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骨》君假名

8、「京开三侠」

　　洪武二十五年，战乱渐平，国泰民安。

　　宫内朝政稳定，正乃草偃风从之时。

　　内阁议事殿中围坐几位年过不惑的长者，身披赤红官服，正襟危坐。

　　其中主位坐有面色红润智者模样的太师，狐狸般狭长的双眼闪过一丝精明的光亮，似是随意提起道：“诸位大人，我听闻近日京城中关于三个江湖人士的传言满天飞，妄言是‘仙人下凡’，动乱民间秩序，可有此事？”

　　一人揖礼应道：“确有此事。瞿大人，您也知道，老臣膝下有一犬子三年前娶了妻，据府中丫鬟所言，下官这儿媳自成亲开始便郁郁寡欢，却自从偷溜出府会这‘京开三侠’，看开了般，将我下官这老丈人都不放眼里了！”

　　瞿敬生感兴趣地挑眉问：“哦？那余侍郎可调查到这三人来历了？”

　　这位“余侍郎”竟乃三年前的余足之之父——刑部侍郎余四方。他不过知命的年岁，却是苍老极多，面色焦黄发青，隐隐透着些阴气。

　　余四方双眉紧锁，道：“这事儿说来也奇，这三人来无影去无踪，我只知其中叫‘徒和’的人，看人其准，自称给钱便甚么事都做得出。至于剩下的二人，据说武功极其高强，一人在明一人在暗，配合可谓是天衣无缝，江湖上能光凭武功胜之的寥寥无几。”

　　正一品太傅瞿敬生，自明懿登基后便陪之左右，乃开国功臣之一，为当今圣上众所周知的宠臣。

　　见瞿敬生并不打算深究此事，余四方忙又道：“瞿大人，这三人自出没京城开始便妖言惑众，近日更是与各部尚书侍郎牵扯关系，下官以为，他们恐怕是有逆反之心！”

　　瞿敬生闻言面色一凛，殿中空气顷刻间凝结冰冻。他沉下脸，看向余四方的眼中仿佛带着冰渣，激得后者一个瑟缩，道：“谋反如此大事，岂能轻易出口。你这侍郎一职是不想要了？”

　　余四方吓得几乎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求情道：“下官口不择言，还望大人网开一面！”

　　瞿敬生冷哼一声，不再看他。

　　此时兵部尚书突然开口道：“瞿大人，余侍郎如此以为必有他的依据考究，不瞒您说，我也曾听府中仆人们谈论这‘京开三侠’些许事迹，将其讲得神乎其神，下官以为，这三人不得小看。”

　　瞿敬生若有所思地沉吟一声，道：“既然几位大人都认为这三侠来头不小，此事又不甚蹊跷，我自会派人暗中严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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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瞿府，西厢房内瞿敬生褪下官服，眼泛寒光，直瞪面前俯身跪地的黑衣男子，克制怒意，道：“若非你是最后见过那小子面貌的人，如此无用之人我留以何用！”

　　黑衣苦不堪言，强装镇定替自己申辩：“大人息怒！大人，在下砍伤他了两刀，却不知被何人救走，此后三年销声匿迹，宛如从人世间消失一般……”

　　“此话我已听了上千遍了！”瞿敬生抓起茶杯扔过去，砸在那人拱起的背脊，却痛呼都不敢，只生受着，“你若有能耐，三年，岂会让我等你三年就处理个毛头小子，现在连个影儿都见不着！”
　　黑衣男子简直欲哭无泪。

　　那“毛头小子”武功甚高，力气奇大。轻功就罢了，打洞入水无所不能。就是再叫上个百来人都不一定能是他对手，更何况他们只有八人不到，还需暗地行动，不得叫官员察觉分毫，岂是说说那么简单之事？

　　他却不得顶撞，只求情道：“大人！请大人再给属下一次机会，此次一定给大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瞿敬生根本不信他这套，道：“我会叫人根据你的描述给那小子画像，追杀那小子的事你就不必操心了。”

　　见跪着的人浑身一僵，瞿敬生冷笑一声，又道：“至于你，去查查那什么‘京开三侠’，到底是甚么人竟能闹出这么大动静。这次你若是再搞砸，什么消息都套不出来，便休想再叫我留你活口！”

　　黑衣人连连磕头道谢，瞿敬生瞧都不想瞧他一眼，挥挥手令他退下。

　　屋内只剩瞿敬生一人，想到内阁议会时大臣们的意见，不禁冷笑出声：“不管你们是天仙或是野兽，有碍我明国壮大之人，必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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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名野山之顶，一壮硕男子腾飞而起，阚喝一声，手腕虚转，不见剑身只见剑气，再看时地上已哀嚎一片，他身上不沾分毫污物。

　　他一脚踩在其中一糙汉脑袋上，明明气宇轩昂一身正派，此刻却面露凶光，质问脚下的人：“说，藏哪了！”

　　那块头不小的人浑身断裂般疼痛，话都说不完整，哆哆嗦嗦道：“什……什么……”

　　见他依旧死鸭子嘴硬，壮士撵了撵脚底，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再同我绕弯子，叫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说还是不说？”

　　觉着脸上要被鞋底磨出血来，心知这人必然是说到做到，那人忙松口：“说说说！大侠饶命！那小女就在寨子里关着呢！”

　　壮士抬脚又踹了他一下才算解气，威胁道：“下次再叫我听到你们劫色之事，把你们碎尸万段！我邗季久说到做到！”

　　身经三年的蜕变，蒋孝悌已更名邗季久，做事再不受身份限制，浑身亦是练得更加壮实，不过撞他一下都要觉得内脏一震。

　　他话音刚落，从林中走出一人，手中还转着一块白饼，懒散道：“邗大侠，你这身份也太不值钱，去哪都要提一嘴。”

