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记事·刘海蟾传》Astarte

1、正文

　　我俗名刘操，字昭远，号海蟾子，是全真派北五祖之一。你没有听说过？我跟你说，我师父是纯阳真人吕洞宾，我师弟是全真道祖师王重阳，我有两个徒弟：一个是董凝阳，一个是张紫阳。我真没骗你啊，不信你去终南山武当山问我的后辈啊！
　　我原先是成过亲的，我媳妇巧姑是只蟾蜍，就问你怕不怕？巧姑是南海龙君的次女，话说是龙生九子，子子有别，巧姑的原身就是一只金蟾。你问我怎么和她在一起的？这说来可就话长了。那时我还是个穷苦的孩子，以砍柴为生，看到一条巨蟒正要吞吃一直小金蟾，我脑子突然抽风一斧头抡了过去，将巨蟒一劈对半。小金蟾通灵性，从口中吐出一颗珍珠，勤奋而又爱好学习的我把它卖掉换书读。万万没想到，小金蟾她居然喜欢偷看我，她每天都藏在我家门口的草地上，我走过的时候她就用她亮晶晶的眼睛瞅我，但是我没有揭穿她，毕竟“蟾”艰不拆嘛！
　　后来一次，我在门口那草地上被绊了一跤，眼看就要砸到她了，她倒是不溜，反而慌乱之中回了人形。然后我就一下子摔在她身上把她扑到了地上。毕竟我那是还未修习道法，少年又血气方刚，于是身体有了一点点反应。巧姑的脸刷的一下红了，嘤嘤咛咛的要我负责。我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对，但是我当时真的很二，稀里糊涂的被她逼得拜了堂。

　　数年后，战乱连起，那时我已熟读兵书，又颇有韬略，因此欲效仿春秋、三国时代的贤人择一明主。我投到了刘守光手下，位至丞相。然而时日久了我却发现这个人糟心的很，我不想连投几主，也不愿为这种人再效力，整个人陷入郁郁之中。心中有所困惑，我转向了老庄之学，谈玄论理，令我吃惊的是我在这些方面颇有天分，读着读着竟然有所了悟。
　　后来，我遇到了我师祖汉钟离。他以道士的名义来拜访我，要来铜钱和鸡蛋一个摞一个玩起了叠罗汉。
　　我惊呼：“危哉！”
　　他说：“居荣禄，履忧患，其危殆甚!"
　　“于之奈何？”
　　他就一巴掌拍飞了鸡蛋和铜钱，蛋液糊了我一脸，随即凭空消失。
　　毕竟我曾经被巧姑刺激得不轻，因此倒是没有特别震惊。我回顾了一下以前看过的志怪杂谈，这怕不是个神仙吧，他莫不是想要指教我一二？我遥空而拜，然后宣称我要退隐修道，于是遣散宾客，退还相印，便要离去。
　　但是我还是决定和巧姑谈谈的，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不告而别毕竟不好。我跟她说我已经立志修道，我的财产都给她，她是愿意改嫁还是拿着我的财产独活都随她意，好在我们没有什么子女负担。
　　我本以为她会像很多女子一般哭哭啼啼不让我走，我还得好好给她做心理工作。然而她却嫣然一笑，跃上桌面显了金蟾的原身：“妾身乃南海龙君次女，感君恩情，慕君才德，故以身相许。今君欲修行，妾身自当作别。愿君早日得道，君成仙之日，你我当重会于琼宇。”
　　然后小金蟾就蹦蹦跳跳的走了……

　　我散尽家财毁弃珍玩，只着一件道服飘然而去。在终南山，我碰到了我爱搞事又爱怼人的师父——纯阳真人吕洞宾。当时他要我给自己取个道号，我念及巧姑之事，便道：“就叫海蟾子吧。”
　　后来我问我师父，当时巧姑赠我珍珠，其实我俩因缘已了，毕竟正是因为这点财帛我才有机会在少年时就博览群书，以至于后来官拜高位。那么作为龙女的她为什么会看得起我这个傻不拉几的穷小子，以至于耍点心眼也要嫁给我。
　　师父但笑不语，我继续追问，他说：“我观你平时甚是聪颖，怎么此事却不明？你自个琢磨琢磨，巨蟒之厄能危及龙女，区区一九岁凡童能砍得死么？”
　　是了，那时她就知道，我要么福缘深厚，要么便是天生禀赋。

