋在书本里，令她眼前一亮。

　　少女狠狠将段承玺推倒在地，捡起皮夹打开一看，立刻两眼放光：“我的妈呀，你个小屁孩儿挺有钱的啊！”

　　她夹出一叠红色的毛爷爷，手指捻了捻，随意抽了一张，又将剩下的钱塞回了皮夹。

　　“姐姐我做生意讲的就是诚信，说是一百块就一百块，绝不会多收你一毛钱。”

　　她喜滋滋地甩了甩那张毛爷爷，然后揣进兜里，一转身，潇洒而去。

　　“喂！”段承玺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叫住她：“你，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转过身来，双手插兜，大咧咧地站在那里，下巴撅得老高，眼睛里星光熠熠。

　　“姐姐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龙虎山传人，楚兮兮！”

　　自那以后，段承玺偶尔穿过操场时，总会状似不经意地偷瞄一下对面的高中部教学楼，有那么一两次，他倒是见到过那个少女。

　　有时候，她会趴在走道的栏杆上，喜笑颜开地与身边一个瘦瘦高高、相貌清秀的男生说话。还有两次，他看见她独自一人，漫步在操场旁边的林荫大道上，时不时地仰头望一眼天空，眼里恬静淡然的笑意，令他心尖微微发颤。

　　他好几次都差点忍不住想要走向她，可年少轻狂的自负和心底难掩的羞涩，却总是在最后一秒阻止了他迈开的脚步。

　　段承玺当时觉得，那被一整个操场间隔开来的初中部和高中部，像是隔着一整条银河，他只能安静地站在岸边，望着对岸那抹娇艳动人的身影遐想联翩。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楚兮兮高中毕业，段承玺自始至终没能再和她说上一句话，两人从此便断了联系。

　　只是那张被讹了一百块换来的符纸，他像是习惯成自然一般，随身带了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