　　邗季久似乎对此人的出现丝毫不意外，看都不看来人一眼，满不在乎地答：“名字值不值钱也得要看谁起的。”不理那人不满的眼神，他抬头瞧他，道，“最好报酬多到值得让我的刀沾血。”

　　他的刀在倒地不起的敌人身上蹭了两下，将血迹擦净才收回鞘中。

　　“搞得好像你多爱这把刀一样。”

　　付息一袭白衫，装扮同三年前无甚变化，眉眼却是更深刻了些，翩翩公子打扮，面上鄙意全无遮掩的想法。

　　邗季久豪笑一声：“嫉妒师父只送我宝刀直说，何必讲话酸溜溜的。”

　　眼看这二人又要起争执，徒和几乎要疯，骂道：“你俩非要一见面就吵吗！”

　　两人倒是有默契，皆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三年了，一点长进没有。”徒和恨铁不成钢般地道，“赶紧进寨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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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赶到寨内的牢笼中，被困住的花季少女们都如恶虎般扒着牢门，哭叫着向他们求救。

　　徒和忙朝付息使了眼色，付息随即上前，从袖口取出一枚细针，在银锁孔中捣鼓数下。向下一拽，锁竟轻松破开了。

　　邗季久拉开笼门，少女们惊叫着冲出，徒和顺手扶起一名险些被冲倒的女子，惹人红了脸，羞得掩面跑了。

　　“三位大侠，谢了。”一名秀发如水的女子款款踏出笼中，一面将长发拢起，一面向三人颌首示意。

　　徒和亦笑道：“姑娘不必客气。”

　　女子闻言双眸上瞧，未曾想这人剑眉星目，气宇轩昂，眼角带笑看着自己，却是将冷冽尖刻的双眼更显分明。

　　她又盯着看了徒和半晌，指着人身后正食草的黑马问：“这马是你的吗？”

　　徒和一愣，依旧笑答：“正是。”

　　这女子却道：“既如此，好人做到底，这马借我骑骑。”

　　三人闻言皆是怔然。徒和好奇地问：“姑娘，看似哪家千金模样，竟还会点马上招数？”

　　少女将泼墨长发盘成髻，意味深长地冲徒和一笑，提起裙摆如风般向黑马跑去。

　　她飞身上马，两鬓处落下两缕发丝，被风浅浅吹得卷起。

　　三侠皆被这奇女子所惊艳，徒和更是走过去，鼓起掌来。他如此毫不掩饰赞许之情，倒令女子不好意思起来。

　　他瞧进女子的眸子深处，惊叹道：“好身手！”

　　“……霁艾。”她躲开徒和真挚的目光，小声道。

　　“嗯？”徒和一时未能听清，探究地看她侧过去的脸。

　　女子迟疑了一会儿，又道：“张霁艾……我的名字。”

　　翻滚着赤与金色的暮霞为她两颊添了两朵羞涩的粉，碎发挡了眼睛，她略有紧张地抬手从额间拂过，带走惹双眼发痒的发丝，别在耳后。

　　徒和只反应了一瞬，继而又露出温和的微笑：“在下徒和。叫我徒大哥便是。”话说着，他抚了抚黑马亮丽的毛发，眼里透出些柔情来。

　　女子见状，鬼使神差般也去瞧身下的马儿，贴上黑马的颈发，柔荑纤手含住一根马儿发丝，轻轻摩挲。

　　这二人在落日余晖下，一人螓首蛾眉坐于马上，一人轩然霞举相对而立，甚应了那句“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竟令得一旁的付息与邗季久不敢轻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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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霁艾姑娘可需要我等送你回府？”徒和走于黑马身侧，抬首问张霁艾。

　　天色暗沉，不见刚才绮景。

　　张霁艾婉拒道：“徒大哥，不必了，我家就在不远处。倒是这马……要如何还给徒大哥呢？”

　　徒和笑道：“这马儿自会寻回来，姑娘不必担心。”

　　张霁艾闻言非但未放心下来，反而转了转眼珠，心中打着小算盘，面上却故作大方道：“不如徒大哥告诉我如何寻你，我将这马儿梳洗喂饱后再去找你，顺便感谢徒大哥救命之恩，如何？”

　　“姑娘不必费心，不瞒姑娘说，徒某之所以救姑娘，是受他人之托。”徒和笑容未改，解释道，“既救出了小姐，徒某自然有应得的报酬，姑娘亦不必过意不去。”

　　张霁艾并不气馁，认真道：“你拿报酬，可与我有何干？我只知你救我一命，我本就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让我报了恩才能放得下心，不然我恐怕要夜不能寐了。”

　　付息在后面也道：“徒大哥，你就应了吧。”

　　邗季久也看好戏不怕热闹，应合道：“就是就是，人家小姑娘也是一片心意，何故非要推拒呢？”

　　事到如今，再拒绝便是拂了人家的好意。徒和无奈地叹息一声，道：“既然如此，徒某也不推脱了。待姑娘有时间，方可来‘善更楼’寻我。”

　　张霁艾这才满意，眉开眼笑。她脚跟轻踢马腹，黑马慢悠悠地迈开前蹄向前走去，张霁艾欢快地转过身向三人道别：“今日一事谢谢三位大侠，有机会小女定亲自登门拜谢！”

　　邗季久亦挥手，付息在旁含笑看着，徒和复又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茫茫夜色中最终吞噬三侠的身影，京城陷入一片沉寂的沉睡，只有善更楼一如往常灯火通明，仿佛于怎专为他们留的灯，只待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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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忠犬于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