　　我随师父修行多年，后又四处游历，终于有所成就，离成道不远。
　　然而一则消息却令我心惊。南海龙君不知从哪里听闻巧姑与我结亲之事，震怒不已，将她囚禁，不日就要将她处决。原来我师父早年曾与东海结怨，移山填海大闹一场，不少水族因此受厄，虽然此事本是东海龙君理亏，但是在他们水族看来巧姑与仇人结亲，无疑是在打他们的脸，因此要处以极刑。讲真，这群水族真是群怂货，打不赢我师父却拿自己家孩子撒气。
　　我是有犹豫的，师父曾经教导我，我们修道之人应该清静无为、养性修命，不理人间是非；很不巧我师父自己的行径却是个反面典型，还是屡教不改那种；此外我也说不清楚我与巧姑是亲情多一点还是爱情多一点，但是我若灭情绝义、坐视不救，何其不忍也。于是我去请教师父。
　　师父那时正与师祖下棋。我禀告这件事后，师父觉得我该去，而师祖反对，他们当着我的面争执了起来（师父和师祖对于道的见解不同，日常辩论），后来竟然演变成斗法。他们道法相当，怕是打个千日也分不出胜负。可是巧姑……等不得。师父瞥见我心中已下决断，于是道：“海蟾你尽管去，我来拦着你师祖。”

　　我本打算和他们谈判的，然而他们不肯放我进龙宫面见龙君。我只能一边踢馆，一边传音入宫。我道我与巧姑结亲之时并未修行，而我修道之前也已与她和离，请他们不要为难无辜之人。他们认定我狡辩，要连我一起罚。他们倒是不担心我师父护短打上门来，因为这是我自己的劫数，我师父若越俎代庖，反而会误我，以后修为难以进益。我随师父修行之时，也算精于剑术，虽然我功力不及，但是好歹逼退虾兵蟹将，破门进入巧姑被囚之处。我救下她要带她逃离，谁知他们竟然往其他几海调来救兵。我奋力厮杀，渐渐不敌。彼时我披头散发、满身血污、几乎油尽灯枯，竟是比她还要狼狈几分。
　　“昭远，这次，我不要与你再分别了。”巧姑的手颤抖着抚上我的面颊。
　　“好，无论是生是死，我们都在一起。”我的声音有些哽咽。
　　然而猝不及防的，巧姑自碎丹田，将毕生修为灌注到我体内，而她灵力散尽，化为小金蟾的原型，静静的躺在我的掌心。我悲啸一声，将她小心翼翼护在怀里，在南海大干一场。
　　我终于杀出一条血路，回到海面，此时我忽然心境上升，一时间雷云滚滚，天劫即至，水族惊而四散，莫感近前。于是我用残余的力量护住小金蟾，几十道雷霆过后，我终于身登仙位。可……那个说要与我重会于琼宇的傻菇凉却不会再对我说话了。
　　一时间，我思虑百转千折。相由心生，我的身心骤然化为了九岁幼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小金蟾时的模样。

