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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旧时相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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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又是一年白梅花开早。
雪轻悠悠飘起来,好似翩然飞舞的蝶,纷纷扬扬地飘落。一会儿落得松,一会儿落得紧,在空中袅袅娜娜,如花似梦。
“噼、啪——”
偶有几声长靴踏碎了枯枝的响动,伴随着积雪被挤压的声音遥遥传来,愈发近了。
那人推开了半掩的柴扉,抖落肩头的雪,沿着枯草丛生的地方往前走,十分熟络,想来并非初次到访。
满院的白梅,唯茅草屋前一束红梅,生的极好。
比所谓“桃之夭夭,其叶蓁蓁”更为耀眼。
花下,院子的主人,正斜倚在椅子上。是个极为俊美的少年。
风尘仆仆的他在少年面前站定,无奈的呼出一口白雾“你果然在这,冷不冷?”
来人一身青衣,容颜清俊,年龄在二十岁上下,一头乌发被风轻轻吹起,似神仙落尘。
随着这男声,少年抬起头,望着他勾唇浅笑。
男子叹了口气,踏着雪,走到付兰溪身前,大手握住她端着白瓷杯的手,闻。
“放心吧,是普洱,不是酒。”
“我送你回去。”宋沉不由分说地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披在了兰溪身上。
兰溪垂首轻扶了扶肩上的披风,感到一股暖意袭遍全身,目光落在远方:“阿沉你瞧,大雪美不美?可莫要辜负。”
雪堆起来一般的人儿不盈这长袍,唇角带笑,眉间英气,风华绝世。
他是看着她长大的,依然常常觉得兰溪长得有些过了,男孩生得如此,未必是件好事。京城里这些王公贵族肮脏的事情太多了。
她母亲早逝,父亲又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而她身体也不好,如果他离开,又有谁来保护她?
他不由伸手揉了揉她的发,思绪飘得很远。
“咳咳……咳”兰溪捂着嘴,弯下腰,咳得又急又猛,像是要将心肺都咯出来。
宋沉这才回过神,皱着眉头没跟她废半句话,俯身一把将她驮在了背上。
他走得不慢,但步伐稳健,尤其是上半身,几乎没有晃动。他背上的人怕是比坐轿还舒服。
“兰溪,”声音戛然而止,没了下文。
“?怎么了?”
没有回应
兰溪探过脑袋去看他,“快说。”
他用力拧了拧眉,笑得有几分轻蔑:“我是个被遗弃的皇子。”
说起陈年往事的他语气平缓,像是聊着别人的故事,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压抑着的厚重情感。
“不过是因为我身上还留有一点那个人的血脉。母妃并不受宠,几乎是天天糟那个女人的折磨,践踏。当年用布条将已有孕的身子裹着,生下了我。”
历史被翻开,仿佛就在眼前。
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子愤愤不满地一脚踹在旁边的花盆上,后者摇晃了几下笨重的身躯,发出两声闷响。
他叫独孤屿,是北朝迦夷皇帝的长子。
母妃太软弱了!为什么不告诉父皇?就甘愿被那个什么假惺惺的嫡母欺负!女子总是抿唇笑得很温柔,轻抚着他的发,神情那样满足。
待到他长大一些,渐渐明白了起来……不是母妃不说,而是即使说了也没有用。那个女人背后是谁?他母妃家里是些什么人?——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风声总有走漏。这些罪孽被皇帝知道了,那个人甚至连眉毛都没抬一下,只是摇摇手中的奏折说随她们去吧,他管不了。
冷落、漠视、厌弃。
自此,恨意便在小小少年心中滋长……
终是有一天,当他刚读完书,从夫子那里得到了褒奖……一路高兴着奔回长欢宫却看见——冷清萧条的宫苑里哪还有什么服侍的小宫女。
冲进院内,只见青石阶上碎了一地白瓷,母子二人最爱的芍药酥狼狈地散了一地碎屑。像女子脸上滑落的泪一般,摔得粉骨碎身。
身姿曼妙的女子扭曲地倒在地上,唇角还残留着一缕暗红,已然没了呼吸。血迹斑驳的青衣铺散在地上,衬得女子美丽的脸更加惨白。发丝凌乱,裸露出的手臂上是被严刑暴虐过后留下的伤疤,了无生气的两眼大睁,还有两行泪迹。
她的孩子……才那么小,怎么能离了她……
“啪嗒——”书卷落地的声音。“母妃!!!”朴素衣裳的小男孩抱着冰冷僵硬的尸体跪倒在地。痛苦地吼出声,宛如落单的大雁孤苦哀鸣。
倾盆大雨,冰冷地倒在男孩的脊背上,力道那样大,砸的他生疼。惊雷骤响,天空阴沉的似黑夜,化不开的墨色。
他终于认识他的明君父皇了!
他以前从来没见到过他的父皇,没有父爱,没有关系。他一直都觉得有母妃就够了,他是母妃的孩子就足够了,可是他的母妃呢?温柔贤德、与世无争的母妃?!!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是他的错啊!都是那个人身上的罪!
独孤屿头一次起了杀意,而且他想杀的这个人……是他所谓的“父亲”!
何其可笑啊?!
浑身湿透的男孩,抑制不住地颤抖,猛然起身,双眸腥红怒扑向他的父皇,牙齿撕扯着他的手臂,恨意激发的力气让他直带下一块皮肉,苍白的手掐得指甲与血肉分离。
“混账!”皇帝怒吼。一把甩开那瘦弱的人儿。
独孤屿的头部重重撞到石阶,血流如注,却不呻吟,倔强的高昂头颅。汩汩涌出的血色衬得他尚稚嫩的俊脸愈发苍白。
“大胆!”一旁太监尖利的声音格外刺耳,“竟敢行刺,来人,将他拖下去!”
在一帮太监的扯打下,独孤屿依旧不肯低下头颅……大口喘息,痛苦到扭曲地脸上扯出一抹近乎疯癫的笑容:“你为什么不去死!”
皇帝气得脸色铁青“你……你!”
血泪合着雨水模糊了他的眼——他什么……都没有了。
*奴家是最可爱的分割线*
“你醒了?”
独孤屿睁开眼睛,入眼一个玄衣男子,端坐在他旁边。
“见你倒在那荒山野岭,便顺手将你救了。唉,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从今往后你便跟着我吧。”
那玄衣男子正是他现在称的叔叔,南朝的富商。
老皇帝总有老的一天,也有死的一天,不知为何,从那以后老皇帝一直没有皇子降生,他早年的孩子也相继死去,老皇帝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部族更是乘机肆意发动战乱,生灵涂炭,百姓苦不堪言。于是,老皇帝想起了他唯一的儿子,那个没找到尸体,被他厌弃的骨血。派人来寻,竟是一路找到这里。
八尺有余的男子弓着背,就那样毫无顾忌的语声哽咽:“很多年了啊……他就”
“回去,怎么能不回去呢?他给了你多少痛你自然是要去告诉他的……”垂落的碎发遮掩了她的神情,只有语声冰凉。“何况北朝的子民还在等着你。”
他的脸上,有一双细腻的手除去了他的寒冬。