　　我那个无良的师父倒是没有嘲笑我身体缩水的事情，只是告诉我，巧姑自碎内丹后，一朝修为散尽，再加上她原先已经重伤，现在灵智已失，只余本能。想要唤回她的神志，唯有一条路，那就是带着她为民造福、积累功业，终有一天功德圆满，她便会重新苏醒。至于她回复灵智后其他的问题，他会助我，我无需担心。
　　我走街串巷，行游世间布施于民，世人皆号我为准财神。我有时会想，如若我未曾选修道这条路，巧姑是否不会遭蒙此劫？顶多大燕国灭之后，我有杀头之祸，但是以巧姑之能，也许不难带我遁走，最差也就是我身死，她求地府给我安排个好一点的来生。但是我不想躲在别人后面，即时是亲人也不可以……可我终究护不住她。时耶？命耶？不过这也没有意义了。
　　师父曾经说我大概是最像他的弟子——思维敏捷、博闻强识，并且继承了他剑法的衣钵；但、最像的怕是我持修多年却仍然保有的那份人情烟火。其实我做不到他那份嬉笑怒骂、逍遥恣肆，我断了情.欲，却斩不却情缘；我也做不出他那等惊世骇俗之事，即便独闯龙宫、海水变色，也只是无可奈何之举。

　　我在人间流连数百年，其间收下两个弟子，或许是受我影响，我徒弟张紫阳的全真派南宗允许结婚，不像我师弟王重阳的北宗戒律森严。
　　后来我人间看到人们把我与巧姑的故事改成了戏折子，这可以算是魔改了——把我名字改成刘海倒也没什么，但是把小金蟾改成反派，让我和一个狐仙拉郎配就有点过分了。
　　我觉得我心态有点崩，琢磨着整蛊他们一把，正在这时，我肩上的小金蟾忽然口吐人言：“昭远，一别数百载，君可安好？”
　　一时间，风好像迷了我的眼。
　　（end）

作者有话说

　　1、汉钟离确实是吕洞宾师父，在全真教的体系里面就是这样的——全真五祖分别为东华帝君王玄甫、正阳真人钟离权（即汉钟离）、纯阳真人吕洞宾、广阳真人刘海蟾，以及全真道祖师王重阳。但是他们辈分特别迷……除了王玄甫是汉钟离师父，汉钟离确定是吕洞宾师父外，刘海蟾拜吕洞宾为师，但又说他是钟离权的徒弟，然后问题来了王重阳是他师弟还是师侄？这还不算，我记得还有个说法吕洞宾是东华帝君转世（虽然也有人说这是误传），这就更捋不清辈分了。
2、紫阳真人张伯端是全真派南宗祖师，他在《西游记》里面出现，是给朱紫国金圣宫娘娘仙衣，保她清白的那位。然而此处有bug，张紫阳他其实是宋朝人，但是《西游记》却是发生在唐代。
3、吕洞宾和师父钟离权对道的见解不同这个见于《杨家将演义》。宋辽相争，然后吕洞宾觉得应该去襄助明主，而汉钟离觉得他们身为神仙不应该管人间事，然后吕洞宾自己偷跑下界安排一个椿树精投辽，摆下天门阵阻止宋军。汉钟离不得不化名下界帮杨家将破阵，最终天门阵破，师徒二人回归仙界。（《东游记》电视剧怕是觉得这样影响不好还是怎么的，变成了妖精冒充吕洞宾摆下天门阵。）
4、文中提到吕洞宾爱搞事还爱怼人，这也是小说演义做佐证的。关于搞事情，文中提到吕洞宾移山填海与东海结仇的事情（见《八仙全传》）；此外第2条还有摆天门阵这一桩。然后怼人这个也是有的，有一则关于观世音和吕洞宾之间的对话：
“观音菩萨告诫吕洞宾说：‘你过去曾经在岳阳楼上吃醉三次酒，私自约会何仙姑，又到鼎州卖墨赚钱，还飞出宝剑斩杀黄龙。你身为仙人，为什么不戒除酒、色、财、气（火气）四字？’
吕洞宾不屑地对观音说：‘你不嗜酒，为何要拿净瓶？你不好色，为何养一群童男童女？你不贪财，为何要全身镀金妆？你不犯嗔，为何降伏大鹏？’
观音被气得抓起茶盏、净瓶朝吕洞宾打来，然后被他躲了过去，笑道：‘你只有一只瓶两盏杯子，是打不倒我的。’”（没有找到这则故事的初始来源，如果有知道的读者请告诉作者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